第61章
宋为妍和柯利福等人一起登上了高台，往下一看，城卫队的训练场中，居然整齐地排列着几支分别来自城备军与城卫队魔法师的队伍。
在宋为妍暂时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丝柏凌他们也没闲着，先前安雅让他们帮忙训练城备军，眼下有了一点新成效，正好演练一番，当做欢迎她回来的礼物。
宋为妍在属于第三营地的队伍里，看见了奥玛和萝拉，一个是热血单纯的普通青年，一个是女扮男装逃婚的贵族少女。
这两个人，一段时间不见，在城备军中经过了一点历练，虽然说不上脱胎换骨，但精气神看上去倒是很像那么回事了。
宋为妍看着台下的演练，一开始还有笑意，但很快就转为忧虑。
这些刚刚开始成长的少年，就像是刚刚抽出新芽的枝叶，能抵挡得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吗？
入冬之后，北方大地的第一场雪落下，风雾之城与暮春之地联合构筑的第一道北方防线终于成型。
沿着极北荒漠封印的界限，由人类与神圣一族合作建成的第一座防御塔，在夜幕降临时，亮起了第一道光。
北方大地上，那些散落在小型村落里的人类，开始陆续迁往防线以内。
防线末端的荒原上，带着一小队巡逻士兵的宋为妍拉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魔法师大人！前面好像有人影！”前去探路的士兵传讯回来。
“是人类吗？”宋为妍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而沉稳，让听见她声音的人不由得感到安心。
“是人类！一共六人，三男三女，其中有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子。”传讯符文闪了闪，上面魔法力量波动的光芒看上去似乎随时会熄灭。
宋为妍策马前行：“去看看。”
与探路的士兵会和之后，宋为妍看见了那几个人类，看上去是一对老夫妻、一对年轻夫妇，外加两个孩子，想必是一家人。
经过询问，宋为妍得知，这几个人果然也是从北边的小村落里过来的。
靠近极北荒漠的地方，有许多这样的人类村庄，人数稀少，生活艰难，风雾之城每年接收的难民，就来自于此。
在暮春之地的合作下，北方防线的构建一直进行得比较顺利，风雾之城派了人——主要是城卫队的新魔法师们——前往这些零星散落的小村庄，劝说人们迁往北方防线以内。
一开始自然是没什么人愿意走的，人们总是习惯停留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
但是随着大地的阴影蔓延，邪恶的力量逸散，黑暗中出现的怪物越来越多，原本普通的野兽都异化成了邪恶力量的爪牙，它们越来越频繁地袭击这些本就破败的村庄，甚至已经到了没日没夜的程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风雾之城承诺，只要迁到北方防线以内，就会庇护人们，许多原本不愿离开的人，终于动摇。
先前被风雾之城收留的难民之中，也有人经过训练，加入了新的巡逻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说服更多人。
在严寒的冬季到来之前，宋为妍一直带着人在北方防线最远的末端边界之地巡查，一旦发现落单的人类，便为他们指明方向，让他们往防线以内的范围走。
送走那一家人之后，萝拉递过来一瓶水：“魔法师大人，开始下雪了，再往北，就是极北荒漠了，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
“是啊，”一旁的奥玛也过来了，“前两天防御塔那边就传讯过来，让我们尽早回去。”
宋为妍接过水壶，却没打开它，而是用魔法将里面的茶水又重新加热。
“把水分给大家，我们原地休息一下，然后启程，回防御塔。”宋为妍下令道。
当初，宋为妍决定来防线边界巡查的时候，奥玛与萝拉坚持要跟着她一起来。
北方防线初建，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其他方面的条件，都相当艰苦，宋为妍原本以为，这两个人多半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换防的士兵已经走了三轮了，他们都还坚持跟着她。
尤其是萝拉，下定决心来这里之后，从来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宋为妍对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贵族少女，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夜里，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在前行越来越困难时，宋为妍只好决定，让其他人停下来找避风处休息，等天亮后，雪下得小一点时再继续出发。
她这两天走得太远了，如果没有耽搁这两天，按时返回防御塔的话，今天就不会遇见这一场大风雪了。
宋为妍撑起了魔法防御结界，为其他人抵挡冰雪刺骨的严寒，以及黑暗中可能来袭的怪物。
守夜时，萝拉来到了她身边，提出请求：“魔法师，我替您守夜吧，您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宋为妍自然不需要她帮忙守夜。
“那……我能和您说说话吗？”萝拉试探着问，“这样大的雪，有点睡不着。”
宋为妍看她拘谨的样子，轻轻笑了笑：“你想说什么，随意一点就行。”
萝拉便小心翼翼地挨着她身旁坐下了。
当初在第三营地，头一回见到宋为妍的时候，萝拉和大多数普通士兵一样，对于一个年轻的新人魔法师，探究、好奇，多过于信服。
她只是短暂地在他们面前出现过，敲碎了他们尸位素餐、醉生梦死，一辈子在腐朽的旧式城备军中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美梦。看上去就像是忙里偷闲，随意所为，后来，营地间的比试，宋为妍也没有出现。
萝拉向城卫队里看上去年纪最小、最好接近的丝柏凌打听过，结果得知，宋为妍已经是金百莉城主认准的下一任首席魔法师了，将来，她会接替安雅魔法师的位置，甚至，她现在就已经站在远远高于其他人的位置上了。
当时，丝柏凌扬着笑脸，理所当然道：“你问娜希娅？她现在，不，她早就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了，最近新月之城有消息过来，城主让她当使者去了。”
年轻的女孩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具体是什么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和暮春之地的使者一起去的。”
萝拉当时在原地愣了许久，谁都知道，暮春之地是神圣一族的领地，老城主还在时，神圣一族的无色鸟曾经在风雾之城上空飞舞过，成了庆典之夜中，很多人心中难以磨灭的梦幻景象。
当宋为妍再次回到第三营地的时候，萝拉眼中的她，与初见时又有许多不同。
她看上去，已经是一个让普通人觉得遥远而陌生的魔法师了，那样难以接近的神秘气息，让人忍不住心生仰慕。
萝拉几乎是下意识就做了决定，她要跟着宋为妍一起去北方防线。
一路上，他们遇见过各种各样的状况，恶劣的自然环境、随时可能来袭的怪物，这些对普通人来说算得上是惊心动魄了。
但是宋为妍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能在离怪物最近的地方，面不改色地轻轻一挥手，就让那些可怕的黑色阴影化为灰烬。
萝拉想，这大概就是她离开克洛瓦家族想要追寻的答案，与那些道貌岸然的贵族亲戚们撕破脸、至今无家可归，她一点也不后悔。
“魔法师，”萝拉轻声说，“您知道吗？风雾之城里有很多贵族，出生在这种家庭里的女孩，十四岁之前就会被定下婚约，我也是。”
宋为妍没搭话，她知道，萝拉会自己往下说的。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已经过了十四岁的贵族少女自嘲地笑了笑：“那个与我有婚约的对象，我也见过，说实话，一开始，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他长得不错，家世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对我也不错。”
这一点倒是有点出乎宋为妍意料：“那你还逃婚？”
这种故事的一般发展方式，不应该都是因为结婚对象过于糟糕，所以被婚约束缚的少女才开始勇于反抗吗？
萝拉自己也笑了：“是啊，因为一件小事。很多人都觉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开始讲述原委。
萝拉从小就是一个格外聪慧的孩子，贵族家的孩子，在十四岁之前，都会接受教育，萝拉在算术、文学、艺术，甚至剑术和骑术方面，都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她一直都受到人们的交口称赞，自信满满。
可是，当她被定下那一桩在所有人口中都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好姻缘时，一切都变了。
他们开始要求她放弃过往所学的一切，转而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懂得服侍丈夫、为丈夫付出一切、牺牲奉献的好妻子。
萝拉不理解，也难以接受。
至于那个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婚约对象，他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试图指导她的一切，小到她房间的花瓶里应该插什么颜色的花、身上的裙子应该搭什么样的外套和帽子，大到他们当时还远远没有开始准备的婚礼，以及婚后她应该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萝拉到现在也不会忘记，当时那个人指着她卧室中那面摆满了书的墙，颐指气使的样子。
“哦对了，还有一件小事，”萝拉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这些……东西，我是说，书，看上去没有什么用处，尤其是等我们成婚之后，完全就是浪费空间罢了，我真诚地建议你，尽快把它们处理掉。”
所有人都认同了这个说法，那些与克洛瓦家族有着各种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的贵族们，那些有着各种不同名号的夫人和小姐们，他们异口同声地赞同着。
萝拉忍不住冷笑出声：“太可笑了，太荒唐了。他以为自己是谁？我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凭什么要他来指指点点？”
宋为妍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所以，你离开了。”
在金百莉的帮助下，萝拉离开了家族，进了城备军。
茫茫夜雪中，容貌尚且稚气未脱、但眼神日益坚韧的贵族少女，看向她眼前所能见到的、最让她艳羡的魔法师，问：“魔法师，你觉得，我是对的吗？”
宋为妍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你是怀念从前衣食无忧的贵族少女生活，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那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婚约对象，理解你的追求、你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吗？他在乎你的思想、你的规划吗？他能和现在的你一起，拿起刀剑，面对北方防线以外的风雪和黑暗中的怪物吗？”
“萝拉，”宋为妍告诉她，“何必向别人问对错，你一直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应该尽力去走自己想走的路，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过自己期许的生活。”
尽管，这样的选择，有时候并不容易。
外界环境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复杂的变化，妥协的诱惑无处不在。
不求结果，但求不让自己遗憾和后悔。
晨曦初现时，风雪终于小了。
宋为妍让萝拉叫醒其他人，继续赶路。
就在他们刚刚出发不久之际，一片纯白的雪地上，看似平静的积雪下，突然传来某种极其细微的响动。
只有宋为妍作为魔法师，察觉到了这微乎其微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