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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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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听到景星阑自报家门后,亚当觉得,他没当场跳起来已经算是定力够好了。

    事实上,他不仅没跳起来,甚至还好好地坐在座位上,努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虽然藏在桌布下的两个拳头攥的咯吱咯吱直响:“原来是景家二少……你怎么成了晏先生的家眷了?”

    景星阑坦然道:“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亚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祝福你们。”

    “谢谢。”

    景星阑姿态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余光不经意地观察着这间屋子。这里是大使馆的二楼,他所在的位置正对着一扇琉璃窗,房间内的装潢奢华至极,头顶上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灯,左手边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贵瓷器和玛瑙珊瑚,一看就知道是前朝皇宫内的奇珍异宝。尤其是摆在东南方向的那扇墨玉屏风,放到百年后绝对是能上国家宝藏的珍贵藏品。

    大概是因为景星阑的目光停留在屏风上的时间太长,亚当担心他发现不对,忍不住出声道:“那个,既然人已经到了,不如咱们开宴吧?”

    乔镜看了景星阑一眼,男人冲他隐晦地摇了摇头。

    这是暂且按兵不动意思,虽然这和他们原先的打算有些出入,但是在这方面乔镜很相信景星阑的决定。于是,他便耐下性子,拿起筷子专心干饭。

    但是亚当设下这次晚宴可不是真想请他吃饭的。还没等乔镜吃上两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晏先生,前段时间我们之间可能因为一些误会造成了不愉快,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乔镜的目光瞄上了景星阑转到自己面前的那盘油汪汪的脆皮烤鸭,压根儿没在意亚当说了些什么。

    “嗯,不介意。”

    “你来参加这次晚宴,我真的非常高兴,”亚当继续用咏叹调一样的声音说道,“和外界的传闻一样,晏先生果然是位聪明识大体的人。说实话,华国这样贫弱的国家耽误了你的发展,欢迎你来到我的国家,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些我国文坛的名人,保证你一路平步青云,享誉全球!”

    景星阑见乔镜总是在挑肉吃,不禁微微皱眉,又把一盘青菜转到了他面前。盯着那盘绿油油的菜叶,黑发青年的神情有点点不太情愿,两人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乔镜服软了,默默夹了一根青菜叼在嘴里,无精打采地嚼巴着。

    一直在那里滔滔不绝的亚当终于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他重重咳嗽一声,拔高音调道:“晏先生,你对我刚才的提议怎么看?”

    乔镜茫然抬头:“啊?”

    亚当额头青筋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自制力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哦,”乔镜这回终于听明白了,亚当是想让他改换国籍,“谢谢大使邀请。”

    “但是我拒绝。”

    亚当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忍无可忍地瞪着乔镜:“晏河清,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当真以为那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就能保你周全了,我告诉你,记如果今天你不答应,那从此之后,整个华国都再无你的容身之处!”

    见亚当终于撕破脸皮不装了,乔镜也放下了筷子。

    可惜,他有些遗憾地在心里想,这饭菜不错,浪费了。

    “大使先生,”他抬起头看着亚当,淡淡道,“在指责我之前,不如先让你藏在屏风后面的那几个人出来吧。”

    亚当噎了一下,来不及解释那些打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乔镜弯腰从桌子底下抱出一只黑猫,举到了自己面前。

    黑猫抬起了一只爪子,朝他象征性地挥了一下。

    亚当和008大眼瞪小眼,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景星阑走到乔镜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笑意盈盈道,“就是我们一家人临走前想向大使先生道个别,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您能够吃好睡好,身体健康。”

    话音落下,亚当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刺眼的亮光。

    他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往后连退几步,甚至还因为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在了瓷砖上。屏风后的打手听到异动,纷纷冲出来想要保护亚当,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亮光消退后,方才还站在亚当面前与他对峙的两个年轻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黑发青年被男人环抱在怀中,他们脸上的表情平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亚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都来不及顾上自己被崴到的脚踝,连滚带爬地凑过去,颤颤巍巍地用手试探了一下两人的呼吸。

    在确认最坏的猜想成真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可能???”亚当如丧考妣地瘫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明明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现在就……就成这样了呢?

    亚当甚至都已经能想象到这件事在华国造成的影响了,绝对不会亚于一场八级地震。他现在可以说是百口莫辩,没有人会相信他,毕竟是他自己邀请晏河清他们来赴宴的,外面那么多记者都看着呢。人进来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一顿饭的功夫就没了,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会认为是他动了手脚!

    光天化日之下,证据确凿,再加上国内政敌一直想要抓住他的把柄,说不定还会和暴怒的左向庭联合在一起,直接把他告上法庭判重刑……亚当绝望地想,自己的事业、前途、名声、地位,乃至于整个人生,都全完了!

    对了,他还可以逃!

    亚当猛地反应过来,冲到窗户旁边往下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帮记者竟然还没走,前门后门全都被堵死了,他连逃都没地方可逃。

    “完了,全完了……”

    他脸色惨白地靠着墙滑落在地,目光涣散,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那帮打手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使先生,这两个人……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亚当惨笑一声,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内心却只有一败涂地后的颓然,“这帮华国人,都是不要命的疯子!哈哈哈哈哈……”

    亚当真的无法理解,乔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就为了把他拉下水,值得吗?

    但事实证明,横的就是怕不要命&30340记;。平时一向以阴毒著称的他碰到了两个真·不要命的疯子,这下确实栽了个彻彻底底。他在大使馆内呆了一天一夜,本指望把这些记者们熬走,谁料见乔镜他们迟迟不出来,外面的人却越围越多,最后连政府的人都给他打电话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计可施之下,亚当也只能告诉了他们实情。

    当时接电话的那位平时和亚当的关系还算是非常紧密的,就算是这样,他都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

    最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长叹:

    “大使先生,您自求多福吧。从今往后,咱们也不用再联系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这一天一夜内,亚当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把所有他能打的电话全都打了个遍,他向平时奉承自己的人求助,他们打太极;向平时交好的高层求助,他们都说无能为力;向本国求助,对面本来还不以为然,说给点儿钱就能搞定的事情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结果一听亚当说出晏河清的名字,立马倒抽一口凉气,犹犹豫豫地说会帮亚当转告上头看看能不能帮忙,让他稍安勿躁。

    然而,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大使馆内再也没有响起过铃声。

    亚当快要崩溃了。

    在他几乎把大使馆内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后,救命的铃声终于再度响起。

    亚当飞扑过去接通了电话,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几乎要喜极而泣:“喂?你们想到办法了吗?快帮我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两个该死的尸体,我——”

    “什么尸体?”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亚当预想中亲切的本国口音,而是文春秋苍老中带着深沉怒火的声音:“大使先生,麻烦你告诉我,你刚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亚当面如死灰地听着他的质问,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死心。

    他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使馆门口,一脸恍惚地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

    在场的所有记者都一片静默。

    被许维新派来蹲守的许晓明缓缓瞪大了眼睛,手中花了半个月工资买来的昂贵钢笔应声落地。

    “不是我做的,”亚当疲惫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下一秒,他的解释就被淹没在了震天的骂声中。

    如果不是打手保护着亚当,估计他就要当场被围攻送到医院抢救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场风波,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一个发难的,是景家。

    就算景星阑叛逆到让景家老爷子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儿子,但在从大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后,他还是眼前一黑,随即抖着手指着大使馆的方向,声音嘶哑道:“去查!这帮洋人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景宗成跟他们不死不休!”

    虽然他说的是景宗成而不是景家,但景星阑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弟,是景家的一份子。景黎对于这件事情也非常恼火,所以面对父亲的命令,他只是略一点头,便沉着脸大步走出了大宅。

    而在京洛大学这边,全体师生都沉浸在了一种沉痛悲愤的情绪中,本来今天下午记轮到白话小说社组织活动的,然而到场的却几乎有学校近三分之二的学生。社长捧着之前从图书馆借来的、连载着《凡人》结局的那张报纸,一时间泣不成声。

    谁也没想到,这堪称封神的一章,最后竟成绝笔。

    在文春秋的严令禁止下,他们没有做出什么激进的举动,也没有再去大使馆外面抗议。然而学生们难以平息内心的愤怒和悲痛,在社长的提议下,他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方京报》的报社前。

    望着那块许维新请乔镜题字的大字牌匾,学生们就地坐下,拿出纸笔,开始写起了悼文。

    很多人写着写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因为他们受晏河清小说的影响很深,落笔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写成类似于书信的内容。他们写自己的遭遇,写民族的命运,写国家的未来,写他们会继续继承晏先生的理想和信念,虽千万人吾往矣。然后,学生们将这一封封信全部聚集到一起,一把火点燃,望着青烟直上云霄,传递他们的思念。

    而文春秋和左向庭这两个加起来年纪都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也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他们在华国甚至是国际上拥有的巨大影响力。

    在文春秋的施压下,政府第一时间派人逮捕了亚当,并且这一次他们没有给对方任何狡辩的机会,直接将人关进了大牢内。虽然他本人还叫嚣着这是对他母国尊严的侮辱,但是这一次,就算是亚当的母国也觉得他八成是得了失心疯,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以晏河清的作品在国际上的影响力,这已经算是外交层面上的巨大过失了!

    因此,在得知消息后匆忙上任新任大使在到达华国后,连饭都来不及吃,便赶到了监狱内和亚当见了一面。直到这时他们仍想着帮亚当脱罪释放,然而在听完他的叙述后,新任大使只能在他乞求的视线中默默站起身,一脸无言地走出监狱,并告诉身边人:“很遗憾,亚当先生看来是真的疯了。他居然说有一道白光夺取了那两个华国人的性命,还说这是上帝的惩罚……简直荒谬!”

    理亏之下,他们也只能默认了华国这次对亚当的强硬处理,唯一的要求就是:

    把亚当带回国内审判。

    这是西方政客们为自己“同胞”做出的最后一份努力,可惜,最后也没有遂了他们的愿。

    已经多年不当律师的左向庭这次免费帮亚当的政敌打了一次官司,即使对方想要给他报酬,他也坚决分文不要,因为他说“老夫唯一的执念就是让凶手伏诛”。在法庭上见到亚当的时候,左向庭当时的表情还被旁边的记者拍下来,登上了国际杂志的封面,标题也起的十分有爆点。

    他们管他的举动叫做:《冰冷的复仇》

    据说,当时开庭的时候,庭外还有几百名留学生举着牌子要求判处亚当死刑,记者采访领头的那位自称是晏河清大学时期班长的年轻人,记对方红着眼眶,情绪激动地告诉她,晏河清是自己的挚友,对他的影响堪称人生导师,如今却因为小人英年早逝,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原谅凶手。

    除此之外,他还给记者展示了自己和其他留学生们在这段时间内收集到的,亚当在华国和本国境内贪/污、嫖/娼、拐/卖妇女儿童和用非法手段胁迫他人造成人身伤害等等的一系列罪证,痛骂亚当这个家伙就是个败类人渣,死不足惜。

    在政敌的推波助澜下,这些罪名都被如实报道了出来。

    一时间,两国国内的民众群情激奋,在亚当被转移到另一所监狱的途中,沿街的人们纷纷朝他吐口水、扔烂菜叶,一夜之间,他便从高高在上的大使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本该是件喜事,但破天荒的,国内对于这些事情的报道却反响平平。

    就像是一根弦被压迫到了极限,比起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窒息而死,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起来自救,从每天报纸上刊登的文章、街上人们的精气神还有各行各业的发展,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趋势。

    由于亚当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政府也开始对大使在国内的权力进行限制,和之前那次一样,主导修改这条法律的人正是景黎。而那条由亚当推动的禁书令,自那以后也没有人再提起。

    一年后,《东方京报》和《爱民报》两家南北报业巨头合并成了一家,正式更名为《清晏报》,对外宣传是取清平安宁之意,但更深层次的理由众人都不言自明。

    《清晏报》成立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整理出版了晏河清的小说合集。

    由于它的创社理念便是“包容并兼”,因此,无论是中的洋的、新的老的,但凡有用的,都在这个舞台上有了一席之地。在这些人的努力下,陷入凝滞的社会齿轮又慢慢转动了起来,一大批拥有真才实学的作家、教育家和思想家涌现,文学在这个时代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

    事后,文春秋还和许维新一起去了一趟乔镜家。

    出乎意料的是,在接待他们的时候,乔景和胭脂的表情看上去都十分平静,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糟糕。这让文春秋在伤感之余,也感觉到了一丝丝宽慰。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来和我讲。”临别时,他对胭脂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毕竟我现在也算是你的师长了。”

    胭脂轻轻点头。见状,文春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摸了摸少女的头。

    “今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在送走了两人之后,她转过身来,看着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客厅中默然不语的乔景。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胭脂先开了口。

    “你相信先生他们在信里写的东西吗?”

    乔景攥紧了拳头,但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眼神坚定地回答:“我信。”

    胭脂抿了抿唇,也笑了。虽然她的眼神看上去仍旧十分悲伤。

    “我也相信,”她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记是相信先生他们的。”

    所以,就算是她和乔景亲手把他们下葬,她也相信乔镜在信中所写的,他们没有死,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告别去往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未来时代。

    然而,就算她相信了乔镜他们给出的说辞,这样突如其来的离别还是让胭脂连着几天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先生他们惯坏了,明明当初吃了那么多苦,挨了那么多打,她都没有哭过,可每次只要是和乔镜相关的事情,她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他们面前哭得像个三岁小孩一样。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然而,会在她哭泣时弯下腰来温柔安慰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胭脂努力想让自己再次变得坚强,就像刚才在文春秋和许维新面前表现出来的一样。可当送走他们后,她就一下子又变回了原先那个软弱又没出息的模样。

    “你知道吗,”乔景忽然道,他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大厅,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这栋房子空旷的可怕,“师公在信里说,让我照顾好你,他和先生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嫁妆,给谁由你来决定。”

    胭脂喃喃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只是想告诉你,”乔景伸出手,用力拉住她的手,“无论你要不要我,我都不会抛下你的。先生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才没有带上我们,那咱们也自己闯出一番事业,不带他们玩儿!”

    胭脂破涕为笑:“说什么鬼话呢,搞得跟过家家一样。”

    “我说的是实话!”

    乔景肯定道:“以先生的性格,师公他就算告白成功了,想要洞房起码还得要好几年呢,哪像我们,等十八了咱们就去领证——哎呦!”

    胭脂被他说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恶狠狠地踩了乔景一脚:“混蛋!说什么浑话呢!”

    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原本安静趴在院中喷泉旁睡觉的一条黑背机敏地竖起了耳朵。

    它抬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异样,只有一只白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翩翩飞过花坛。它看了一会儿,又懒洋洋地趴回了原位,在阳光下闭眼假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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