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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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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李云鸿打完最后一套拳,漫步在长廊上。

    他思来想去,前几日对傅汐月说得话是不是太重了?

    傅汐月终究是出于好心,自己却因为情绪一时反复毫不犹豫地泼了冷水。他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近来变故太多,他一向平稳的心境竟也有些烦躁了。

    这样下去不妥。李云鸿想着,虽然他们的目标不一致,但也许能够达成暂时的合作。左右都是在各方势力中抉择,那还不如选一个起码对他抱有善意的。当然如果她不愿,他也不会勉强。

    这条路上没有人能互相陪伴着走到最后,能够在一段时间里同行,已经十分幸运。

    他看了眼黑灯瞎火的西厢房,这几日她总是很晚才回来。

    “在想什么?”

    庄氏从木廊的另一头悠悠走来,身后的丫鬟拎着一个食盒。也不知那里面装了什么珍馐,隔着很远也能闻到清浅的奶香。

    李云鸿比了比手:“老太君。”

    现在的年轻人,长得越来越好看,庄氏暗自称奇,她年轻时泡在安南的花红柳绿中,粉嫩小生和英武侠士都见过,李云鸿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有一种疏落如松柏的气质,哪怕站在璀璨的灯火中,也只会让人觉得他不属于那片锦绣,而是独自裹挟着宁静深远的风骨。

    这样一个妙人,同自家外孙女娇艳又不失英气的样貌多般配啊!两个人一个内敛一个外放,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怕李云鸿将来不做皇帝,她也觉得这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姻缘。可惜他们两个似乎都无心嫁娶,庄氏只能暗自嗟叹有缘无分。

    她还是慈眉善目地笑:“将军来得正好,不如陪老身去院子里说说话吧。”

    老太君亲自开口,李云鸿自然不会拒绝。自他来到这里,隔三岔五便被老太君邀去闲谈,他起初觉得不适,但渐渐察觉到庄氏有一股抚平人心的力量,因此他也变得不再反感,甚至有些事也想听听她的看法。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几旁落座,丫鬟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马奶糕。

    庄氏微微一笑:“将军尝尝。”

    李云鸿一怔,很给面子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他在军营时偶尔也会进一些,但军营伙房膳食粗糙,做出来的马奶糕总有一股马奶的膻腥味。但他含在嘴里的这块,不仅没有一丝膻腥,而且清甜不腻。

    庄氏观察着他的表情:“可还合你口味?”

    李云鸿点点头,出言赞道:“我在军营时,从未吃到过这样的马奶糕。”

    “喜欢就好,”庄氏淡笑,“这是阿月做的。”

    李云鸿呆住,险些没把嘴里的东西呛出来。他低头看了眼盘子上形状规整、色泽诱人的糕点,心想这真是那个风风火火的丫头做出来的东西?

    庄氏见他神情别扭,了然地眨眨眼,和声道:“想吃便吃吧,老身答应你不会告密的。”

    “……”这是告不告密的问题吗!

    他长出了口气,马奶糕固然好吃,他却没心思用下去了,以前因为不知情,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厌恶傅汐月,但如今得知了真相,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心态,在与她有关的事物上总是多了一份谨慎。

    庄氏见状,索性把话挑明了:“李将军,不要怪老身插手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你和阿月最近是不是吵架了?好几天不见你们说话。”

    她很纳闷,本以为把真相告诉李云鸿,他们俩就能冰释前嫌。谁知自打那天他们从外面回来,双双冷着张脸,之后阖府上下再也没见他们一起出现过,倒像刻意避开了似的。

    李云鸿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在对待一个合作对象时,本可以只谈利益,谈不妥就一拍两散,集结京城的狼烟军旧部,公然与朝廷抗衡暂时不行,但助他回漠北东山再起是足够了的。兜兜转转一大圈,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庄氏听他说完,长叹一口气:“原来问题竟出在这里!是我想差了,以为你们是性子不合。”

    性子不合?那倒没有。实事求是地讲,他对傅汐月的头脑和手段有几分实打实的欣赏,但若是说哪里不太对,就是硬要梗着脖子不肯说好话,然而自己在面对她时不也是如此,因此没有资格说她。

    他神色微黯:“晚辈与傅姑娘志向不合,这不是性子处得来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庄氏却说不,“你们并非志向不合,只是彼此没有敞开说话罢了。”

    李云鸿不置可否,他们两个一个铁了心要回漠北,一个要逼他做皇帝,横看竖看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呀!

    庄氏心道年轻人就是心气儿高,这事还得她老人家出马:“李将军细想,阿月要你登上那个位子,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在她眼中,你只有成为帝王,叶霁才能维系下去。所以你们之间的矛盾不在于做不做皇帝,而是如何挽救苍生。”

    李云鸿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外来音。他抿着唇想了想,心里大呼一声“果真如此”!又暗暗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干扰了理智,居然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没想明白。

    他惭愧道:“晚辈最近糊涂了,多谢老太君提点。”

    庄氏说没什么,“人活一世,谁能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就是千古一帝也需贤臣辅佐才能成就大业。不过将军近来心神不宁,可是心里头有了牵挂?”

    这素来冷静自持的人冷不丁开始纠结困顿,想必是产生了羁绊。

    李云鸿却不这么想:“不过是最近思虑太多,好在有您提点,晚辈想通后便觉得没什么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思虑太多还觉得没什么?!庄氏心中顿生望洋兴叹之感,一个两个都是不开窍的木头,这样下去干着急的只有她这个旁观者吧!

    李云鸿内心的郁塞消除后思路也被打开了,决定为自己先前说过的话道歉,他觉得以傅汐月的聪明,两个人可以心平气和地好好沟通。

    于是亲自送庄氏离开,李云鸿折回院子,正要提袍跨过随墙门,却听见隔墙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傅大人,求求您让小荷留在我身边吧,宋雒发誓今后一定对您肝脑涂地!”

    是宋雒?

    这不是他曾经在慈幼局接济过的孩子么?李云鸿在还未下狱时,每年都会将自己的俸禄分一半给慈幼局,被陷害后他自身难保,只能暗中托付展黎和梅姨等人帮衬,但是这会儿宋雒为何会在这里?

    傅汐月懒散的嗓音穿墙而过:“我为何要你肝脑涂地?你妹妹得了肺痨,不能继续在慈幼局呆着,必须撤出来。”

    宋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喊道:“小荷离开我就彻底没人看顾了,她会没命的!”

    傅汐月无动于衷:“她是被送到城外的养疾坊治病,何至于无人看顾!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不说实话,纵使是千机卫也无法帮你。”

    宋雒神情纠结,沉默地立在原地。

    他今年只有八岁,虽不懂朝廷机构划分,却知道千机卫是干什么的,这个掌刑狱的机构虽然可怖,但在傅汐月手底下好歹办实事,他走投无路,才下定决心来找她求助。

    傅汐月看着这个孩子,也许慈幼局里的生活确实捉襟见肘,他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裳,手脚上沾着泥点子。可是他求人的方式又很特别,几天下来口口声声说有人要害她的妹妹,却不肯直言那个人究竟是谁。

    原本傅汐月打算派人暗中保护,顺便静观其变,但今日查出宋荷得了肺痨,那便必须即刻转移到城外去。

    她耐心有限,为了让宋雒坦白,决定加一剂猛药:“你不是投靠了候同知么,你既然不坦诚,为何不干脆去求他?”

    宋雒一怔,小脸变得煞白,恐惧的眼神一闪而过。

    傅汐月看在眼里,心道这便是因果报应。当初他敢假扮李云鸿在凉州卫救下的孩子出面指证天狼将军叛国,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凉州卫一战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早已被候机杀人灭口,她赶去救人时终究晚了一步,却也恰好撞见他使用日月教的秘术将宋雒的声音暂时变成了那个孩子的。

    那时李云鸿眼盲,靠同样的音色就可以瞒天过海。

    也正是凭借这件事,傅汐月才断定凉州卫之役是李云鸿被人刻意栽赃,否则为何要杀掉真正的人证?

    盘问也讲究一张一弛,傅汐月换了个温软些的语气:“你放心,这件事情有我插手,她在城外的养疾坊安置,我会派人保护她,就算有人想要作祟,那里守卫森严,也没办法动手。”

    宋雒的表情死灰复燃,他精神一振,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真的吗?”

    傅汐月说自然,“不过有个前提条件,你必须配合千机卫的调查,不许再支支吾吾的,明白吗?”

    他喜出望外,结结实实地给傅汐月磕了个头:“多谢傅大人救命之恩,宋雒无以为报!”

    傅汐月摆摆手:“现在告诉我,是谁想要害你妹妹?”

    宋雒脸上顿时羞愧难当:“是候同知!他不知动了什么坏心思,小荷明明得了肺痨,他却要把她带走。不瞒您说,我是帮他陷害过李将军,现在想想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躲在墙根的李将军脑子一嗡——陷害?什么时候的事?

    那厢傅汐月也有些震惊,难道最近城里的幼童失踪案和日月教有关?

    随后她便了然,难怪宋雒不肯把他供出来,估计是担心出卖李云鸿的事被发现。不过这件事被自己戳穿了,他便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傅汐月思来想去,说道:“你既然看清了,从此以后便不必再受他摆布。还有,今日同你讲的这些,都烂在肚子里,在候同知面前还是和以前一样,记住了吗?”

    宋雒忙不迭地点头:“那我可以去养疾坊看看小荷吗?”

    傅汐月无奈:“直接探视自然是不能的,不过可以隔着墙远远瞧一眼。”

    “多谢傅大人!”宋雒又哭又笑,他现在是除了傅汐月,谁的话也不会听了。傅汐月最应付不了这种情绪丰富的小孩子,让人下去带他洗澡,又给了些银子吃食,这才打发人走了。

    小芸看着那孩子蹦蹦跳跳的背影,微微一笑:“小姐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懒得辩解,伸了伸懒腰,这几天忙得眼下两片青黑,打算回屋早点歇息,怎料转角遇到幽魂一样杵在对面的李云鸿。

    他背对着月亮,这里是墙角,四下没有灯笼,只有一圈月光洒在他青色的衣襟上,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轮廓。

    四目相对,傅汐月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有低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候机要带走宋荷?”

    她愣了愣:“你不必担心,只要她到了养疾坊就会安全。”

    “那宋雒呢?陷害了我什么?”

    傅汐月淡淡一笑对之:“陷害你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

    她转身要走,衣袖却被人牵住。

    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下,是李云鸿两汪清泉般纯粹又坚毅的眸子:“既然是陷害我,那我便要追究。傅同知,我们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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