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逼迫
谢北昆这人,不能说他冷血,他的父母妻儿为后周民,他仍是大越将,这种局面不是他乐见的,对南边亲人的日月悬心也一点儿做不得假。但若是让他为了父母妻儿放弃仕途,他也是做不到的。从前,萧天佑就好比是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堵墙,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超越这道墙。萧天佑就是上天的宠儿,比他出身好,比他天分高,甚至就是相貌也比他强上许多。所以,他一直只能屈居萧天佑之下。
康德之殇,牺牲了五万儿郎,同时也送走了萧天佑,这让谢北昆沉痛之余,在心里又有些极为隐秘的松快感。当然,这份小心思都被他十二万分小心地收藏着,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之前,有人鼓动幸存的西隆军南归,其实他不是没有动过念头,但很快就被他掐灭了。南归可行的途径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就算是能成功回归,他一个败军之将,又有什么前途可言?所以,他从心里否决了南归!
当然,继续效忠大越也不是什么坦途,因为与南边的关系,他们西隆军注定是不被信任的,但毕竟,只要他不公开反叛,大越就得给他粮草补给,他们西隆军就是守护大越西大门的英雄。
而且,自从秦王殿下加入西北战局后,一切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首先,他被正式任命为西隆军最高统。虽然之前他也一直在履行主将之职,毕竟差个名分,感受大不一样;其次,秦王联络到了关外的徐家军,从此后能互为呼应,这无疑大大减轻了西隆关的压力;最后,为了取信徐家军,秦王以兖州军虎符作保,保证西北战区单纯性。也就是说从这之后只要是正确的军事行动,可以不用受朝廷挟制。简而言之,从此后他们有权拒绝朝廷例如年关用兵的那种不智命令,且不必担心朝廷的反制。强大的兖州驻军不但能保护他们不受后方的掣肘,也能保证他们及时补充各种物资。
这种转折,可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从此后,只要他守得西隆关平安,就是功劳,而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是,谢北昆没有高兴几天,就不高兴了。
那个叫李宝儿的姑娘果然有问题!他先前对此女无端的忌惮原来真的不是无的放矢。她居然有可能是萧天佑的儿媳,萧长空的正妻!城里,关于她的传言已经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了!当然,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事家,他很清楚,流言传得这样快这样广,绝对不正常。但这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关心的,只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李宝儿就是萧长空正妻李瑰月?
怪只怪萧长空大婚的时候,他已经随萧天佑北上了,完全没有机会见得此女。但是,偌大的关内,见过萧家新妇、南国帝后的人,应该还是有的吧!
谢北昆带的人不多,但却是威势绝不容人忽视的亲卫营一队。
亲卫营出行,重甲佩剑,从无例外。
当亲卫营在李家小院外列队站定,一股肃杀之气蓬勃而出。所有围观百姓的脸色都凝重起来,亲卫营出现,说明主帅亲临!
看着这阵势的李绰再次傻眼,他对军人天然有种亲切感,但这次出现的军人似乎不是来帮他们的。因为,谢帅似乎说,他也想知道姑姑到底是不是南帝的妃子。
恭敬拱手为礼,李绰上前说话。
“禀报谢帅,我姑姑是先关内富商李之义的嫡孙女,我是他老人家的曾孙。当时,西戎入侵大越,我曾祖父倾尽家产,助徐家军抗击西戎。后来,西戎屠杀西隆关,我李家上下罹难,只有我同姑姑幸存。之前,甘丹寺大喇嘛坐化前,传下法旨,让我同姑姑护持李琅将军的遗孀。大家可能不太清楚,李琅将军的祖父,是我曾祖父的亲弟弟。所以,李琅是我姑姑的堂兄,是我的堂叔。我叔叔战死,留下大着肚子的堂婶独自一人,我们本是同根生,互相照顾一下有什么错?”
对李绰,谢北昆表现出了十足的敬重。
“哎呀,李小兄弟,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今日,这种传言实在有愈演愈凶之势,必须予以遏止,否则,动摇军心就是大事了!不如……清出李姑娘,大家一起把话说清楚,乡亲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你们拿出真凭实据,我看谁还敢在我西隆军家属门前闹事!”
这话看似在回护李家,可是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真凭实据”?什么是真凭实据,他又到哪里去拿真凭实据?!李绰在心底有些责怪起谢元帅来,他这不是越帮越忙嘛!
牛妈妈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唇角却牵起一丝嘲讽。
谢北昆这人打的什么算盘,她一看就知。他不过是装出来的和蔼,内心实则非常忌惮月儿的身份。他比任何人都怕月儿真的是带着目的前来的。毕竟西隆关中,都是江南子弟,若是运营得当,很容易蛊惑这些将士的心,让他们为人利用。说白了,谢北昆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这支来自江南的军队重归旧主。
只是,阿绰是个实诚孩子,只怕不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
“嗯,谢帅,我们跟姑姑都属于西隆李家,都有家族传下的玉佩为证。我姑姑闺名宝儿,我的名字是绰。现在……当是找不到我们家族的族谱了,能作为凭证,就只有这块玉佩了。”
言罢,李绰自脖间掏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鸡蛋大的圆雕玉佩来。
这下,很多人伸着脑袋去看那块玉佩。
这是一块微泛粉光的玉佩,阳光下晶莹剔透,很是矜贵的样子。
怕谢北昆不信,李绰索性扯下玉佩,亲手奉到他的手上,好让他细细观瞧。
将玉石在手里掂一掂,再对着阳光看玉石里的结构,最后再细看雕工,谢北昆立刻可以断定,这块玉本身价值不菲,且有一定年头,经过人体的长期滋养,如今这玉石油润、晶莹,惹人喜爱。这决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能造得出来的。
“各位,我们李家先祖,是最早开通与西域各国生意往来的商人。很多年前,我们家的先祖到关外诸国走货,无意中得到了一大块昆山玉原石。家祖喜欢昆山玉晶莹高洁,又质地坚硬,就决定给后世每一位李家嫡子打造一块昆山玉的玉佩,并传谕子孙,为人立世,当如此玉一般高洁不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阿绰这小子,本来以为他憨直有余,机敏不足,不过今日这番话下来,倒是看出了他也不笨,很有几分机智呢!牛妈妈激赏地挑挑眉毛。
只有默默站在门内的李瑰月知道,其实李绰讲的都是真话,她就亲眼看到,祖父的遗物里,就有这样一块玉佩。
“诶,李娘子出来了!”
很快有人发现了瑰月,正拿着玉沉吟的谢北昆扭头,正好看到了这个“李宝儿”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不怪谢北昆心里犯嘀咕。他虽然没有机会参加萧长空的婚礼,更见不到新娘子李氏瑰月,但是,他却是见过李孟春的!当日,第一次见到这位宝儿姑娘的时候,他的心就是一突,只因为这姑娘看起来实在有几分像李孟春!当时,徐家军的人介绍说她是李琅的隔房堂妹,他对自己解释,毕竟是亲戚,多少有些相像也不足为奇。再说,萧长空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流落到这里?就是再不喜欢正妻,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才对啊!
可是,城里关于这姑娘就是李琅亲妹、萧帝正妻的传言,却甚嚣尘上,他在心里细细琢磨,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姑娘跟李孟春很像。
对城里的动向,他了如指掌,作为一个出色的军事家,他深深知道把控好自己后方的重要性。所以,百姓围堵李家小院的事,他也第一时间知道了。于是,他立刻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亲赴现场,搞清楚事情的根底。
“呵呵,李小姐,您总算是出来了!”
看似和颜悦色的谢北昆,却悄悄给瑰月扣了一个躲避不敢出来的罪名。
李瑰月笑得很灿烂。在萧碧玉那晚无故失踪半天之后,她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她相信,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以网住她或是她的亲人为目标,紧锣密鼓地张罗着。
只是,谢北昆插进来一脚,是为了什么呢?
眯着一双杏眼,李瑰月犀利地扫了谢北昆一眼,旋即,她似乎是明白了几分。谢北昆明明知道她跟秦王关系匪浅,还走这一趟,只能说明,他相当不希望她是真的南国帝妃。
就是这一眼,让谢北昆脊背一僵,仿似接收到了来自于上位者的凝视。这个姑娘果真不简单,年纪轻轻,就能给他这个沙场老将以压迫感!看来,或许,她真是萧长空的正妻,南国的皇后也说不定呢!那他该怎么办呢?不,不管她在此是善意还是恶意,他都不能让这样一个人待在他的地盘!之前,他只以为这一屋子人真的都是李琅的家眷,将这送上门来的人质在手里握紧了,他就掌握了徐安西!对,他真正忌惮的人,是徐安西!这个据说跟他义父一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若是得到帝国的支持,说不定能取得比他义父更大的成就。那他在这样一颗熠熠生辉的将星身边,必然会黯然失色,仕途也会止步不前。李琅的遗孀据说是圣女的义女,是徐安西的义妹,若是将她掌握在手里,或许能起到制约徐安西的目的。可是,现在,这群人中,出了个变数,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谢北昆也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瑰月。
最好按实了此女帝国奸细的身份,让其百口莫辩,再假装大度地保下李琅的遗孀。这样一来,徐安西识人不清的罪名就落实了,他假装大度地保下李琅的妻子,徐安西还得承他一个情。这样一来,看他徐安西还好意思压他一头不?
“李姑娘,方才,这位阿绰兄弟出示了李家嫡系子孙的玉佩,谢某斗胆,不知可否借姑娘玉佩一观,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谢北昆一副很为难又不得不公事公办的虚伪样子,倒是叫李瑰月很腻味。
“她的玉牌放在了温泉谷,不知能不能由我出面为她作保,她的确是关内李家的李宝儿姑娘,是——我先夫的堂妹!”
萧碧玉挺着大肚子出来了。本来大家商量好了的,外面人多手杂,实在是不安全,就让两名丫鬟陪伴她在屋里,绝对不要外出。
迎着瑰月嗔怪的眼神,萧碧玉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大家都在外面被人刁难,她又怎么在家里待得住?
“哎呀,李少夫人怎么出来了,你一向可好啊?不知道本帅安排的院子,少夫人住着可还习惯?”
萧碧玉出来,谢北昆脸上的神色真挚了不少。李琅这样的世家贵子,亲上前线还壮烈牺牲,他无疑是被所有将士尊敬的。所以,对他的遗孀绝对不能轻慢,否则,会惹了众怒。
在丫鬟的扶持下,萧碧玉象征性地行了一礼。
“多谢谢帅,这个院子闹中取静,既能让人好生休息,又便于采买必须用品,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宅院。”
这当然是萧碧玉的客气话。她是萧家嫡女,一幢如此平常的宅子还入不了她的眼,但在西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院子的确算得上不错的。
“呵呵!好就好,少夫人实在不用太过客气!”谢北昆假意谦虚着,心里却在想怎样重新将话题引向“李宝儿”的真实身份上。
这时,有人给谢北昆帮忙了,提篮子的大婶掩着嘴,尖酸地笑起来。
“真巧啊,说是要验看玉佩,玉佩就不在身边了?再说了,玉佩是死物,人是活的,是可以仿造啊、偷窃啊……呵呵呵,说实在话,一块玉,真的说明不了什么!”
“这……”
谢北昆假意非常为难地看了李家众人,转而去怒斥提篮子的妇人。
“你胡说什么呢,既然有李少夫人作保,那这李宝儿姑娘的身份就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