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值得吗
当今天下，秦王殿下已经是权倾天下、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在西隆的元帅府中，谢北昆自然为他准备了精雅院子下榻。然而，多数时候，殿下喜欢住在他自己置下的院子，谢北昆却不知其处，也不敢打听。当然，殿下如今把控了西北局势，他未必能长住在西隆城中，但谢北昆还是命人天天打扫河清院，当殿下还在此居住般诚惶诚恐地敬着，以谢北昆的经验，这样必定能得上位者喜欢。
所以，以谢元帅的头脑，自然不能明白，秦王殿下为什么很少住进河清院中。
柳丝桥下游，靠近东市的地方，小南河在此往北改了道，留下一片肥沃的滩涂。滩涂上红柳成林，绿草芳美，就是盛夏时节，这里也是一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墨玄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拿着钓竿，正专注地看着水里的浮标。他只用心钓鱼，哪里管头上的柳荫里，紫红、粉白的细小花朵争相散落在他的头顶和肩头。
鱼四疾步走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想起民间百姓常常说的一句形容男女之情的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爷长成这个样子，自然是有吸引各路姑娘的资本，可惜少爷他只钟情于李姑娘……罢了，这不是他能管，也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他还是少庸人自扰吧！
甩甩头，鱼四继续大踏步靠近墨玄。
“你吓走了我的鱼了！”
墨玄只分出一份眼光，笑着说出了不满的话。
鱼四……
“哎呀，开个玩笑了，你就不能不要整天板着一张，像阵为选一样，笑脸迎人，说不定，你早就能娶上媳妇了！”
默了默，鱼四还是没忍住反驳的话。
“二哥他……也没有娶上媳妇！”
“嗐！”墨玄腾出一只手来挥了挥。
“那是他们家规矩严，他家老头子不让他随便娶一个寻常女子。要不然，你看着，他的孩子都能上树掏鸟窝了！”
这倒是，二哥乃镐京陈家的嫡子，陈尚书是断断不容他随便娶个女子为妻的。
“不像我们，我们都是死了爹的孩子，没人管了……你说你整天板着脸，哪个女子受得了？”
鱼四睁大眼睛看着少爷，这还是先前那个郁郁寡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少爷吗？
迎着鱼四惊愕的眼神，墨玄笑得开怀。
“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许多？”
鱼四没有说话，只略敛了眉眼，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这话，别人面前我不会说。在你面前，我倒是可以说说。”
重新将眼神投到浮标上，墨玄的心思其实已经飞远。
“从前，我怨天怨地，心中总有股郁气和戾气。为什么别人有父有母有关爱，我没有？为什么其他兄弟可以正大光明、理所当然地被爱，而我父皇爱我却要偷偷摸摸的？为什么我要戴着面具生活，还要被宫里的人欺负……当然，最让我在意的是，我居然是个悖伦而生的孩子！我为此自暴自弃、痛不欲生。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悖伦子，我的父亲、母亲都很爱我，我是幸福的……”
说着自己幸福的人，却低着头，不让人看他的脸。
鱼四一声轻叹，老天待少爷确实残忍了些。襁褓里就离了母亲，被先帝抱入后宫养育。后宫哪里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对于一个没娘的孩子来说，无异于羊入虎口。先帝为了保护他，不敢表现得过于关爱他，只能煞费苦心地为他安排一个不受宠皇子才有的待遇。在这样的背景下，少爷的成长之路，自然是艰难又心酸的。
只消沉了片刻，墨玄就抬起了面庞，脸上又有了惬意的笑容。
“你知道吗，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世，知道了父母也是珍爱我的，我宛若得到了新生，我……我感觉浑身轻快，就像……就像要飘起来了！”
终于忍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鱼四在心里腹诽：您果真没把我当外人，这样没出息的话也敢对我讲！但是，少爷，咱们能不能矜持点儿？毕竟，您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正在兴头上的墨玄，自然看不出鱼四的不赞成，仍旧沉浸在他自己的喜悦中。
“更令我高兴的事儿，就是她……她终于决定离开萧家了！我……以为我失去的东西，竟然又有机会找回来了！从那一天起，我就对上天说，我原谅他 了。我觉得他是公正的！”
少爷说的这个“她”，鱼四自然知道是谁，他撇嘴皱眉，状似不满，嘴角又奇怪地勾着。
“是啊，这都要感谢竹风啊！他什么都敢干，南国的皇后，他说拐就拐了！他倒是潇洒了，又在您这里立了大功，可知道我们在后面，为他擦屁股，忙乎了多久吗？！”
这回，墨玄放下鱼竿，拿大石头压着竿头，以防鱼竿顺水漂走。
有这个缓冲的时间，墨玄也想好了要说的话。
“阿鱼！”
站起身，墨玄单手搭在鱼四肩头。
“这次，的确是辛苦你们了！若没有你们扫除痕迹，恐怕萧帝的人早就发现他们了，又哪里容忍她走出江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抿抿唇，鱼四冷毅的面容皲裂，露出一丝笑容。
“少爷说什么呢，我们四个跟其他人不同……我们从小，就是先帝为您物色的私仆。当初就说好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听从您，保护您。您心之所想，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所以……”
鱼四转过身，面对着少爷，一脸严肃地继续说：“所以，我们四个跟旁人所求不同，您不必对此介怀！”
有这样义无反顾理解他并追随他的兄弟，墨玄能不动容吗？他握拳擂了一下鱼四的胸口，开心地笑起来。
“看得出来，如今，您是真的开心了！这很好！只是……”
鱼四俊美的容颜上笼着轻愁：“只是，为了她，您放弃了帝位……这值得吗？不是很多的男儿都梦想执掌天下、御极乾坤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这么好机会，您真的是深思熟虑了吗？”
看着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鱼四，墨玄的眸子晶亮，里头有千言万语。
“阿鱼，关于这个事儿，我一直对你们这些身边人欠一个解释。正好你今日提出来了，我索性跟你们说清楚吧！”
文家的目的很明白，就是冲着帝位去的。
由于父皇疏忽，文氏虽然没有兵权，却掌握了多数的文臣，且他们抢先一步，扶持五弟登基了！五弟是正宫嫡子，他们也伪造了父皇的传位诏书，继位自然无人置疑。此时，我就是拿出父皇传位于我的诏书，也避免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与此同时，萧家摩拳擦掌地预备北伐；边塞外，西戎人亦蠢蠢欲动……这时候，我再跟五弟旁若无人地打起来，这天下……还不大乱了？！
当然，我承认，父皇要我继承帝位的附加条件，也是我不能接受的原因。我不想为了这个皇位，付出我一生的幸福。当时，她已经断然离开了萧长空的身边，这无疑给了我希望。从前，我自卑于身世，龟缩于一隅，与她失之交臂。如今，上天似乎给了我一线希望，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争一争呢？！
“你明白了吧，鱼四，于家国于个人，当时的情形都容不得我去争帝位的。所以，你们不要再误会她是红颜祸水，迁怒是她让我没有斗志！”
鱼四摸着鼻子讪讪。
“我倒是没有这样想，只陈二哥颇为不忿，他认为您为了一个…‘弃妇’，放弃了天下，是不负责任。您不要若兰小姐，是侮辱了他们陈家，是‘始乱终弃’，还是不负责！”
“我……”
墨玄气得转圈圈。
“我什么时候乱了、弃了，他这是乱说好不好！”
能见到从前从容不迫、一脸冷然的少爷这样抓狂，鱼四觉得今日没有白来！
“地戊也是这样怼他的，他这人，被地戊压制得死死的！”
墨玄眼前一亮，是啊，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听雪，那可是对她死心塌地的啊！对对对，他得把这样的人统统调到她的身边，那样的话，她的安全保障就会多一些吧！
“对了，童老让我转告您，将九家少主之位传给她，您要衡量清楚。世家与九家，必然此消彼长，将来，若是您还要去坐那个位子，也想以她为妻，众臣必然以后族势力过大为由，挑拨你们的关系。”
“呵呵，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墨玄老神在在：“且不说离那一天尚早，就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就是要她有所倚仗。一个身后无靠的皇后，好任由他们搓扁揉圆吗？”
嘴角勾着邪肆的笑容，墨玄背着双手看向远方。
“莫说九家之主，就是这个天下，她若有那个能力，也是可以做主的！”
这一刻，金乌西坠，仿似成了少主的背景，让他光芒万丈、气吞山河。
“我若是做了这天下的主，就不受世家的掣肘！我要让百姓安乐富足，成为国家的话语人。尤其是女子，若是有才学的，当官做宰，也是可以的！”
张大嘴巴，鱼四震惊地看着少爷，原来，他是如此离经叛道的人吗？！
“你看着我干什么？是真的，所以，你们这些我信重的人，也要好好学习提高，将来或许还能为一方牧守，为百姓谋福祉呢！”
看着被他的话惊吓到的鱼四，墨玄洒然一笑，又坐下去，拿起鱼竿，钓起鱼来。
将少爷的话好一番消化，鱼四的面容倒是越来越轻松，眸中尽是憧憬和期盼了。少爷描绘的将来，虽然惊世骇俗，但若是能实现的，倒真很值得期待。
“收收你的哈喇子吧！”墨玄突然凉凉地说：“若是五弟能做个英明的君主，这皇位就让他坐着吧，我费那劲干嘛？待西北平定，我就跟她一起纵情山水，岂不逍遥？！”
呃！鱼四一噎：还说您不是为了美人不要江山！四方军首领能让您逍遥去吗？天下百姓能让您逍遥去吗？再说，皇位上的那位，能坐好这个位子吗？您又能安心让天下落入文家彀中吗？
鱼四摇头，摇去他一脑门子的官司，因为他看见远处少爷居住的院里，慌里慌张地冲进去一个身影，片刻后，那个身影 又连滚带爬地往他们这边来了。
鱼四是四杰里目力最好的，他早凭衣着和步伐看出来，那个身影是——荣王姬无殇！
说来这位王爷也是奇葩，不在他舅舅的西凉关里作威作福，偏偏要来西隆关挨白眼。
他来就来了吧，非要跟少爷挤在一处，说是要促进兄弟感情。真是好笑，当年，他们兄弟间斗得乌眼鸡似的，很多人在心里暗暗揣测，这三人将来必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才罢休吧！可事实却正好相反，当天下纷扰、四方刀兵的时候，他们兄弟间竟然奇迹般和好了，且生死相护起来！这样的反转，在皇家实在是罕见的。罕见得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似乎，他们都在心里憋着坏、攒着劲儿，一旦时机成熟，他们还是会兵戈相向、不死不休。
这不，荣王殿下刚来西隆，就去找了李姑娘。他这是想干什么？莫非想撬少爷的墙角，让少爷痛失所爱，然后一蹶不振？
抱着臂，鱼四冷冷注视着姬无殇往他们这边奔。这位殿下被人打了一顿，打断了腿、毁了脸，莫非脑子也打坏了？他们少爷的墙角是这么好撬的吗？！
这边，姬无殇终于奔来了河边。
他没有戴幕篱，脸上红黑交错的刀痕看起来更加恐怖了，显然，他是真的很焦急。鱼四一时恻隐心起，上去扶了一把有些踉跄的荣王殿下。或许是他小人之心了吧，这样的荣王，哪里还有资格觊觎帝位呢？说穿了，他如今也是一个失意的可怜人而已！
“四弟……”喘着粗气，姬无殇急切地说：“求你救救我舅舅，救救西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