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先不急着入王宫。”艾兰赫斯放下转动戒指的手说。
“还不急？”宋为妍质疑道，“霍恩克莱已经开始到处找最后一个拿着请柬的使者了，再不露面，他怕是能直接找到风雾之城去。”
“霍恩克莱没有见过各城使者。”艾兰赫斯一点也不着急。
“谁拿着请柬，谁就是使者。”他看着宋为妍，微微露出点笑意。
要不是和艾兰赫斯有过那么一点点接触，宋为妍听完这句话，很难不觉得，他是在打算杀人灭口、冒名顶替。
“你想做什么？”宋为妍直接问。
艾兰赫斯却反问道：“我更想先听听看，你的想法。”
宋为妍装得很无辜：“没有。”
艾兰赫斯戳穿她：“你明明早就到了新月之城，却选择暗中观察，迟迟不入王宫，就是不想就此陷入被动。”
他说的没错，宋为妍干脆承认：“入了王宫，就是瓮中之鳖，只能被霍恩克莱牵着鼻子走，坠夜之城是需要调查，但没必要和那一群人大张旗鼓地一起查，那么招摇，等于把自己放在明面上当靶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能查出什么？”
宋为妍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艾兰赫斯眼中笑意更甚，仿佛觉得两人不谋而合，很有默契。
宋为妍不怎么自在地别开眼：“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来充当这个明面上的使者，塞西莉亚一看就是个神圣一族的人，伪装成普通人也很容易被看出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干脆演一出戏，让霍恩克莱以为，风雾之城的使者出了意外，已经提前从这场棋局当中出局了。”
“也是个办法，”艾兰赫斯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过，也可以不那么麻烦。”
很快，宋为妍就知道艾兰赫斯说的不用那么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此前和塞西莉亚一起出现在风雾之城的锻造师居然也到了新月之城。
艾兰赫斯见到他，就把请柬给了他。
宋为妍一开始还不太理解：“他也是神圣一族的人，要怎么冒充人类的使者？”
直到锻造师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与普通人类的面貌特征几乎一致的脸，那一头原本属于神圣一族的浅色发丝也变成了深色。
“这是……改变外貌的术？”宋为妍这才看出，锻造师脸上的那个面具，一直附有魔法的气息。
艾兰赫斯肯定道：“他身上有人类的血脉，只要摘下面具，看上去就是个人类。”
宋为妍如今对于河畔王国的历史有一点点了解，在那一段据说是人类与神圣一族关系最密切、来往最紧密的岁月里，甚至有神圣一族的人与人类结合，成为伴侣，诞育了后代，但是二者之间的岁月相差终究太过悬殊，那些跨越种族、迈出这一步的人，最终大多结局凄凉。
更何况，神圣一族的贵族始终严守界限，其中并没有人与人类发展到这一步。
如今神圣一族当中要是还存在与人类结合诞育的混血后代，那么，必定出身一般，隐世低调。
想不到这位锻造师居然是人类与神圣一族结合的后代。
他一直戴着能伪装外貌的面具，想必是为了努力融入神圣一族，至少从外表上，不要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像个异类。
神圣一族大多自傲，普利莫事件发生后，对于人类的态度又变得如此微妙，这位锻造师自从出生以来的日子，只怕过得也并不平顺。
宋为妍就怕他对自己的身世颇为介怀，万一说错话得罪人，留下什么隐患，因此很快收起惊讶，不再过多追问别人的私事，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既然这样，就请锻造师和塞西莉亚同行，作为风雾之城与暮春之地的使者，带着请柬入王宫，去见霍恩克莱。”
“我会自己前往坠夜之城，查探城中究竟有何蹊跷。”宋为妍说。
艾兰赫斯却表示：“我和你一起去坠夜之城。”
宋为妍本来只想单独行动，因此拒绝道：“有这个必要吗？”
艾兰赫斯不为所动：“事关迷思山脉。”
他都这么说了，两人只能一同启程了。
坠夜之城的议会结构发生巨变之后，安蒂蒙德与海恩时瓜分了议会权力，原本的议会成员沦为傀儡，连明面上的体面都没留下，直接成了二者的下属。
作为原本的议会成员之一的塔穆安，是第一个被迫主动投入安蒂蒙德麾下的人，在见到那两位试图反抗的议会成员接连暴毙，甚至连家人也未能幸免的时候，塔穆安第一个反应过来，主动退出议会席位，交出了手中的权力，也因此换来了在安蒂蒙德手中活命的机会。
其他幸存的议会成员也纷纷效仿，于是，海恩时与安蒂蒙德顺利将议会一分为二，收入囊中。
议会长暴毙之后的第五十九天，塔穆安独自一人在深夜来到了荒郊野外。
这里是一片荒凉的墓地。
黑夜中，带着羽翼的巨大影子从高空中轻盈迅捷地掠过，像一颗坠落的流星，隐没在附近的树丛中。
塔穆安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直接朝着某个无名墓碑所在地走去。
“议会长大人！”塔穆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来晚了！我为了苟且偷生，不得已投入安蒂蒙德那个狼子野心之辈麾下，我是罪人！”
四野寂静，塔穆安却兀自演着这一出忏悔痛哭的戏码，仿佛已经死了的议会长还能看见这一幕似的。
塔穆安继续絮絮叨叨、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在他被迫助纣为虐的这段日子里，他过得有多么地辛酸与不易。
“真是啰嗦，这又没人，戏怎么这么多。”不远处的树丛中，隐约传来一句不耐烦的低语。
塔穆安自然是听不见的，但站在宋为妍身边的艾兰赫斯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看上去相当有耐心，并且乐于欣赏同伴没耐心的表情。
然而宋为妍只是嘴上不耐烦，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夜空，估算着时间：“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怎么确定动手的时间？”
这没有钟表的世界真是令人无奈，宋为妍暗自想道。
艾兰赫斯感受着荒原里风的气息，半晌，开口道：“就现在吧。”
宋为妍立刻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不过两个呼吸之间，墓碑前的塔穆安就脸朝下趴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宋为妍是从他背后下的手，因此对方根本没有机会看清袭击者是谁。
总觉得自己这事儿干得有点缺德，宋为妍收回手，象征性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
结果艾兰赫斯比她还缺德。
他甚至都懒得动手，就用脚将地上的人翻了个身，然后指尖凝聚起魔法的光芒。
宋为妍本来没太在意，但很快就发现，那团光芒之中明暗交杂，隐约有黑暗的色泽混杂其中。
神圣一族对黑暗属系的魔法深恶痛绝，他们所用的魔法大多光明纯正，看上去很少会有这种亦正亦邪的诡异状态。
除非这是……
宋为妍突然反应过来，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按住了艾兰赫斯的手，阻止道：“等等，这难道是溯魂之术，你要对这个人用这样的术？不至于吧？”
艾兰赫斯指尖的光芒暗下去，手却没放下：“避免浪费时间而已，你担心什么？这个术……”
“这个术难道不会损伤人的记忆与神智吗？”宋为妍反问。
艾兰赫斯敏锐地察觉到她按住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会，但这种损伤，可以由施术者控制。”艾兰赫斯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推开，“不必害怕，我没那么心狠手辣。”
宋为妍的十指都变得冰凉起来，她不是害怕，只是又一次意识到了，神圣一族的人，其实有多么危险。
要是有一天，她身上黑暗属系魔法的气息被察觉，她与堕落一族有所牵连的事实被揭穿，到时候，这个溯魂之术，会不会也被用在她的身上？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一切都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不想为人鱼肉，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变得足够强大，足够摆脱堕落一族的桎梏，与神圣一族的审判。
艾兰赫斯的术施完了，转头看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口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宋为妍在想，我要成为最强的魔法师，最强的战士，打败所有人，战无不胜，无往不利，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我。
但她只是说：“没什么。殿下从溯魂之术里，看见了什么？那位议会长是怎么死的？”
艾兰赫斯果然没有察觉异样，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塔穆安，下了结论：“基本上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个人也不知道，坠夜之城议会长的真正死因。”
“那难不成我们要当场挖个坟，验个尸？”宋为妍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怀疑道，“那位议会长的尸骨，真的埋在这儿吗？只怕未必吧。”
“这里面只有一套衣服而已。我们先走吧。”从塔穆安的记忆里可以看到，议会长的尸骨确实不在这里，艾兰赫斯下了结论。
两人趁着夜色返回城中。
坠夜之城的城门比起其他人类城池，建得格外厚重高大，好在有无色鸟相伴，即便是皑皑雪山也能翻越，半夜翻个城门更是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倒霉的塔穆安先生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地里醒来，身上的衣服被厚重的露水与坟头的土糊得一片狼藉。
他猛然想起今日是自己当值。
安蒂蒙德与海恩时如今把持议会，看上去是平分秋色，但实际上，从议会长身亡的那一刻起，这两位的同盟也就结束了。
在合力除掉了议会长之后，安蒂蒙德与海恩时的下一步，必然都是想办法除掉对方，好彻底独占议会权力，掌控坠夜之城。
如今城中的局势，恰似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表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最后的议会权力争夺之战一触即发。
双方都等着揪住对手的错误，此时作为安蒂蒙德手底下的人，塔穆安在当值之日擅离职守，看似是一件小事，却也足够海恩时趁机发作、故意找麻烦了。
想到这里，塔穆安立刻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往城中赶去。
可惜，他必定是来不及赶回去的。
并且，在他赶回去之前，城中该发生的乱子，也必然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