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惊魂
沈令仪是个行动派，有了想法，不知道从哪里又纠集了一伙人来助阵，此刻，四季美客栈在正月里罕见地住满了客人。
店小二满头大汗地穿梭于客人之间端茶送水，这活儿他做惯了的，倒不吃力，只是这些客人大都凶神恶煞的，他紧张地流汗。
“掌柜的，我们要住店！”
娇脆的女声响起，大堂里一时寂静。
两个穿着不俗的年轻姑娘站在江掌柜面前，面对满屋糙汉子的注视，她们无动于衷，毫不羞怯。
“哈哈哈，两位姑娘住店啊，小店有上好客房备着，干净、舒适，二位是要……”
红衣服的姑娘眉峰一挑，冷冷道:“我们就要住沈夫人隔壁！”
大堂里更安静了，江掌柜、店小二、满堂客人都深深注视着这两位姑娘。
“呵呵呵，我等的客人终于来了，上来吧！”
二楼天字号房门“吱呀”洞开，黑袍裹身的老妇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绿蕉、红樱激动得抱住李瑰月嘤嘤哭泣，这些日子的牵肠挂肚总算是有了着落。
李瑰月暗暗叫苦，不是叫这两个丫头拿物件交换她和听雪吗，她们俩怎么直愣愣闯到了这里？！
“东西带来了吗？”沈令仪冷冷发问。
“带来了！”
瑰月来不及阻止，绿蕉已经从袖袋中取出来了金色圆筒。
沈令仪满意而笑，听雪一片茫然，鬼童眸色悠远，李瑰月只颓然放下了手。
长沙以南·回龙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断魂崖。
李瑰月算是看出来了，绿蕉、红樱见到她后，就一心服侍她吃住，对逃走倒不怎么急切了。难道这两个丫头身后还有大队的救援人马？嗯，极有可能，绿蕉向来稳重，上来就将物件交给沈楼主，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只不知她带来救援的是哪方人马？是李家的，还是殷家的，亦或是——萧家的？
山风浩荡，吹得瑰月衣裙翻飞，也冷得她瑟缩起来。说来，她竟不如沈楼主，偌大年纪，居然不惧寒冷，翻山越岭也是健步如飞。李瑰月在后面偷偷打量沈令仪。
她拿着本破旧的书，低头翻看着，突然，她回头看李瑰月。
“世子夫人，你听说过吴王聘仙女的故事吗？”
李瑰月上前几步，欲走到沈楼主身旁，可越走她就越心惊，这处山崖，不知高有几何，只见得下面云海翻滚，山风呼啸盘旋，隐有站立不住之感。
输人不输阵，瑰月按下恐惧，并不看脚下，只远眺前方。
“我也是江南人，自然听过这个传说。”
沈令仪眯了眯眼睛，这个小姑娘故作镇定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这令她想到了她的后人姑娘，其实她挺看不上后人姑娘不择手段要挤进萧家的做派。人家萧世子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却一心想插进去，哪怕做妾甘愿，真是自甘下贱，自降身份！也罢，随她去，但愿她稀罕的那个男人，值得她这样付出吧！
李瑰月疑惑，沈楼主在想啥，那看她的眼神，竟有几分温和？！
“沈楼主，东西我已经给您了，您该守信，放我们主仆离去了。”瑰月试探道。
沈令仪背负双手，也远眺群山，慢悠悠道:“哪里就如此简单，老身还没有找到仙山宝藏，自然还是要委屈你们再多陪我几天了！”
瑰月气结，虽然早预料到会这样，对方真明确表示了，还是挺生气的。
忽然，后面跟来的喽啰们不知起的什么哄，竟然吵嚷不休。
沈令仪立刻蹙眉，双眼如电般疾射向鬼童。
鬼童一直站在后面，自然清楚那些人在争吵什么。这些跟来的帮手，只有少数是琼楼旧部，更多的是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这里头就有当地人，当地人一路战战兢兢，直说断魂崖附近闹鬼，很邪性。
沈令仪听罢鬼童诉说的情况，就冷冷看向那个畏畏缩缩说闹鬼的人。
这人歪肩、缩背，豆大的小眼直往旁边瞟，根本不敢往崖边看。
沈令仪向那人招手，示意他过去，那人仍自彷徨，后面就有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子推了他一把。
“你是这里的人？”
“是，小的是山下陆家嘴的人！”
“你姓陆？”
“是的。”
“你们这个村子啥时候有的？”
“哈，那有年头了，怕有几百年了吧……反正，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这里的。”
“闹鬼——是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说说。”
村民陆猴儿就战战兢兢说了起来。回龙山这个地方，属长沙郡治下。因离惜河不远，当地人多以打鱼或是狩猎而生，没办法，这里丘陵横亘、杂石遍地，种不好粮食。打鱼、狩猎都是看天吃饭，故此，大伙儿都过得惨兮兮的，三餐温饱都不得保障，有些志气的都离开此地，去别处求生了。
“哼！”沈令仪黑色广袖一甩，陆猴儿立刻如风中柳絮般飘起又狠狠跌落：“啰里啰嗦，老身问你，为什么你说这里闹鬼？”
李瑰月暗中思：看来沈楼主的确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如此看来她对我尚算是礼遇了，看她对旁人，完全是视人命如草芥啊。
沈楼主随手露的这一手，早将陆猴儿吓得魂飞魄散，他本是混迹长沙街头的氓流，好吃懒做、不事生产，这次本来就是被人忽悠着能赚不少银钱才来肯回到这曾经的故乡。他万万没想到，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这些人居然直愣愣就来了断魂崖！方才他嘀嘀咕咕躲在后面说这里闹鬼，被同伴听到了，说他动摇军心，一个劲儿责备他，他来不及反驳，就被眼前阴森沉郁的老太婆叫了过来。
沈令仪又信手一挥，崖上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就轻飘飘地往崖下坠去，众人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有风声呼呼，完全听不到石头着地的声音。
陆猴儿吓得完全呆愣，反倒傻傻地看着沈令仪。
“你再不说清楚，这里闹的什么鬼，我就把你丢下去试试深浅。”
冷冷的、尖利的声音，让陆猴儿一激灵，随即脑子也活络过来。他理解了沈楼主话中之意思，立刻改坐为跪，不住地向沈令仪磕头：“老神仙饶命啊，饶命啊！”
“说！”沈令仪一声断喝，极不耐烦地又一挥手，一股劲气击向崖边，立刻“哗哗啦啦”一阵大小石头掉落的声音响起。
求生的本能使陆猴儿忘了害怕，立刻取其双手在头顶，嘴里大声疾呼：“我说，我说！”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陆猴儿，他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两股颤颤地说道：“这里闹鬼……很多年了……每当——”
正此时，天光忽然暗了，阴云汇聚，云层中隐隐有雷声闷闷传来。
山风也忽然猛烈了起来，一忽儿间，就飞沙走石，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本来山崖上的风就很大，吹得人有站立不稳的感觉，现在山风遽然转猛，还夹沙带石，山崖上的人霎时间就慌乱了起来。
有人横冲直撞、有人抱头鼠窜、有人哭爹喊娘……总之，再厉害的人在这种绝对的自然威势面前还是会心惊胆战。
李瑰月本来想告诉大家，遇到这样的情况，原地抱头蹲下，待风势过去才最安全。可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有心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呢？！她不断感到身边有人撞来撞去，开始时还能听到绿蕉她们担心的询问，不消片刻，就失去了几个大丫鬟的声音，只因为这山风实在邪性，不但风势猛烈，风中更夹杂着一种鬼哭狼嚎的怪异声音，令人肝胆欲丧、魂魄动摇。
正当李瑰月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头晕目眩、难以支持的时候，风势似乎稍稍减缓了一些。她正暗自庆幸，也不知道是谁，就猛地推了她一把。
跌下山崖的刹那，李瑰月闭上了眼睛，她内心很苦涩，她这一生，难道是跟山崖结仇了，有崖的地方，她必然会跌下去？！呵呵，这是什么见鬼的状况，这里可不是思飞台，底下什么情况她完全不知，这里也没有为她舍生忘死的墨玄，等待她的必然是死亡！
只可惜，她抚上小腹，只可惜这小生命，势必是要随她一起陨灭了，真是对他不住啊！
一滴清泪就这样从她紧闭的眼角溜出来。
突然，一条腰带挽住了她的腰身，下坠之势也随之减慢。
猛地睁开眼睛，李瑰月不可置信地望着上方。
一个灰衣男子背后驮着一个巨大的如同蘑菇盖儿一样的东西悬在她的上方，男子手里紧紧拽着腰带的一头，而腰带的另一头——自然是挽在她的腰上！
这是什么情况？
李瑰月睁大眼睛，一点也不敢动。她知道，她暂时是不用死了，但——她真的不用死了吗，那个救她的人，居然是鬼童！
风儿呼啸过耳，云气雾霭渐次不见的时候，李瑰月也晕了过去。
梨花树下，美人哥哥盘腿而坐，他悲悯地望着她 。
“小月儿，你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她苦笑：“美人哥哥，我也不想的！”
美人哥哥就站起身来，洁白的衣袍迤逦划过地面，像梨花堆积在地面，有风过吹走花瓣般绝美。
美人哥哥蹲下身子，看着她，如清泉般的声音就像响到了了她的心里：“月儿，你怕死吗？”
她说：“我不怕死，但我怕别人为我而死。所以，我想活着，这样，也就不必有人为我而死了！”
“如你所愿！”
李瑰月忽的睁开眼，阳光就从树木枝杈间直刺她的眼睛。
她有片刻的迷茫！她在哪里？她怎么会在树林里。
轻轻扭动了下腰背，只是略有些僵硬酸疼，她起身四望，她身边有个还残留些许火星的火堆，她对面，一个男人正靠着树干睡着了。
记忆回笼！
沈楼主领着她们上了回龙山的断魂崖，突然崖上怪风肆虐、飞沙走石，混乱间，她被人推下了山崖！
当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鬼童救了她。实在难以想象，琼楼的杀手会舍命救她，那个可以找到宝藏的东西已经到了沈楼主的手里，她还有什么值得这人舍命相救呢？
李瑰月满腹狐疑地看着鬼童。
似有所查，鬼童忽地睁开了眼睛。
之前，哪怕是鬼童易容改扮，李瑰月也能很快识别出来，只因为此人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容貌可以改扮，但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改变的。可是，接触几天后，瑰月又觉得这双眼睛又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了，她又说不清楚。
就像现在，这双眼里还是澄澈干净，却又多了些什么。
“我没有想到，你会冒险救我！”
李瑰月先开口，这样的相救，岂止是冒险，简直是性命也不顾，但她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些，很多东西只有装糊涂，因为她根本还不起。
鬼童没有动，只拿手枕到脑后，懒洋洋地说：“我也没有料到，会有人这么想你死，尤其是——热衷于这种死无葬身之地的死法。”
李瑰月愣了一下，随即释然，鬼童是沈楼主的心腹，知道她几番遇险的事儿也不奇怪。
她反唇相讥：“这还不是要感谢你们沈楼主！”
鬼童默了默，深深看了她一眼，李瑰月很疑惑，这一眼，居然如此复杂，但她可以肯定，这一眼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恶意。
“沈楼主从来都没有说过要你的性命，真正要你死的人，另有其人。”
“呵呵呵！”瑰月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吗，因为沈楼主的贪念，我出生入死多少次了，还累得很多人为救我失去了性命，你居然还跟我说沈楼主并不想要我的命。”
鬼童抿了抿唇，这个动作引起了瑰月的注意，这个鬼童似乎是“鬼”子头杀手里最有人气的一位了，不但有双澄澈的好眼，就是唇色也比另外几位好看些。
“不管你信不信，上次我接到的命令只是请你去见楼主，并没有说要杀了你。”
“是啊，上次在杨州，还要感谢你没有对我下死手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李瑰月就讥讽道：“那后来，我是怎么到了人贩子的手里，若不是有人搭救，我就被卖到不知道什么样的腌臜地方去了，你们这不杀之恩好难受啊！”
鬼童一噎，半晌才说：“反正，一直想杀你的人另有其人，而且是你非常信任的身边人！你爱信不信，其实，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起了怀疑之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