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比起上次被双头狼咬的那一口，宋为妍觉得自己这回大概伤得更重，血一直止不住，疯狂地往外冒。
丝柏凌冲到她身边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我扶你。”少女咬着牙说。
宋为妍勉强笑了笑：“不用了，你去看看克劳德。”
她轻轻推开丝柏凌的手，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那个黄金手镯。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给你！”克劳德趴在地上，终于回过神来，破口大骂。
“你怎么可能在瞬间掌握一模一样的火焰之术，你肯定就是撞了大运才会……”克劳德的话音戛然而止。
丝柏凌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迅速转身，一巴掌毫不犹豫地打在了他脸上。
就连此时还在高台上的人都愣住了。
克劳德的脸上鞋印子还没消，这回又添了巴掌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懵的。
丝柏凌一把将手腕上的手镯褪下来，扔到他脸上：“还给你！”
宋为妍觉得自己伤口越来越疼，看见这堪称闹剧的一幕，却终于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太荒唐了，她无奈地想。
宋为妍朝台上的人象征性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了各位，先失陪一会儿。”
说完，她懒得理会那些人是什么反应，直接用自己沾满了血的手去拉丝柏凌：“你和他有什么话，别在这里说，过来，至少找个清净点的角落，别闹得太难看。”
丝柏凌虽然看上去情绪激动，但果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顾及着她的伤口，没敢使劲甩开她，任凭她将自己拉走。
眼看克劳德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宋为妍冷冷地问了一句：“还不走？”
三个人到了训练场后方的空地，这里靠近废弃之地，平时就安静，这会儿自然也没人。
宋为妍朝丝柏凌说了句：“在这里谈吧，我去一旁守着。”
然后就真的走开了。
当然，她没走太远，隐约听见丝柏凌和克劳德吵了一架。
丝柏凌大概是又扔了一次镯子。
天色昏暗，天空中乌云密布，这个时候开始有雨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克劳德先走了。
经过宋为妍身边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脚步虚浮，看上去格外失魂落魄。
雨滴越来越密集，短短十几秒之间，雨势突然变大，宋为妍听见，在滂沱大雨中，丝柏凌嚎啕大哭。
她站在原地，任凭雨水泼在伤口上，猜想着，因此伤口感染的概率，大概会超过百分之五十，不过，也无所谓了。
丝柏凌哭得一抽一抽的，宋为妍有一瞬间，也觉得自己的眼眶模糊了，但她很快又觉得，那只是雨水。
“你和克劳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突然问了一句。
丝柏凌的哭声渐停，睁着一双泪眼问：“你……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宋为妍指了指她已经空无一物的手腕，“这只镯子，你戴了有一段时间了，是克劳德送的吧？”
丝柏凌提起这个，眼眶又红了：“我还给他了，再也不要了，我真是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就为了一场比试，这样不择手段……他差点杀了你……”
宋为妍没想到她居然是在为自己抱不平，忍不住又笑了，像是觉得荒唐，但说起话来，还是很有条理：“那镯子看上去贵重得很，像克劳德这种大少爷，会给什么样的女孩送礼物呢？当然是他喜欢的人，而你收了他的礼物，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吧？”
被说中心事，丝柏凌好不容易止住一点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我不喜欢他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宋为妍听着她愈发心酸的哭腔，反而冷静了一点：“看样子，你们刚刚吵架了。”
“不只是吵架，闹翻了。”丝柏凌哭得更难过了。
宋为妍轻声道：“这很正常，没什么，你只需要想清楚，是想继续还是分开，无论什么决定，都很好，只要是你自己的决定就行。”
“人又不是为了这一点喜欢活着的。”她的声音越发显得缥缈，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
这个世界所有温情的假象背后，都有可能是狰狞的空洞。
就像，少男少女的感情萌芽固然美好，可是，当它被那一点点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失望摧毁、掐灭时，就往往会留下不堪和伤疤。
她不该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而动摇。
别说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就算是荆同风真的站在这里，她也不应该动摇。
明明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想明白了，也做完决定了。
就因为他死了，所以她才会忘记，连回忆也只触碰温软的那一部分。
这时，昆伊统领撑着伞找过来了。
“娜希娅，城主和安雅魔法师，让你过去一趟。”传达完命令之后，昆伊统领就把伞递了过来。
宋为妍接过，把伞给了丝柏凌：“你自己先回去吧。”
女孩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那你呢？”
“不用管我。”宋为妍转身走进雨里。
因为下了雨，众人回了营帐。
宋为妍的伤口被雨水泡过，一进屋，又开始往外渗血。
老城主和艾兰赫斯相对而坐，其他人分别站在他们身后。
宋为妍没理神圣一族的人，只向老城主行了礼：“城主还有什么吩咐？”
老城主对外说最近身体好了许多，其实根本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宋为妍一看见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个老人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
老城主看着她，似乎叹了口气：“我记得，金百莉说过，你是她府上的人，与柯利福是远亲，这话可是真的？”
一旁的桌上就放着那一刀一剑，柯利福不在这里，大概是被支走了，也可能，是被暂时软禁起来了。
自从他们俩分别从安雅那里得到这一刀一剑后，柯利福就对这把剑爱不释手，从不肯离身。
而此时，刀剑都在，人却难说了。
那位神圣一族的锻造师仔细检查了那一刀一剑，然后冲艾兰赫斯轻轻摇了摇头。
艾兰赫斯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倒是克洛斯一副不信的样子，皱眉低声问了句什么。
锻造师肯定道：“并无异常。”
宋为妍面色平静：“如果不是真的，城主打算怎么处置我？”
“所以你的身份确实是假的，你真的来历不明？”一旁的安雅忍不住先说道。
宋为妍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很想说，那又怎么样，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没完没了地追着她不放呢？
她不着边际地想，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在极北荒漠，图加偶尔提起神圣一族的时候，会那么不喜了。
“来历不明又怎么样？她可有做任何危害风雾之城的事？我风雾之城的内务，又为什么要让外人插手？就算是神圣一族，也未免太过了！”屋外，一串连声的质问穿透雨幕，有力地传来。
是金百莉来了。
宋为妍一时没想到，会是谁去通知了女公爵，让她赶到这里来。
“城主！”金百莉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面色不满，朝城主敷衍地见了礼，就转向艾兰赫斯，“我不知道神圣一族为何要针对我公爵府的人？”
“就算是艾兰赫斯殿下，也不应该随意插手我公爵府的私事吧？”金百莉语气不善，直接问道。
宋为妍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维护自己。
她知道，经过城主府围杀之夜后，金百莉对她的信任，已经超乎常人，只是没想到，如今，居然隐隐有超过她对安雅的信任的趋势。
是因为安雅近来表现出的过于亲近神圣一族的偏向吗？宋为妍猜测道，老城主又是怎么打算的呢？他会在自己临死之前，因为神圣一族，而临时改变主意，再做点什么出乎她意料的事吗？
也可能，他已经做了，所以自己现在才会如此被动地站在这里。宋为妍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想道。
艾兰赫斯没有回答金百莉的质问，只是视线无意间掠过宋为妍还在流血的肩膀，唇角不悦地抿了抿。
吉罗德站出来，替他说话：“公爵大人误会了，我们并无插手风雾之城内务的意思，只是，前些日子，应老城主相托，查找风雾之城内，可能残存的黑暗魔法师踪迹，这才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那敢问你们查到了什么？”金百莉讽刺道，“娜希娅难道是黑暗魔法师吗？”
安雅低声插了一句：“她的魔法，都是我亲自教的，至于武艺，她确实有一些基础，天赋也胜过城卫队所有人，但是……”
“但是因此怀疑她与黑暗魔法师有关系，未免太荒谬了，”金百莉接着安雅的话说道，语气格外嘲讽，“以她的年纪，那个黑暗魔法师潜伏到风雾之城时，别说她自己，就算是她的父母，大概都还没出生呢。”
吉罗德也说道：“修习过黑暗魔法的人，不可能再反过来修习光明属系的魔法，否则，必定会因为两种彼此抗衡的力量而死，既然能在对战之中，凭借短短时间学会并使出神圣的火焰之术，有这种程度的天赋，那么，她就不可能是一个黑暗魔法师。”
“确实天赋出众。”这时，艾兰赫斯终于开口了。
听到这句，宋为妍也还是没有看艾兰赫斯一眼。
蓝斯从未告诉过她，在学会黑暗属系的魔法之后，转而又去学光明属系的魔法，会有什么后果。
当初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担忧过，只是一直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就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事情却比她原本想的复杂得多。
“但她确实来历不明，就算与黑暗魔法师没有关系，也难保有其他问题。”一旁的克洛斯则继续质疑道。
言下之意，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金百莉转向老城主：“城主！您打算如何决断？仅凭神圣一族一句话，就要处置我们自己的人吗？”
宋为妍心不在焉地听完这一句，就听见老城主将话递给了她：“你自己可有什么想辩解的？”
“辩解？”听见这两个字，宋为妍原本沉寂如死水的目光终于泛起涟漪。
她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自证？论心，无人可以凭心论断是非黑白，论迹，我也从未损伤过风雾之城的利益，难道不应该是有疑心之人，拿出证据吗？”
宋为妍说这话时，始终只看着老城主的方向，连个正眼都吝啬给其他人。
“现在，有证据吗？”她近乎嘲讽地最后问道。
老城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
宋为妍没给神圣一族的人开口的机会，紧接着道：“城主，难道您想让风雾之城将来变成神圣一族的附属之城吗？否则，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大概没有人料到她会这样说话，包括金百莉在内的人都或多或少因为这句话而侧目。
艾兰赫斯倒是沉得住气，但克洛斯显然受不了这气，当即往前一步，右手一动。
“吉罗德。”艾兰赫斯沉声唤道。
暮春之地的领主听了，立刻伸出手，拦住了大魔法师。
克洛斯不解地看向艾兰赫斯。
“神圣一族并无此意。”艾兰赫斯表明立场。
安雅这时候试图打圆场：“既然艾兰赫斯殿下这么说了，必定是误会。”
金百莉听了安雅这句话，神色微妙，当即说道：“那你们怀疑娜希娅，想必也是误会一场了。”
“既然这样，出自我公爵府的人，我就先带走了。”金百莉拉起宋为妍没受伤的那只手，想把她带离此地。
“金百莉，不可在艾兰赫斯殿下面前如此放肆。”老城主见状，突然呵斥道，语气太急，呛了一口气，登时剧烈咳嗽起来。
宋为妍没打算就这样离开，今天这件事，非得有个了结不可。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冷地直视着老城主：“既然风雾之城并非神圣一族的附属之城，那么，就算是艾兰赫斯又怎么样？他是神圣一族的艾兰赫斯，不是人类的艾兰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