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沐晴笑了笑：“因为我和安南，有些联系。”
傅汐月没料到沐晴承认得如此坦然，她从床上坐起来，淡淡道：“西域公主同相隔万水千山的安南有联系？”
沐晴拉着她的手，示意她躺下：“外面凉，快进被子里。”
傅汐月挑了挑眉，这沐晴阿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依言躺下，感受着那只握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没有茧子，浑身娇软，不会武功。
沐晴认真地说：“我要提醒你，安南十八派远比你想象得深谋远虑。早在二十年前他们撤出中原之际就已同我馥琅国联络，为日后重回中原做准备。”
“提前不下棋子，趁叶霁与金池交战之际两面夹攻？”傅汐月冷冷一笑，“的确像那群老骨头的作风。”
安南十八派在二十年前共同设立了长老盟，十八席长老均是各派上一任统领，傅汐月的外祖母庄氏就代表卷云阁占据了一席。
傅汐月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所谓的长老盟，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们整日咬牙切齿地谋划着如何重现十八派当年的辉煌，他们一边自诩浩然侠气，一边宣扬报仇雪恨。
在她看来，若是真正秉持“侠”之一字，天下苍生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一群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不计后果地杀进中原，置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于何地？诸位侠者如愿快意恩仇，代价是叶霁大地生灵涂炭。
她又问：“配合安南推翻朝廷可是件风险不小的事情，你的父王就算有这个心，却也愿意赌上馥琅国的命运？”
沐晴轻声道：“因为长老盟手上攥着我的命。”
傅汐月一愣。
“二十年前，云尧宫还未灭亡之际，上一任宫主贺天泽在战乱中逃往馥琅，那时我只有一岁，被宰辅进献入宫的女官下毒，生命垂危。贺天泽与卷云阁上一任阁主交好，身上有不少奇药，当即便救了我一命。”
“但是他有留了一记后招，并未将我体内的毒除尽，而是威胁我父王替十八派做事，否则便不能得到解药。”
她说着，似乎怕傅汐月不相信，从床头缝隙里取出一只木匣打开，里面是几只泛着奇异幽香的药瓶。
傅汐月一眼便认出那是那白瓷瓶上的云纹，卷云阁行医素来谨慎，用过药后都会把药瓶回收，因此外人不可能在卷云阁的用药上做文章。
傅汐月打开一看，瓶中竟是明黄色的粉末，这种药她在卷云阁内并未见过。
沐晴解释道：“这味药叫寒冰散，每年冬季时服用。若我想活命，父王就必须服从长老盟的指令，否则便不能每年按时获得寒冰散。”
傅汐月略微迟疑：“我没见过这种药。”
“自然，”沐晴道，“这味药只有上一任阁主，也就是你的外祖母才知道如何调配。”
傅汐月漆黑的瞳孔一缩，她无法想象慈眉善目的外祖母竟会凭借医术威胁他人的生命，而且一做便是二十年。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张网正悄悄笼罩着中原，安南回归中原的执着，不仅远超她的预想，并且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他们想做什么？再次发动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傅汐月沉默地合上匣子递给她：“待战事了结，我回去请外祖母彻底解了你的毒。”
沐晴微微一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的外祖母执着了那么多年的事情，怕是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发生转变。”
傅汐月闭了闭眼，无声地承认她所言非虚。
人越老越固执，何况是血海深仇未报。
“所以，你这次嫁到中原，其实也是长老盟计划中的一环？”
沐晴点头。
傅汐月疑惑地看着她：“那你又为何不加掩饰地告诉我？”
这算得上是机密了，然而沐晴吐露得太痛快。回想到她对自己莫名的友善，难道就是为这一刻做准备？
“因为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沐晴坦然，“即便你没有出现，我也会想方设法找到你。”
傅汐月：“什么意思？”
沐晴说：“我的任务，就是协助转轮瞳继任者，扶正龙脉。”
傅汐月满脸震惊地看着她：“所以长老盟谋划的，正是此事？！”
“怎么样，同你原来的计划是一样的，是不是很巧？”沐晴苦涩一笑，“我的任务便是嫁给钟君耀，成为你与钟君耀之间坚不可摧的纽带，好让赤明军彻底倒向李云鸿一方。”
她在说到“纽带”时，自嘲的神色转瞬即逝，快到傅汐月来不及消化那些消息。
她的所作所为，不仅符合方裘的设想，更是按照长老盟预想的道路，一步一步推进。
接下来，李云鸿会获得赤明军的拥戴，再借馥琅国之力重返漠北，联系狼烟军旧部，届时西北、漠北、安南沆瀣一气，窦氏王朝走向穷途末路，李云鸿称帝也是大势所趋。
沐晴轻柔又无奈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傅姑娘，无论你信或不信，不管是你我，还是玄安和天狼两位将军，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改不掉的。”
傅汐月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整个人却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森冷的寒意漫进每一处骨髓。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是我害了他。
沐晴继续说道：“不过据我所知，你的帮手，应当不只有我一人，安南也许还派了其他人到你身边，你可有印象？”
傅汐月心中募地一紧，想起了出身飞天洞的归雁。
果然是深谋远虑啊，她嘴角渐渐浮起一丝虚弱又冰冷的笑。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吗？也许有吧，也许还没有出现。现在无论安南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沐晴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担忧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沐晴偏头打量她：“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她说，“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沐晴一愣，她得到的情报中，傅汐月最近不知为何对她的使命不再如过往一般心存执念，因此拿不准她的话外之意。
“你方才说，我们的命运都是被注定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凉，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又无法撼动的坚定。
“我不同意这句话。”她说，“一定还有办法。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思考、还能行动，一切就都有转机。”
她闭上眼，翻过身，似乎打定了主意好好睡上一觉，徒留沐晴看着她的背影睁大了双眼。
傅汐月说的话不符合她在闺阁二十年岁月中接受到的一切教育。
她不够听话、不够淑雅，但她的言行却透着一股力量，像西域干燥的风沙，吹进沐晴的眼睛里，刺痛又酸涩。
就在她以为傅汐月已经睡下时，身旁的人忽然说道：“沐晴，我觉得你的命运也不是很糟糕。不管别人是怎样看的，至少我觉得你可以这样认为。”
什么？
“你有一个爱你的父亲，哪怕屈尊纡贵，与天下、与国民为敌——”
“他也依然想尽办法要救你。”
翌日一大早，傅汐月在巡逻队上值之前便轻手轻脚地起床溜了出来，同钟君耀在路上打了个照面。
钟君耀见她穿戴整齐，背上还背着个包袱，便问：“你去哪？”
“去黑市。”
钟君耀：“？！”
“光天化日的，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查案，”傅汐月淡淡道，“你不是想抓出内鬼么？如果我走运，说不定能带来关键线索。”
钟君耀脱口而出：“那我陪——”
他的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傅汐月回头看他一眼：“玄安将军，眼下你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好生陪伴你的夫人。军务那边有李将军顶着，查案这边有我，暂时不用你操心。但是沙匪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好好珍惜眼下的日子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多嘴一句，公主人不错，将军有福气。”
钟君耀被她一句一句说得云里雾里，赶紧叫住了她：“你身子弱，还是让别人来——”
“查案是千机卫本分，既然让我遇上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傅汐月头也不回地朝前走，钟君耀终于妥协，说道：“我让李将军陪你一起去。”
傅汐月顿住脚步，有一瞬的恍惚。
昨夜李云鸿的声音顺势充斥在耳畔：
“你为什么行事之前总是不和我商量？你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你明知我反对，为何还要去做！”
“以后不许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我也会担心你，知道吗？”
就在昨夜，傅汐月答应得好好的，也的确是打算按他所言，万事同他商量。
但她在得知沐晴带来的消息后，又觉得愧对李云鸿。就连这段日子里形影不离的归雁，她都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想法，破天荒地没有喊她同行。
好像一个人去黑市确实不是很安全，归雁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这么久了也是该好好休息了，而且她要确保查出线索后可以平安带回来……
嗯，这么看来，多带一个人，的确很有必要。
她一遍遍用从缝隙里抠出来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最后大义凛然地一点头：“你说得对，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