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新宠
江南的深秋,宛如一幅被湿冷气息晕染的水墨画卷。绵绵细雨,似无数根纤细的银线,从灰暗的天空中悠悠垂下,编织出一片朦胧的雨幕。太液湖里,曾经的千莲竟秀已然不再,只剩下几枝残叶在风雨中摇曳,孤独而凄凉。
湖水倒映着阴沉的天空,泛起微微的涟漪,仿佛也在诉说着深秋的哀愁。
此情此景,让瑰月想起不久前在另一处的湖水边,阳光晴好,野花绚烂,身边的人深情地喁喁细语……原来,身边的人换了,也会山含愁,水蕴悲。
她回来江南半月有余了,一回来就被送来琼楼别宫。
想到此处,瑰月脸上泛起嘲弄的浅笑。她想起了咏春的话来。
琼楼别宫里住进了新的主人,是个女人,江南百姓都在猜测,这位一定是大周皇帝的新宠。琼楼虽渐破败,但毕竟是住过南楚烈王心尖宠的地方,陛下把新人放在这个地方居住,肯定是对这位美人宠爱无比的缘故。
呵呵呵,真真好笑啊!
想着好笑,李瑰月就真的笑出了声。萧长空千方百计把她弄回江南,却不知为什么不让她回章台宫,是不肯还是不敢呢?
绿蕉看着主子,忧心不已。
“娘娘,外面凉,我们回吧!”
李瑰月没有动,反而是定定看着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
“绿蕉,红樱都做了淳美人,你为什么不索性也做了萧长空的妃嫔?”
绿蕉一颤,赶紧下跪。
“奴婢蒲柳之姿,没那福分!本来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放奴婢出宫去,又想着天下之大,竟没有能去的地方……万万没有想到,老天垂怜,娘娘竟然没有出事,竟能回来……”
绿蕉已经哽咽,可以看得出来,主子的回归,真的对她是个意外的惊喜。
“娘娘,不管从前如何,你又怀有身孕了,当要保重身体,至少我们主仆还能像从前一样相依为命。”
像从前一样?李瑰月只觉双眼涩痛,只有闭上眼睛。
时光一去不复返,什么都物是人非了,哪里还能同从前一样呢?!
离开江南也没有很多年,她竟然已经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尽管萧长空将昔日的旧人除了红樱外,悉数调回了她的身边,她却已经难以习惯了。就好像这里是异乡,她心心念念的是巨阔镐京城里的那个人。
在那个人的身边时,她尚不自知,一旦离开,她才发觉,那人已经成了她生命里的光和热,一旦离开,她竟觉得了无生趣。
大婚前夕,李瑰月被董四平掳到了美意山庄的欢颜园。这里是当年萧天佑为讨好青城公主特辟的一个园子,哪怕是墨玄为了找她,将镐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人想到她会被关在欢颜园。为了断绝她逃跑的心,四平告诉她,官军甚至都进了美意山庄内搜查,也没人想到进欢颜园里看看。
呵呵,谁都知道萧长空厌恶青城公主,就算是他有心讨回妻子,也不会将妻子藏在那个代表他耻辱的地方。不得不说,给董四平出这个主意的人,实在是高明。
又过了七八天,大约是因为一直没有搜寻到她,城里的戒严解除了,不能因为找一个,影响一城百姓的生活不是。李瑰月退而求其次地想,就算他们将她掳来容易,将她带回江南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她还在期待着,墨玄的人能找到她的所在,救她回去他的身边。
直到有一天,董四平领了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妇人来。这妇人背着个箱子,像走街串巷的医女,专治妇人病的那种。
四平似乎很不愿意跟她目光相接,没作任何交代,丢下那个妇人就走了。
脸色蜡黄的妇人端详她的脸良久,就打开药箱,取出一些小瓷瓶捣鼓着。
李瑰月直觉这个妇人对她不怀好意,就想夺门而逃,奈何她还没动,妇人倏忽到了她面前,提着一方帕子,只在她眼前一晃,她就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她坐在马车里,马蹄踢踏的声音声声入耳,她却无法动弹,张口想说话,却惊悚地发现喉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能顺利出城你好我也好,若是不能顺利出城……”对面的年轻姑娘眼神冷厉,嘴角轻扯:“不能顺利出城,我也要拉个垫背的,你身子金贵,一尸两命划不来,不如安安静静地待着!”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李瑰月惊诧地盯着眼前素不相识的姑娘,从打扮看,她非富即贵;从态度看,她狠厉果决,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瑰月暗忖,她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大神啊?!
恰此时,马车停了。
“小姐,南门到了!”有妇人在帘外小声提醒着。
瑰月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有官兵吆喝着让马车里的人接受检查,不由心里一喜、眼前一亮,或许,她逃出去的时机到了!
对面的女孩却主动挑开车帘,冲外面的官兵微微一笑。
这姑娘本来就长得漂亮,这样一笑,那些士兵的声音都轻柔了些。
“小姐这是要到哪里去?”
对面的姑娘再次一笑,从腰间掏出一面腰牌,在士兵们眼前晃了晃。
“原来是冯大人府上的小姐,多有失敬了!”
她原来是冯莫提的女儿?!瑰月暗暗吃惊。记得去年的时候,因为伪劣兵械的事情,他们曾跟这位大人有过短暂的接触。能在天子脚下当九门提督的人,当然不是简单人物,这位冯大人当真是能屈能伸、八面玲珑的主儿。但是,她并没有直接接触冯大人,更别说这位冯小姐了,自然也不会得罪她啊!
“各位大哥辛苦了,回头我会跟家父说说,守城门的弟兄们真是很尽职尽责。”
冯大人虽然不是城门卫的直属上司,但谁不爱听好话啊,冯小姐人美声音美,说出来的话更是熨帖,在场的城门卫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口里连称“不敢当”。
一个小头目看着冯小姐,谄媚道:“大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最近城中不太平,连秦王府中都进了江洋大盗,戒严多日搜查未果,这样的时候,小姐还是不要外出的好啊!”
说着话,小头目的眼睛就往瑰月这边瞟,瑰月一个激灵,想求救,可她甚至连眼皮都不能动一下。
冯小姐重重叹息一声。
“不瞒各位大哥,这位是我们府里的一位姨娘……她怀了身孕,可老做噩梦,我们老太太年纪大了,就非要我娘陪着去庙里上柱香,祈求一下平安。可我娘那个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这不,没有办法,只有我陪着走一趟了!”
小头目立刻挤眉弄眼地跟身边的同僚对眼睛,冯大人四五十岁了,膝下却只有一女,没有儿子。因为冯夫人是文太后娘家的远亲,骄横跋扈,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却一直卡着不让冯大人纳妾延续香火。冯大人畏妻如虎的事儿,镐京城里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听说,去年,冯老夫人终于怒了,跑到月宫告了冯夫人一状,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冯夫人才捏着鼻子,勉强答应让冯大人纳了一房妾室。
哦,这就是冯大人纳的妾室啊,几个胆儿大的就又偷偷往车里瞟,嗯,不错,很漂亮,就是脸色差了点儿。
“嗯,看过了,看过了,小姐快去吧。别耽误了敬香的吉时。”
“是啊!”冯小姐假装愁苦地说道:“姨娘身子金贵,这马车跑不快,等 我们到了云会庵,只怕天儿都黑了,少不得要在那里住一宿了。唉……”
她一声“唉”余味悠长,几名城门卫立刻就脑补了其中的意思,大宅门里,主母不待见怀孕的小妾,嫡小姐为了缓和父母的关系,不惜身份地陪同妾室去上香祈福,她的隐忍与善良尽在这一声叹息之中了。
人们看冯小姐的眼神立刻就柔和了起来。
恰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诶,那不是秦王吗?秦王殿下来了!”有眼尖的百姓踮起脚尖,兴奋地喊着。
李瑰月眼珠一动,急切地想去看看那人,结果,她还是不能动弹分毫。她的心都急炸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城门卫的注意力也被秦王吸引过去了。
只见那个小头目挥挥手,示意冯小姐快走,他则垂肩耷背地一溜儿小跑迎过去了。
马车再次走动,冯小姐嘲讽地撩了撩眼皮。
“怎么?还想他能来救你?你放心,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他看到了,也认不出你来?”
“你为什么要害我?”李瑰月用眼神询问。
“哈哈,刘妈妈,慢些走,城门处人多,莫不小心伤了百姓。”冯小姐扬声对外面吩咐着,立刻就有中年女人的声音回应着她。
“马车走得慢些,你也能再看他一眼了!这也许是你今生最后一次看他了。顺道你也看他能认出你来吗?”
说着,冯小姐扳着她的肩膀,对向后面的车窗。
同时冯小姐撩起车帘,也往外看,杏眼含波,就像许多春心萌动的少女倾慕秦王的样子。
恰好,走近的墨玄也往马车方向瞟了一眼,旋即就淡漠地看向了别处。
“看吧!”冯小姐噙着最动人的微笑,说着最伤人的话语:“你一个南边的弃妇,也想觊觎他?看吧,他没有认出你来,因为我给你易了容,这天下,没有人能认出你来了!好好听话,回去你该待的地方,再不要在镐京出现。他……”
指了指外面的秦王,冯小姐现出面目娇羞的样子,将一个春心荡漾的少女诠释得活灵活现,而她如花的红唇里吐出的话却是沙哑的:“而他,最终必然是我冯倩倩的!”
李瑰月没有看冯倩倩,更不为她的话所动。因为只一眼,她就看出墨玄眼眸赤红,面容憔悴,一定是因为担心忧虑她所致的。
裹挟着冷风的微雨总有些调皮的跑到瑰月脸上,并没她觉得寒凉,反而有种惬意的舒爽。
绿蕉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处。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您不顾自个儿的身子,也得顾顾腹中的小皇子啊!”
“哈哈哈哈!”瑰月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讽刺,她回望着绿蕉,眼神黑幽幽的,令绿蕉害怕地后退一步。
“娘娘……您……”
“呵呵,你们都说我腹中的孩子是小皇子。是什么让你们这样笃定,这孩子是萧长空的,他就不能是我在外面跟别的男人有的?”
“啊!娘娘慎言!”绿蕉再次噗通跪下,眼看就要落泪了。
淡淡看着自己的大丫鬟,再次重逢,本来应该是喜悦的,但李瑰月的心里就像缺了一块,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记得……我从回龙山回到章台宫的时候,也是怀有身孕的,那个孩子应该是正正经经的萧家嫡子吧?!可是,绿蕉,你告诉我,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这三个字,李瑰月咬得很重,字字泣血,声声带泪。
绿蕉语凝,是啊,她可怜的小姐,在萧家,都过的什么日子啊?明明是正妻嫡子,却莫名其妙地小产了。背后被动了什么手脚,什么人动的手脚,她们心知肚明。唯一不解的是,陛下为什么那么狠心,他究竟是在什么心态下连嫡子也不要了?!
“呵呵呵……”瑰月冷笑:“所以,绿蕉,这不是什么小皇子,他是我的孩子,跟萧家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他是给我跟外面哪个野男人有的,也是可以的。毕竟……我在外面流落已久,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的清白。”
话音落下,绿蕉猛顿,双泪齐流,口中一声悲呼。
“小姐,您……您……”
看着绿蕉如此难过,瑰月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
“所以,我希望从你起,不要把他当做什么皇子,他就是我李瑰月自己的孩子!”
“你又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水榭外,一身明黄的身影阔步而入。
随着男人进来的,是一股凉风,比这凉风更冷的,是男人冰冷入骨的怒意。
“萧长空,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