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百罗城位于京城前往肃州的必经之路上，是先帝时期在西北十二镇特意辟出来的武器锻造之所，这里炼出过不少闻名天下的神兵和机关，就连遥远的安南十八派也会想方设法在此处置办些武器。
百罗城建在山谷中，面积远不及寻常城池大小，但却在外围有模有样地建了严密的城墙，向高处望去，群楼沿着巍峨的山脉林立，白雪覆盖在层叠的屋檐之上，犹如云端仙境。
众人一早启程，傅汐月的脚伤好得很快，已经可以在平地上行走如常。她向守城的士兵出示了腰牌，于是城楼上便有人转动机括，铁制的大门缓缓敞开。
展黎啧啧称奇：“不愧是号称‘机关城’的地方，这种城门设置我只在皇陵见过。”
傅汐月道：“百罗城的营生很广，自设立以来确实参与了几处皇陵的修缮……莫非你在皇陵也挖过地道？！”
展黎嘿嘿笑道：“只有太子入陵寝那一回挖过。”
傅汐月已经从李云鸿口中得知了楚轻澜杀害太子的意图，那个逃走的人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她问道：“可有查到楚轻澜的下落？”
李云鸿沉吟说：“北部尚无踪迹，多半是回了安南老巢，只能等待那边的消息了。”
归雁问：“楚轻澜是谁？”
傅汐月忽然想起来，归雁出身安南，或许会对楚轻澜有印象，于是说：“你知道百毒寨吗？”
她点头：“知道，那个老头说过。”
展黎顿时警觉，这丫头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他正要开口，归雁又说：“不过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百毒寨和你说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傅汐月与李云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戒备的眼神。这名少女实在诡异，谁也无法解释清楚她的记忆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却又莫名其妙地记住了一些碎片般的信息。
归雁见没人说话，纳罕地看着他们：“为什么不回答我？”
展黎啧了一声：“你不是说要听傅姑娘使唤吗？哪有奴才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傅汐月有些尴尬，她并没有真正把归雁当作属下，正要说没什么，归雁却若有所思地看过来：“他说得对，对不起，主子。”
“……”
几人正边走边说，又听得有人遥遥唤了一声阿月，傅汐月扭头看去，一位穿着雪白短打，梳着利落盘发的少女正朝他们走来。她顿时笑开，也唤道：“阿泠。”
叫阿泠的少女走近，众人这才看清她的相貌，虽是女子，但若不瞧那身段和装束，五官竟有几分男相。眼廓深邃，鬓若刀裁，行的也是男子之礼，见了众人抱拳道：“在下白泠，是百罗城内的锻造师。”
李云鸿亦抱拳回礼：“在下李云鸿，托傅姑娘的福，特来此寻一件称手的兵器，多有叨扰。”
白泠也是豪爽之人，摆手说将军客气，“阿月上个月在信里说了要给将军留几件上好的兵器，这会儿全在神兵阁里，诸位随我来。”
李云鸿讶异，傅汐月上个月就送了信，也就是说她早就盘算着给自己置办兵器了？
他看了眼傅汐月，正想说点什么，却见白泠亲亲热热地拉过了傅汐月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白泠个子高挑，高出傅汐月整整半个头，同她说说笑笑，让他心里顿时生出十分别扭的感觉，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傅汐月正要和白泠问问归雁的事，归雁一个箭步扑上来：“白泠！”
白泠见了她十分惊讶：“丫头，你不是说找你的主子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归雁骄傲地仰起头：“不要叫我丫头啦！我有名字了，现在叫‘傅归雁’。”
“傅归雁？”白泠回味着这个名字，左右看了看，恍然大悟，“阿月就是你的主子？”
归雁兴高采烈地说是，那样子仿佛有傅汐月这样的人做主子是十分长脸的事，傅汐月无奈道：“我不算她的主子……”
众人从白泠口中得到证实，归雁确实是百罗城的人，但她是十年前城中一位锻造师外出寻找材料时在大漠上捡回来的，初来乍到时也是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一个白胡子老头吩咐她寻找主人。锻造师们见她无依无靠，便收留了她。
归雁在百罗城里一住就是十年，但从来不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三不五时地念叨着找人，也不许别人给她取名字，因为只有她的主人才有这个资格。
傅汐月这才意识到归雁对寻找自己十分执着，哪怕失去了记忆，也没有忘记这件事，而且一记就记了十年。
归雁终于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她挽住傅汐月的另一只胳膊，回头得意地瞟了展黎一眼，颇有扬眉吐气之势，展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在身后抓耳挠腮。
展辕看着前面的三个女孩子，喃喃道：“傅姑娘原来这么受欢迎啊……我记得在上京时不少达官贵人都怕她来着。”
他感叹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身旁不寻常的安静，侧身看去，只见李云鸿面色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跟着白泠一路行至山谷深处，途经数个大大小小的作坊，许多锻造师都身着如同白泠一般的白色短打，在锅炉和铁板前忙忙碌碌，奇异的是他们的衣服均是一尘不染，丝毫不见煤灰和铁锈的痕迹。
他们来到百罗城内最高的一幢楼前，牌匾上写着大气磅礴的三个大字——神兵阁，这便是珍藏锻造师们的看家宝贝之所了。进门需沿着楼梯蜿蜒而上，李云鸿正要朝傅汐月伸手，却被归雁抢先了去，走在前方搀扶傅汐月，只得作罢。
走了片刻，众人在第十一层东侧的一扇巨大的铁门前驻足。白泠转动机括，铁门向两侧敞开，伴随着众人的惊叹声，墙壁上的油灯依次亮起，各色琳琅满目的兵刃闪烁着寒光，或悬挂在墙上，或插在架子上，错落有致地陈列在偌大的空间内。
白泠爽朗一笑：“除了给李将军的，诸位也可从这些兵器里挑一件喜欢的，算我送给大家的见面礼！”
展黎等人立即欢呼，纷纷眼巴巴地等着李云鸿首肯，李云鸿顿了顿，说不必送，他们知道百罗城的武器每一件都需要花重金购买，因此带足了金银。白泠却笑道：“将军不必客气，这些也不算白送你们的，就当是我对你们照顾阿月的谢礼。”
傅汐月：“？？”
话音刚落，李云鸿的面色又沉了两分，傅汐月看在眼里，更加一头雾水。
其余人纷纷去挑选心仪的兵器，白泠则带着傅汐月与李云鸿来到最内侧的一处圆台前，上面摆放着数把通身气派的宝剑，白泠一一介绍：“阿月说将军贯使剑器，这些都是专门留给将军的，这把剑叫若翎，取淮北所产的官铁锻造，剑锋最利；这把叫寒宵，用的是西域馥琅国的铁器……”
傅汐月想着，既然青龙剑用不了，那换一把也不错。白泠是百罗城的大锻造师之一，无论是对兵刃的制作还是品评都有颇高的造诣，能放入她库中的兵器，除了自己满意的作品，更有从其他大锻造师处交换来的宝物，每一样拿到江湖上去，都会令诸位侠士纷纷侧目。
然而李云鸿只是顺着白泠的讲解一一点头，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兴致，白泠介绍完毕后，他的目光并不停留在这些剑器上，而是在室内环顾一圈，忽然指着身前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雕弓道：“姑娘可否讲讲这是何物？”
白泠顺着李云鸿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满怀震惊地打量了李云鸿一眼，暗道此人好眼光：“它叫璇玑弓，是我们百罗城的镇城之宝，出自第一任城主，配有七只箭，分别以北斗七星的名字命名。”
李云鸿道：“即是镇城之宝，想必定有非同寻常之处。”
白泠颔首：“璇玑弓并非普通习武之人可以驾驭，七星箭搭配璇玑弓，需要射箭之人内力极其深厚才能发动，七星箭可追踪目标，直到射中为止，要收箭时也需用内力召回。”
傅汐月挑挑眉，能对敌人穷追不舍的箭，她只从传闻中听说过，没想到今日便遇见了。看李云鸿的样子，是对它感兴趣？
果然李云鸿道：“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允许我将这璇玑弓与七星箭带走？愿以重金酬谢。”
白泠面露为难：“不是我不想给，只是这套弓箭认主，非它认定之人连弓都无法拉开，否则武林中人早就对其趋之若鹜了。”
李云鸿想了想道：“可否让在下一试？”
白泠讶异地看他一眼，又转念一想，这位可是龙脉传人，说不定还真有过人之处，于是将弓取下，又拿来装着七星箭的箭筒和扳指，几人来到屋外走廊上，白泠指了指远处雪山上一棵十分显眼的松树，说道：“城内不方便施展，将军便试试能不能射断那棵树上的树枝吧。”
李云鸿点头，也不需多余的准备，径直取出一支箭来，迎着猎猎寒风弯弓，刻意没有瞄准，将箭矢朝天射出，只见那银白的箭身划破长空越向天际，李云鸿抬手，转动手指，箭头立刻调转方向，准确无误地向下俯冲，成功射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积压在上方的白雪随之抖落下来，让远处的三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
片刻后，展黎四人也挑好了各自的兵器，他们还是习惯用剑，也都选了称手的剑器，而归雁也没闲着，拿了一把弯刀。众人见李云鸿背着箭筒和弓出来，纷纷纳罕不已。
白泠亲自将他们送到城门口，傅汐月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我们拿走了你们的镇城之宝，城主那边交代得过去么？”
白泠笑道：“兵器要排得上用场才算物有所值，又不是古董供人赏玩。百罗城的每一件兵器都在等待自己的主人，李将军与这套弓箭也是有缘，城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傅汐月这才放心，说道：“这回多谢你，待事情忙完，我再回来找你，带你去安南玩。”
许是要离别，白泠露出几分惆怅：“如今各地都乱得一锅粥一样，这么多烂摊子，我真怀疑会有忙完的时候吗……”
傅汐月微微一笑：“春去秋来，万物流转，若放开眼去看，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总有终结的那一日。”
白泠闻言也笑了，送走了傅汐月等人，她回头见身后的小厮正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往回走，诧异道：“这些是什么？”
一小厮答道：“是银子，李将军吩咐务必要留下的，说要按着百罗城的规矩来，不能白拿咱们的东西。”
李云鸿等人返回客栈，打算修正一番后再向肃州启程。傅汐月好奇地看着他背上的弓箭，问道：“将军为何改用弓箭了？璇玑弓又为何会选择你呢？”
李云鸿手捏缰绳缓缓前行，也不看她：“姑娘想知道？”
“嗯。”傅汐月当然想，虽然清楚李云鸿其实什么兵器都玩得转，但还是好奇他突然选择弓箭的理由。
李云鸿默了默，侧头迎上她的目光：“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想听姑娘讲讲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