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小菩萨不仅笑了,关键是她的眼底还薄凉薄凉的,特别吓人。
季翎羽被吓得后退一步。
他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
爷爷曾经是位御医。
侍奉的都是皇亲贵胄。
爷爷的门生也多,每每爷爷给他们授课的时候,自己也听过一些,那时的爷爷正在讲:老夫在皇城里边生活了几十载,伺候的,还都是些锦衣贵命的主子,可老夫不仅一生顺遂,还能功成身退衣锦还乡,你们以为,那是皇恩浩汤吗?
当时的自己不解,但是现在,他悟了。
爷爷说:其实,只不过是,老夫从来都不去招惹犯了疯病的主子罢了。
季翎羽看了看雪以年,默默赞同,老奸巨猾的爷爷,说得果然是对的。
而且,还在外边时他就看出来了,小神仙的情绪并没有她表现出来得稳定。
在祭月娘娘靠近小神君时,她的指尖就泛起了白光,但白光若隐若现,像是被刻意压制着,但也就压制了几秒钟,她就忽然暴怒,抬脚便将门踹得大敞四开,可不巧的是,在她踹开的那一刻,祭月就已经带着小神君进到了画卷中。
季翎羽分析得很对,此刻,雪以年的情绪确实不稳定,甚至还有点恼怒。
她的灵力不停地在波动,可真就不知道,扶渟的本事还挺大,竟然能关得住她的灵雀。
小灵雀前边的路就好像是被堵死了一样,任凭它怎样扑腾着翅膀都无济于事。
雪以年一气之下,十指猛地捏紧——
扶渟的面色,突然又白了些,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便咬住了唇。
腕骨间的痛感,很清晰,一排尖尖的小牙齿已经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与此同时,他袖口中的小灵雀也蓦地一凛,反应慢半拍地回神,才发觉自己被突然无意识第控制住了,一双眼睛非常无辜地眨了眨,便发现嘴巴里还叼着某人的手腕,嘴角里还泛着阵阵腥甜,它的大眼睛又忽地委屈起来,嘴巴一张,就情绪激动地啾了声。
祭月的指尖刚要抚上扶渟的侧脸,半空中忽然顿住,视线从他的眉头看向衣袖,语气很平淡,“什么东西?”
画面里听不见声音,只能观其动作,但季翎羽还是被惊讶道:“他袖口中……鸟?”
“我又不瞎。”
雪以年咬着牙。
季翎羽:“……哦。”
他默默念了两遍,降低存在感,想要保命,就不要去招惹犯了疯病的主子。
此刻的画卷里,小灵雀飞出来的那一刻就急着和扶渟贴贴,看也没看祭月,而是又飞到他的手腕处对着他啾啾,像是在道歉:我不是故意咬你的,而是那个没有心肝的东西让我咬你的,你痛不痛啊?
祭月的脸色慢慢冷下来,笑也不见了。
“你非凡人?”
随之,她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他不是凡人,但他的身上竟也没有半点仙神妖魔鬼怪的气息,如果之前她有所察觉,是绝不会带他回来的。
祭月的视线又落在灵雀上,然后狐疑的眸子里,开始一点一点的转为震惊,“这是……仙物!”
可谁人不知,天门大关,仙界早已不存于世三千年,就连凡界的修仙者,很多人都觉修仙无望而另辟他径,现如今,又怎会有仙物出现?
她神色慌张地后退半步,微微摇头。
“不可能!”
“这世间怎会有仙人存在?”
“你这仙物又是从何而来?”
扶渟在说些什么,雪以年已无心去猜了,她已经被小灵雀的骚操作惊到原地呆住……
小灵雀不顾主人颜面,也不顾主人召唤,竟然悠哉哉地落在扶渟的肩上,小小脑袋突然仰起,还在努力贴贴,贴不了就使劲浑身力气在他的颈间乱蹭?
雪以年:“……”
可扶渟不仅没有制止,还头一偏地笑了下。
雪以年慢慢咬紧嘴角,脸色也愈加难看……
猪——队——友!!!
可身为猪队友的小灵雀还在蹭,蹭到她面红耳赤,心跳大乱,隔着一副画卷,她都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扶渟的体温,是温热的,而且还……还是自己喜欢的温度。
雪以年就觉自己又离天打雷劈不远了。
这是在做什么!!!
太羞耻了!
脸都丢尽了!
这根骨头她也不想要了!
着实丢不起这个人了。
而通过那只很不厚道的小灵雀,扶渟也感觉到了她不断攀升的体温。
画卷中——
雪以年就看见扶渟又忽然一笑,而那双眼,即便是被覆目布遮着,可也能感觉到他是在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雪以年的指尖蓦地就陷进了掌心里。
与此同时,小灵雀的脚指甲也突然抓了下扶渟的肩膀。
扶渟便又痛得闷咳了声,眉头微微蹇起,可唇角边依然是笑的。
祭月差点就被他唇角边地笑古惑住。
此刻,她才猛然发现,自己之前是有多大意,大意到只看见了他出尘绝世的外表,却从并未注意到那与生俱来的尊贵。
不管是举手投足,还是一言一笑间,他都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凡人。
祭月意识到此,踉跄地退到桌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画卷外——
祭月殿里充满了干净清澈的灵力。
而且一股股精纯的灵力,还在不断的从雪以年的手中外溢。
季翎羽吓得躲到一边,这些灵力若是换做其他的东西,怕不是会被捏爆。
雪以年也很诧异。
她的灵力是要暴走了,可由她的骨头幻化成的灵雀就好像是傻了一样,完全不听从命令,只会两眼冒星星似的盯着扶渟看,花痴到一动不动。
扶渟被它盯着也不尴尬,但是雪以年尴尬,犯花痴可以,但是也要分时候呀。
小灵雀是她的骨头,所以它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雪以年通通都能感受到。
她手中灵力又一次暴增,试图召唤灵雀。
其实她也没想到,一个水鬼的画像,竟也能阻挡住自己,所以若想进到画像里边去,就需要和小灵雀里应外合。
但是她懂小灵雀的心思,小灵雀却不懂她的,还在拼了命地贴贴,雪以年很生气。
扶渟指尖微动,数缕无形的黑气便握在了手中,但是画卷上看不出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亦如平常,“逗过小朋友吗?”
祭月拧着眉:“?”
扶渟:“惹生气了,好哄吗?”
祭月身后靠着桌子,手也藏在身后,苍白的指尖突然长出细长锋利的指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尽量做到语气平静,“但是可以放你出去,我们本就萍水相逢,不如都给各自留条退路。”
祭月话音落下,也看向了画卷外,望着少女手中源源不断的灵力,她的心里也一点点犯凉。
她不敢妄自揣测那些就是上仙的术法,但确定的是,像这样至清至纯的灵力,也是她三千年来,从未曾见过的。
她压下心中起伏,看向扶渟,小心试探。
“他们也是你的人?”
“今日之事,我皆可不予计较。”
“只求各自安好,”扶渟慢条斯理道,抬眸间,两米长的画卷,蓦地就黑了下来,声音依旧,“听起来不错,然后呢?”
祭月殿里——
雪以年就看见,两米多长的祭月图,从卷轴的四周开始,溢出黑色的墨汁。
整副画卷,瞬间就被浓稠的墨汁淋溅得湿漉漉,脏兮兮,原本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半秒不到,通体就变成了黑墨色。
墨汁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溢满供台,又迸溅到红烛上,而此时的画卷里,已再无半点鲜活的人影。
季翎羽吓到瞠目结舌,两腿发软,差点瘫在地上。
这婚结得原本就很阴间。
说白了,就是冥婚,但是此刻骤变,就仿若一下子见到了地狱,那副画卷,挂得很高,肉眼可见的,也确实很长,而从上面滴答滴答下来的墨汁,浓稠恐怖的却像是污血一样。
雪以年的脸色,与此同时,也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小灵雀的突然叛变,不受她支配,已经足够令她生气,现在又什么都看不见,她就更气,直接拿起烛台就准备把画卷点了,季翎羽见此,急急忙忙拉住,“冷静啊!”
“冷……冷静。”
他捋直打颤的舌头,心惊胆战道:“若是烧掉,小神君出不来了怎么办?”
雪以年想说:出不来就死里头吧,谁让他把小灵雀迷得七荤八素?所以出不来,不就是活该吗。
而此时,画卷中,那些少年开始瑟缩,都往一处角落蜷,原本一间极尽享乐的房间,早已被浓重的煞气弥漫。
祭月难以置信:“你是魔?”
一道煞气,猛地划破了祭月的侧脸。
“魔?”
透过煞气,祭月看见,红服喜衣下,男子那张惊艳的侧脸静若神佛,苍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灵雀的羽背。
他笑,“可魔,又怎配有着神的东西呢?”
话音落下时,一缕煞气化做魔刀,冷不防地就穿过了祭月的胸口,可明明是魔气入心,祭月感觉到的却是来自上神的天威。
他漫不经心地说——
“她都未敢称神,你又怎敢?”
“区区水鬼,却妄称神女?”
扶渟短促一笑,笑音里听不出鄙夷,却偏偏让人自惭形秽。
祭月已经倒地,他缓步走来,清风朗月的身后是炼狱鬼火般的魔气,但逼压下来时,另她喘息困难的东西,却是早已泯灭于世的浩荡天威。
覆目布落在了浓郁的魔气里。
祭月也终于看见了那双令她惋惜过的眼睛。
璨若星河,睥睨苍生,却偏偏又觉得他的眼中生着丝丝怜悯,但若细看,又是极其冷淡的,即便是万千苍生在眼中,却也只不过是众生渺渺而已。
所以,他所有的情绪,都是浅浅地挂在眼角,并未入进眼底。
他太像一个真正的神祇。
而他的身上,也有着令所有恶鬼都忌惮的东西,就是眉心处的一缕佛光。
是足以将恶鬼灼烧到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的佛光。
可偏偏,流窜在他周围的每一缕灵力,又都是由煞气而聚的。
到底是神还是魔?
祭月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
“谁给你的勇气。”
扶渟凝着她的背,像是凝着脏物一样,声音带着悲悯,可话语确是极寒,“敢将凤凰神火,植入进你的骨里?”
蓦地一声惨叫,祭月冷汗涔涔,后背上的凤凰,也忽地燃了起来——
“上神饶命!”
她下意识在喊眼前的人为上神。
祭月痛到整个脊背都觉撕裂开。 她抓住扶渟的衣袍,情急道:“我知错,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上神饶我一命,以后再不敢作恶。”
她看见扶渟眉心处的那一点佛光还在明暗交错时,声音愈加迫切,“更何况,我佛慈悲不是吗?”她紧盯着扶渟眉心处的佛光,颤抖着:“从不杀生,凡事都会讲求因果,我也已有悔意,还请上神宽恕。”
扶渟低眸,看了她好半晌,祭月忍着烈火焚烧的疼痛,又唤了声上神。
“上神?”
扶渟的唇角勾了勾,语气很轻,像是自嘲,瞬间,烈火就燃到了他的衣袍,祭月抓在他衣袍上的手被烈焰灼的一痛,立刻退缩回去,但他就那么不知疼痛地站在了熊熊烈焰中,声音寡淡依旧,“可因果这个东西,你应该讲与佛说,而我,已经不是了。”
而我,已经不是了……而我,已经不是了……
这个声音,听在祭月的耳朵里,越来越飘渺了,祭月就看见,他的身上,燃起了比自己身上还要浓烈的火焰,而他,却笑得淡然。
祭月殿里——
季翎羽原是看着雪以年身边的灵雀乱飞看直了眼。
而那浑身都在写着暴躁情绪的小神仙,此刻却安静地闭着眼睛盘膝而坐,也不知又在捣鼓什么。
就只见,一只只小小的灵雀在飞到祭月图前频频撞头,然后撞得东倒西歪后,又见一群灵雀露出锋利的牙齿,对着祭月图不断撕咬,在小灵雀把自己的牙齿咬掉时,季翎羽就又看见小神仙黑了脸。
他也替小灵雀牙疼,可当他想要看清祭月图是否被小灵雀咬出一丝破绽时,突然的,下意识大叫——“着火了!”
闻声,雪以年睁开了眼,果然,祭月图燃了起来。
而下一秒,十几个少年就从祭月图里纷纷晕厥而出,还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仰躺在地。
扶渟刚要抬脚出来时,就看见雪以年那张愈加黑陈下来的脸,他脚步就又微微一顿,看看自己的身上,又看了看雪以年,瞬间就觉,自己被烧得还不够狼狈。
他瞥向肩头的小灵雀,语气很温柔的商量:“要不,咱俩也晕吧?”
此刻,还在泛着花痴的小灵雀就像是他的骨头一样,超级听话,嘎的一下,都不用多说第二句,翅膀便一耷拉,从他肩头直直掉落。
那种感觉……像是死得都可给以直接原地投胎一样。
扶渟很满意,唇角微微勾起,望向画卷外。
雪以年面对着摔出来的小灵雀,怔愣好一会儿,才脾气很不好地踢了脚地上的死鸟,“他呢?”
死鸟嘎得很彻底,毫无反应。
雪以年:“……”沉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蹲下检查。
可是放眼下界,就她一个纯纯粹粹的小神仙,而身为她的骨头化作的神鸟,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外加智障的?
雪以年想不通。
见小灵雀并无生命之忧,她就又生气地踢了它一脚后,看向那副还在燃着的画,几秒后,眉头也越皱越紧。
季翎羽刚要问小神君怎么还没出来时,就看见他身边的小神仙突然没了影子,只见一道纯白无杂的光,好看的像是一条星河似的没入进了那副着火的画卷中,而那副两米长的画卷,还未化作灰烬,依旧在火势很大的燃着。
画卷里,扶渟穿着大红喜服躺在烈焰里,身上有着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而原本苍白的手臂上,此刻还有着深深浅浅的好几处血痕,那种支离破碎的感觉,像极了神明被羞辱了的样子,既破碎又凌败,扶渟堕入梦魇。
他唤:“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