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月中旬,嘉南市热气发酵。耀眼的光从梧桐树间隙一泻而下,鳞片般细细密密的光影被来往的过路人踩碎。
宋以桉和朋友刚从图书馆回来,路过小卖铺,在外面的冰柜里捞了两根冰棍。店里没开空调,老式矮电扇立在货架吱嘎打转,老板人困马乏窝在躺椅上,手懒洋洋掌着后脑勺,腿在包浆的木凳上一下一下晃悠。
“王叔,两根冰棍。”
王叔转了脑袋,见人手脚麻利起身,呵呵笑着,“桉桉过来了啊,我刚想着关门后去找你奶奶问你。我家那孩子过段时间放暑假,她数学和物理差,天天念叨着要是有你脑子一半灵光就好了,你看看有没有时间给她补补课?”
“不巧了,我过几天要去京市。”
宋以桉驾轻就熟锁定了排货架,过去挑挑拣拣选了些零食抱去柜台,低头调出二维码。她马尾扎得高,露出的后颈白皙修长,站柜台前跟路边扎根的梧桐一样,清隽温和、又透着股自然向上的野生感。
“她有我微信,您跟她说,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好嘞!”王叔喜笑颜开应声,不容推拒打了折。目送人走时特虔诚地对着这位保送庆大的神仙拜了拜。看不见影儿了,转头戳开他马上升高三女儿的微信,隔空耳提面命好一顿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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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意在隔壁鸭血粉丝店等她,正跟后厨大姨叨叨着不要鸭血,气得大姨直接撂了勺,“不吃鸭血来吃什么鸭汤粉丝?”
宋以桉进门后从善如流道,“阿姨,你就给她下个粉,她的不吃的直接放我碗里就行。”
徐晚意白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冰棍,边拆袋边找了离空调最近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大概是点进了某个看视频软件,穿云裂石的声音在三十多平米的店里炸开——""昨天白麒太子直播时,评论区因为误入镜头的大帅比炸了,今天就给大家扒扒昨天不小心在他直播里出镜的那哥,他其实很低调,但背景比……""
徐晚意面无表情调低音量,看得津津有味。
宋以桉俯身安抚着店里被吓到炸毛的猫,给狸花猫顺毛舒服得打起了呼噜,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拿起手机回信息。
白建梁:[桉按,你妈妈说你打算周六过来,叔叔给你订机票,早上十点这班怎么样,赶得上吃午饭。]
消息紧跟着一张航班截图。
宋以桉看了眼,早上十点的商务舱。三棱镜:[您别订,我自己来就行,还有个朋友跟我一起。]
白建梁:[让她把身份信息发给你,我让人一起订了,你俩做个伴,过来好好休息一天,第二天我们做东邀请她一起吃个饭。]
宋以桉从手机里抬头,“你把身份信息发给我,白叔叔说要给我们俩把机票一起订了。”
宋以桉和徐晚意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一个认真专注稳坐教室前排,一个懒散率性没离过边角旮旯,性格看似相去甚远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看对方很顺眼,也有极有缘分地相处了六年。
徐晚意不是扭捏的性格,让宋以桉捎带道谢后大大方方发了自己的身份信息,随即听说要一起吃个饭也欣然同意。
“经常听你说起这个继父,我对他也挺好奇的。”
宋以桉发着信息,抽空抬眼问,“哪点好奇?我好像也没怎么提过他,提的都是他家的零食吧?”
徐晚意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含着冰棍的嘴散发着凉气,“前两天我刷手机上弹出条新闻,说是白麒集团董事长年近五十为爱拉双眼皮,我得亲自去看看。”
“……”
宋以桉从阿姨手里接过鸭血粉丝,放一边等凉。
店里空调乐此不疲散发着冷气,这家店生意不错,后厨忙得热火朝天,抵消了室内的凉意,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都能看见师傅脸上的薄汗。
她得心应手从塑料袋里拿出刚买的软糖。
徐晚意吃完扔了小木棍,“初二时簌簌早恋,我记得当时问你你的理想型,你说的好像就是要和白麒家的零食过一辈子,这算不算是吸引力法则,阿姨直接嫁给人老总了……还是说她专门为了让你如愿!”
“想多了,我妈当初还以为他就是一穷困潦倒的摄影师。”
后来知道他身份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受到冲击最严重当属她家老太太。
老太太自诩当代膳祖,对孙女喜欢的“科技狠活食品”不屑中透露着一丝她拒不承认的嫉妒,没想到最后孙女还得认贼作父,给她气得不轻,明里暗里和他打擂台。
宋以桉回家时,老太太和老爷子就鬼鬼祟祟在往她行李箱里塞酸菜,听见她的脚步声,俩老人蓦地鸟兽虫鱼受惊般散开,宋以桉视线再过去时,他俩中间已然划分出了一条赤道。
一个背着手吹口哨,旁若无人仰头欣赏高悬在墙上的字画,另一个就有点离谱了,怀里抱着团白布包裹的圆形不明物体,面色僵硬地晃悠了几下。
“您这是背着给我收养了个妹妹还是姑姑?那么闷着不怕给憋没气了,”宋以桉换上拖鞋不紧不慢走进。
“你这丫头喜欢乱说!”宋奶奶瞪了她一眼,破罐子破摔露出白布里的真面目,“这酸菜你一起带过去,比那谁谁公司的辣笋好吃。”
话落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行李箱中,手法熟练硬生生给杂七杂八充斥的行李箱挤出了二里地,还空旷得能放两头牛。不论何时看见,宋以桉都免不了啧啧称奇。
“零食有什么好吃的,”老太太嘀咕。
老爷子慢悠悠替她说话,“欸,桉桉不想带就算了,你别勉强。”
“再说我把你也塞进去!”
老太太脾气火爆,把性子温和的文学系教授吃得死死的,教授年轻时被怼急了还敢怒气冲冲吼上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来二往也从经验中得知争吵无意义,但少不了一些爱管闲事的人说他惧内。当时宋以桉在从美剧里学英语,教了爷爷一句回怼“happy wife, happy life”,这句话陪伴了他不少被说怂的岁月。
教授熄了声响。宋以桉蹲下身把酸菜罐摆了个牢固的位置,拖着柔调解释,“您别生气。之前说不带是因为装不下,您给我腾出这么大一块地方我当然要带走,我妈她也念叨呢。”
老太太这下满意了,盯了孙女一会儿,半晌轻声慢语道,“你过去了记得放假都回来,富贵迷人眼,别忘记你爷奶了。”
“您又不是不知道,从小爷爷和我爸都念经似的告诉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俩会折在十斗上,但我没什么太大的野心,等我毕业了,我还是会回嘉南。”
宋以桉她爸早年车祸去世,她妈再婚后被她劝去跟白叔叔住京市,自己则决定继续留在嘉南上学,对于白建梁资产雄厚这件事她其实挺无感。她从小耳濡目染在她爸和老爷子的文人习气里,虽说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但没那么执着,更在乎自己过得随心。
周六大清早宋以桉和徐晚意结伴去了机场。
七点出头,天已经大亮,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无处不昭示这嘉南市今天又将迎来个艳阳天。
两人在休息室里吃早餐。徐晚意嘴里嚼着面,含含糊糊朝手机询问天气,得到不出所料大晴天的答案。
宋以桉想起件事儿,“周不余和你联系了吗?他上次说要和我们一起过去。”
“周不余?他前俩天给我打了电话,问过我打算订几点的机票,但你白叔叔不是给我们订商务舱了吗?我给他说了,让他时间航班号自己订,这家伙突然就说那天有事儿去不了了,让我们先过去。”
徐晚意喝完最后一口面汤,从碗里抬起头打了个饱嗝,“可能他真的有事吧。不然他这么粘你怎么可能不和你一起。”
“粘我?”宋以桉觉得扯淡。
周不余在高中是出了名的孤僻,他和她是同班同学,成绩望其项背就差在英语上。常理说,高中时期学习成绩好的同学都挺受欢迎,宋以桉身边无时无刻都围着向她请教问题的同学,她一向耐心,讲题抽丝剥茧,和班上每个人都处得融洽。
而周不余与众不同、无人问津,被议论不合群依旧我行我素。
“他就是喜欢跟在你身边啊?我俩这次去京市都投奔亲人,但他在那没个熟人,说是过去找兼职。咱嘉南作为新一线够发达了,兼职到处都是还不用他租房,他过去干啥?”徐晚意滔滔不绝。
宋以桉其实不太在意这些问题,笑了笑,“也许他以后想留在那。你不是也很粘我?”
“我和他不一样。我就是个不粘手不外溢的文具固体胶,而他是液体胶水,稍不注意就长手上,不撕一层皮下来不会掉,”徐晚意冷不丁抬头,“你说要是你以后有男朋友了,他会不会背后搞些手段然后小三上位?”
宋以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你这么说,我还有点拭目以待的感觉。”
“……牛逼。”
“你还记不记得高一学期要期末考的时候,学校刚收到知名校友的捐款,给三个年级的期末考第一名都留了一笔丰厚的奖金,当时周不余英语听力差点意思,和我竞争几乎没悬念,但考英语那场,我的笔全都没墨了,就够写了个名字。当时正在放听力,我没办法打扰其他人借笔,最后找老师拿到笔后听力都结束了。”
徐晚意悚然问道:“是周不余做的?”
宋以桉淡定点头:“我本来想去查监控,但他直接找我承认了。”
“他母亲生病了,需要钱。我没什么所谓,平常考试对我来说不太重要。虽说他的方法恶劣吧,但不得不说,有些人生活很难,缺乏时机运气,无论再努力都没办法变得更好。他用点手段让自己好过点也无可厚非,甚至我还挺欣赏,当然,前提是只要没涉及到我的原则底线。”
俩人吃完去值机,离登机还有半小时,徐晚意怂恿着宋以桉一起看别人口中的“白麒太子”,宋以桉便宜哥的直播。
宋以桉高三的时候她刷过他的号。开始走的是挺正经的路线,营销亲和贵公子的人设,靠着出色的外貌给他爸公司旗下的食品带来一波流量。
但慢慢画风变了,对此宋以桉不得不说评论是骡子是马时间长了就遛出来了。许是压抑不住他恣肆的本性,说话慢慢放飞自我没个把关的,最终成为了公司公关的重点关注对象。
少年声音透着刻在骨子里的张扬及随心欲。
[你们想看他出镜?我无所谓,但他这人很难搞。怎么说,心情好的时候,让他穿黑丝女装都乐意配合,没什么底线浪得很。]
评论里有人说那哥女装肯定是绝世大美女。
[但没兴致的时候,就挺无聊,没多少人敢招惹打趣,他说话能戳到人脊梁骨]
[对,他嘴巴厉害。]
[……别开黄腔,直播间会被封啊。]
“他说的谁?”宋以桉被勾起好奇心。
评论里也刷出了花,非得让他把人带来,那气势哪怕是天上的飞机也得给它拽地上。
宋以桉想,谁说他不会立人设?这人设不是描述得挺好?观看的都有点上头。
“他上次直播的时候,有个人在他背后的煮咖啡不小心入镜了,巨帅。”
宋以桉也是无聊,问她:“巨帅是多帅?”
登机时间到。徐晚意思索了片刻,把东西都拿好,看向她。
“说不清,他好像是你喜欢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