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贺氏
孟秋娘一生最困顿和最美好的时光都抛掷在那岁月的从前里。
凤翔郡有个非常出名的饮凤池,孟秋娘便出生在饮凤池畔。或是灵山秀水滋润得好,孟秋娘是从小美到大的姑娘,十里八村的乡亲谁不夸一句孟秀才家的秋娘真真是个水灵灵的仙女儿。
但孟秀才夫妇却是遗憾的,他和妻子卯足力气也未能为孟秋娘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想到女儿今后没有个兄弟姊妹扶持,孟家二老常常唉声叹气。
生活在底层的平民常常会为了文钱斗米而愁,孟家这样的小康之家则会为了女儿没有扶恃而心焦,然而这些在大的灾难面前就显得不值一提。
比如说——战乱,对百姓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
西戎人早对夏族物产、资源垂涎不已,从前朝的前朝就零零碎碎、隔三差五地骚扰掠夺夏地。及至大越永昌帝即位后,朝廷更是不管,也无力管西北边境的民生如何。西戎人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劫掠西北边民,只有藏地的丹朱王族曾经稍作抵抗,但很快就以王室倾颓的结局告终,这使得西戎人再无顾忌,挥军直入大越腹地,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孟秋娘所在的凤翔郡是西戎人展开雍州大屠杀的重灾区,整个凤翔像陷入了地狱之中,财物被洗劫一空,老人、儿童、成年男子都被残忍杀害,唯有年轻的妇女或能侥幸存活。可这种存活也是极端屈辱的,年轻的姑娘、媳妇都被野蛮的西戎人无耻地糟蹋了,名节与尊严都被践踏成泥。
孟秀才夫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去世的。西戎人来袭,老两口顾不上家里的财物,一个拿柴火棍,一个拿菜刀,护卫在闺女身前。可这样的“武装”都不够西戎人小指头捻的,西戎兵只轻轻一挥,孟秀才就跌得四脚朝天、头破血流。孟夫人惊呼一声,上前查看丈夫情况,西戎兵就从孟夫人背后一刀插入,贯穿了孟氏夫妇两人的身体。
孟秋娘被吓得灵魂出窍,任西戎兵拉扯着跌跌撞撞向前走着,如同被牵线的木偶人。
就这样,她被带入了一个充满骚臭气味的大帐篷。帐篷里关押的全都是西戎人在西北各处强抢而来的年轻女子。直到此时,孟秋娘才回过味来,她的父母都被西戎兵杀了!她自己也被带到了这样一个肮脏破陋的腌臜地方,门口的西戎兵都用淫邪的目光不时打量着她们。显而易见,过不多久她将面临怎样不堪的局面!
用心如死灰才可以形容孟秋娘此刻的心情。
后来孟秋娘才知道,不幸这才刚刚开始,真正恐怖的事情还在后头。她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每天要被迫接待很多的西戎兵,成为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西戎人身体强健,往往离去时还是活生生的姑娘,到送回来时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如同残败的破布一般。不少的姑娘经不起这样的折磨,在痛苦和屈辱中离开了人世。西戎人也只是把她们草草丢到郊外的乱葬岗了事。
孟秋娘能躲过这样的厄运,全因为她起了高热,体温烫得惊人。西戎人见她貌美,死了可惜,就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老迈的夏人郎中,给她看病。老郎中怜惜她的遭遇,对西戎人说她得了风寒,会传染给旁人,必须隔离。
于是孟秋娘被安排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隔离。她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每天还是能听到大帐篷里姐妹们惶恐无助的哭泣声。
如此,孟秋娘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了三天。第三天黄昏的时候,秋娘的烧虽然退了,人却如面团一般绵软无力。突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西戎军官带着淫笑摸进了她的小帐篷。
喊叫什么的都是多余的,此刻又有谁能拯救她?惶恐、仇恨、不甘,很多的情绪支撑着秋娘拼命地反抗西戎人的钳制、抚触。当然,这种抵抗好比蚍蜉撼树,相当的无力。不及片刻,孟秋娘就被红着双眼的军官撕扯得衣不蔽体。残破衣服下露出的身体叫西戎人双眼更加红炽,就好比从地狱走来的恶鬼!
西戎军官贪婪而又狰狞地扑向羔羊般的少女,急切地想要享用她年轻美好的身体。他如饿虎般疯狂咬吻着孟秋娘,似乎要将她吞吃入腹。这个夏人姑娘实在是太美了,他惦记好几天了。
孟秋娘绝望了,放弃了抵抗,只有眼角滚烫的泪诉说了她屈辱、痛灼的内心。被凌辱至死似乎是她必然的结局了!
突然,西戎军官双眼僵直,不动了,孟秋娘才恍恍惚惚探起身来查看。
一柄雪亮的匕首插入了西戎军官的后心,他只来得及轻微抽搐两下就断气了。
“姑娘,你没事吧 ?”
一个爽朗干净的声音关切地询问孟秋娘情况。
孟秋娘只得吃力地推开西戎军官,惊慌爬起身来,颤抖着整理衣衫。然而衣衫早已残破,怎么整理遮掩也是顾此失彼,她不由羞红了脸,胆怯地望着来人。
帐篷里多了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但一眼还是能看出是一名夏人,孟秋娘稍稍安心。
男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盛满关切。
“姑娘,你……你没事儿吧?”
他这才注意到孟秋娘衣不蔽体的样子,马上别过头,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样子竟比孟秋娘还窘迫。
可是,孟秋娘从与他短暂的对视中,看到了浓浓的关切、同情,没有一点鄙夷与蔑视。
突然,孟秋娘就笑了,略有些脏污的小脸笑起来也如同春花乍现,惊艳得男子一时失了神。
“大哥,我没事!只是你杀了西戎人的军官,只怕不好脱身,大哥你快逃吧!”
孟秋娘清凌凌的声音令男子回神,他爽朗一笑,摸着头说:“姑娘,你莫怕!我们是徐定坤将军麾下的,今日我等奉将军命突袭这个西戎营地。你放心,现在外面都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不会有问题的!”
原来是这样!徐——定——坤,默默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孟秋娘未见其人却有了一种敬仰之情。原来西戎人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原来大越还有这么多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好男儿。这真是太好了!
孟秋娘又高兴又伤感,她又哭又笑地问:“你们……你们怎么不早来?”
大胡子男子歉疚地摸着脑袋,温声说:“姑娘,你一定是失去了至亲之人吧?对不住了,我们人手太少了,救了这里救不了那里……”
男子说到动情处,大力地拍打着他自己的大腿,气愤地说:“这个狗皇帝,只管自己享乐,放任西戎人长驱直入,完全不管边地百姓的死活!我们这拨人都是自发跟随徐将军抗敌自卫的。我们人数不多,也没有朝廷的补给,每次只有能力打击一些小的敌军营队,而且必须不停移动游击,所以……”
孟秋娘停止哭泣,原来这些人都是自发组织起来抵抗西戎的民间力量!这样的话,怪人家没有来救凤翔的百姓,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孟秋娘不再多言,而是再次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勉力使自己衣冠整肃,奈何胸前的盘扣被撤掉了两颗,她只有捏着自己的衣襟,端然蹲身行礼。
“是我的不是了!将军们辛苦杀敌,我还多有怨怼,实在不该!敢问恩公高姓大名,秋娘无以为报,今后当日日向天祷告,保佑恩公长寿安康!”
就是这样在窘迫中的不卑不亢、端庄大气,让男子眼神又是一亮
“别别别!”大胡子男子慌忙摆手,想要制止秋娘行礼,又不敢冒犯接触她的身体,直急得抓耳挠腮。
“姑娘,你别恩公、恩公地叫了,我姓贺,名……”
说到自己的名讳,大胡子腼腆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姑娘见笑了。我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字儿认不了几个。因为我在兄弟中行三,就给我取名贺三,呵呵呵。”
“噗嗤”,孟秋娘被男子老实憨厚的样子逗笑了,她这一笑,贺三却又愣了起来。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啊?!贺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也憨憨傻傻地笑着。
后来,这些被解救下来,孤苦无依的姑娘就由徐定坤将军做主,配给了他麾下的各级将领。一来,这些无依无靠的姑娘也算有个归宿;二来,战场无情,说不定哪天就会马革裹尸了,为这些将士阵前成亲,说不定能留下个后人,这些儿郎也好无后顾之忧地上阵杀敌。
贺三欢天喜地地将孟秋娘娶到了他的帐中。
那夜,一向老实憨厚的汉子也知道假意敷衍同袍们的一再敬酒,他怕喝得酩酊大醉,惹得新娘子不高兴。开玩笑,他贺三娶的娘子是最美丽贤惠的,自然得好好呵护!
婚礼办得很简陋,不过贴了几张红喜字,燃了一对红烛,新娘子蒙了块绣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新郎胸前系了朵大红花而已。
就是这样简陋的婚礼,孟秋娘却觉得内心安定而又幸福。
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经历了痛失至亲的苦楚,她以为她一无所有,死亡也必将成为她最终的归宿。没有想到,她竟被人所救,如今还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亲人,她这种失而复得的满足,估计也只有那些同她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理解吧!
眼前一亮的时候,已经看到新郎喜滋滋的笑脸。剃去满脸胡须的贺三也是俊朗英挺的儿郎,看得出来,娶了秋娘为妻,他亦是满足无比。两人忘我地对视着,对那些在洞房中起哄的人熟视无睹,只看得见对方满足的笑容。
他们的小家庭自然是幸福美满的,同样在这次机遇中成家立业的大家伙儿都过得开心快乐。经历战火离乱的人格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家人,徐家军家属院里总能听到欢声笑语。昨日已逝,乐观的地面对今后的每一天才不负人生!
徐将军的军队深得民心,也越来越发展壮大。再后来朝廷收编了徐家军,徐家军有了精良的武器、充足的粮草,能更有力地抵抗西戎人了,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其实,凭徐将军的能力,将西戎人赶出大越境内是迟早的事儿。但徐家军的短板就是粮草补给不足,徐定坤将军怜惜西北边民连年受战火摧残,接受了朝廷的收编,并与北上的荆州军、西移的北凉关分兵一起展开了雍州会战,从而彻底打败了西戎人,使其狼狈西逃,再无力与大越抗衡。
在这一战中,徐将军为了保护北凉关守将余年庆将军,还头部受重伤,人变得木讷不说,还丧失了不少的记忆。
不论如何,大越总算是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朝廷要封赏全军将士,镐京的天子亲旨徐定坤将军率心腹将领进京受赏。她的夫君贺三恰好就是徐将军信重的将领,自然在随行之列。
临别时,贺三依依不舍地抚着孟秋娘的青丝,深情地说:“等我回来,定叫你过上锦衣玉食的官太太生活!”
当时,孟秋娘其实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只因为贺三转战南北,忙碌无比,她还来不及告诉他。现下,她打算先瞒一瞒他,好让他回来时吃个大惊,以偿他让她独守空房许久的苦楚。
因而她当时只抚着小腹,羞涩说:“不求封妻荫子,只求三郎平安归来!”
孟秋娘绝对没有想到,此次一别,竟是永诀。谁又能想到,这些儿郎躲过了西戎人的长枪大刀,却没有躲过自己人的阴谋算计!
徐定坤将军被诬陷通敌卖国,在北市 被处以极刑,徐将军的心腹部将也全都被杀害,其中自然少不了贺三。
徐家军不但赫赫战功转眼没有了,就是性命也全丢在了帝都!朝时雄姿勃发好儿郎,暮时竟是异乡断头鬼!
这是个什么世道?!
孟秋娘又悲又恨,几日粒米难进,由于打击过大,腹中的胎儿也离她而去,她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一个白白胖胖、一脸和蔼的男子找到了她。男人声音虽有些阴柔,却有暖意:“可恨否?想报仇吗?想的话,就随我来!”
几年后,她学到了诸多本领,被安排进入月宫当差,人人称她为贺嬷嬷。
现在,她在萧家,成了萧家老夫人为孙媳妇安排的管事大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