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小姐，您还是不相信李将军真的看不见吗？”小芸隔窗看了看已经灭了灯的东厢房，回身见傅汐月已经跳上床钻进棉被里，于是也吹灭了蜡烛。
傅汐月披散着头发，躺进烤得暖烘烘的被窝，一脸满足。
其实天气还不算很凉，但她怕冷，往年这个时候也开始把汤婆子提前搁进被子里把床捂热。
她蹭了蹭被子上绣着的如意卷云纹，懒懒地说：“自然不信。你见过谁摔倒时不会下意识捂着头，反而故意脸朝下倒地的？”
小芸坐在床前的脚榻上回想着白天的事，犹豫着说：“事发突然，即便想捂住头估计也来不及，再说这还不是小姐自己出的主意……”
傅汐月被戳了脊梁骨，哼哼一声，那头小芸还在喃喃道：“而且孔雀开屏灯要掉下来时，奴婢觉得他的反应也是真的，不像作假。”
怎么说呢，算他们二人各自赢了一局吧，反正傅汐月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她已经有了下一步打算：“他额头的伤算我的，这两天我不去折腾他，让他好好养着。待伤好了，我要和他比武。”
“比武？！”小芸大吃一惊，“李将军武功是您亲手废的，您这不是存心欺负他嘛！”
傅汐月凉凉地看她一眼：“你到底哪边的？再说我又不是故意刁难，他的武功要想恢复，第一步必须要从外部刺激，少不了这一程。那干脆两件事并做一件，顺便再验一验那家伙是不是装瞎。”
小芸苦着脸道：“只怕您到时候对他拳脚相加，他又该误会了。”
傅汐月对此并无所谓：“误会就误会吧，总之眼下还不能把计划告诉他，他如果趁机把我告发，方裘第一个要拿我开涮。”
小芸奇道：“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李将军要告发您？这么做对他又没有益处。”
“怎么没有？”傅汐月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眼下我、方裘和日月教之间，显然我的力量最弱，李云鸿如果要抉择，丢下我去和方裘他们合作岂不是更有利？”
“可您跟他们不一样呀！他们是想把李将军变成傀儡，您是真心实意要让他做明君的。”
“那不过是我的想法罢了，”傅汐月翻过身闭上眼，“你站在李云鸿的位置上想想，他被算计以来吃过那么多亏，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即便他知道了我的愿景，也只会看作是我诱哄他的借口。”
小芸陷入了沉默，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从来对身边的人没有信心。
“奴婢相信假以时日，李将军会感受到您的心意的。”她笃定地说，“奴婢相信李将军的为人，更相信您的为人。”
傅汐月的睫毛颤了颤，淡声说：“什么心不心意的，这话听着有歧义，以后不许再说了。”
清晨，傅汐月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迎着寒风去外祖母屋中请安，发现李云鸿也在，有些纳罕。
李云鸿微不可察地别过头，难怪老太君盛情邀请，原来是她要来。
庄氏笑着解释：“我这里有几样药膳，不知李将军喜欢哪一种，让他过来尝尝，选定了以后就差厨房每日送过去。阿月来得巧，一起用早膳吧。”
傅汐月扫了一眼满桌的药粥和补汤，没什么胃口，正要婉拒，余光瞥见李云鸿的对面放着一双碗筷，青瓷碗里盛着她爱喝的杏仁酪，看来外祖母是有意留她，她有些泄气，索性坐下用膳。
庄氏左右看了看，饭桌上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碗碟碰撞的轻响。两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饭，仿佛桌上摆的是山珍海味，令人无暇顾及其他。
她朝布菜的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俯身退下去，端了一盘马奶糕上来，庄氏说道：“我特意向兵部尚书家夫人打听了军中有何小食，她说将士们平时吃得简单，只有这马奶糕精致些，不知合不合李将军的胃口。”
李云鸿放下筷子，起身行礼：“某实在不值得老太君花费心思，多谢老太君盛情。”
一旁的傅汐月自顾自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清甜软绵，又不腻口，于是赞道：“果真美味。”
庄氏让李云鸿坐下，又对傅汐月笑骂：“你这丫头只顾着自己吃，有好东西别忘了给贵客分享才是。”
傅汐月大大方方地把盘子向前推了推，颇有请人吃席的豪爽：“将军请用吧，您看我吃了都没什么事儿呢。”
意思是没下毒，放心大胆吃吧。
庄氏有些发愣，一时不理解这是年轻人之间互相打趣的方式，还是他们俩的关系真不如表面上看着和谐。
李云鸿微微一笑，只是舀了自己碗里的梅花豆腐慢慢吃着。他吃饭没有寻常将士的粗犷，既不过于斯文也不大开大合，举手投足间有着恰到好处的分寸，甚至能让人将此情此景与那些文人研墨和诗人作对的画面联系在一起，都有几分清雅的意味。
噢，差点忘了他“看不见”。
傅汐月抬头四顾，给李云鸿布菜的小丫鬟不知何时不见了，眼看他面前的碟子快要见底，傅汐月回头一瞧，外祖母果然朝自己努了努嘴。
没办法，她亲自夹了一块马奶糕给他，又烫手似地缩回筷子，李云鸿看着那块乳白色糕点静静地躺在碟子里，顿时觉得平日喜欢用的点心怎么这会儿瞧着索然无味。
还好他“眼瞎”，装作没有看见，转而摸向另一只碗，拿起勺子喝粥。
傅汐月看他没吃，竟然松了一口气，倒是庄氏有些失望。
用完早膳，李云鸿有些头晕，庄氏忙让人扶他回去歇息。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两个，傅汐月想同外祖母好好解释一番，庄氏却率先说起另一件事：“前院近来很忙，状况似乎瞧着不大好。”
说起这个傅汐月也有些悬心：“我昨夜问过府里管事，原来是慈幼局的肺痨没控制住，已经有在京城蔓延的趋势，各处医馆都很忙乱。”
医馆坐落于京城的大街小巷，得了肺痨的百姓并不能住在医馆里，免得传染给别人，因此医馆只是用来诊断，如果查出了症候，即刻送到城外的养疾坊去。
庄氏沉沉一叹：“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卷云阁的医师自小用秘书修身，不怕被传染，倒是你，不是在阁里长大的，这段时间就不要到前院去了。”
傅汐月点点头，她近来出门时都会戴着掩口鼻的绢布和避瘟香囊，这一点就是生在医者家庭的好处，在卷云阁的耳濡目染下，她也有了足够的预防意识。
至于李云鸿那里，她是不操心的。李云鸿毕竟还算半个囚犯，没有资格上街，只要在府里好好呆着就不会被传染。
傅汐月看了眼漏更，到了要去上值的时候，她正要辞别外祖母，却被叫住了：“阿月，你在安南时说要亲手做糕点给外祖母吃，可还记得？”
傅汐月讪了讪，记得是记得，可她的厨艺三年来没有丝毫长进，哪里能做出什么糕点，只得支吾道：“容孙女再向厨子们讨教些时日……”
庄氏含笑道：“那就这么说好了，老婆子我要吃马奶糕，就等着你做好了往我屋里送啦。”
傅汐月不敢拒绝，撑着笑退出来，掉头去了千机卫。
因着肺痨凶险，千机卫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办事衙门都把大部分人遣回家去办公，每日衙门里只留几人轮流值守，以听候皇帝的紧急差遣。
傅汐月总掌千机卫的天梁门，同候机的地空门一同组成京畿的千机卫大本营，两门在一处办公，因此傅汐月与候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打算去看看公文，候机一向来得比她早，可今儿个她路过候机的屋子，发现大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连一个整理文书的小吏也没有。于是她叫住路过的一个地空门千机卫问道：“你们家大人今日告假了？”
那人摇头：“候大人今早得了方指挥使的吩咐，去城外迎接楚大人去了。”
傅汐月有些意外：“楚大人要回京了？”
他点头：“听说是昨夜受方大人急诏，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千机卫一共十门，除天梁和地空驻扎京城，其余八门安插在叶霁各地。各门首领都是指挥同知，因为其中有四位指挥同知实力远高于同级，被世人合称为“四大暗探”，这楚轻澜是四大暗探之首，统领破军门，驻扎安南。
比起叶霁北部同沙匪征战的水深火热，安南可谓是世外桃源了，突然诏他回来做什么？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安南离京城何其遥远，舟车劳顿要走上个把月，昨天夜里发出的急诏，一个晚上便赶来了？怕是早就在附近了吧。
她正思忖着，忽然有人来报，玄安将军到访。
于是她去门上迎接，天上日头高悬，钟君耀穿着一身红色的滚金边锦袍，腰间一侧悬剑，另一侧系着明黄色的香囊，他骑在马背上，用手摩挲着剑柄，见傅汐月来了，明朗的五官顿时蕴了笑，这笑容在傅汐月看来有些勉强。
果然他开口时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愁绪：“我父亲来信，西北遇上了些麻烦，我必须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