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嚣兽
“好，打扰了。”荆止戈笑着应下，拉着青黛欲随那人往村里走去。
第一下没有拉动，回头看向青黛，见她双眼直勾勾的盯脚下的土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脚下的土地是暗红色的。
裙摆微动，青黛什么也没说，抬脚走到他身边。
进村前，荆止戈神识扫过村庄与麦田。
这个余丰村与外面的下余丰村相差甚远，这个要大上四五倍。
而一望无际的麦田中，有上百个与余达一样，似人非人的东西，弯着腰在田中锄土。
但他们的身上并没有捂得很严实，露在外面的脑袋就像村长所讲的那样，只是一层皮包覆盖在骨头上，两个眼珠子勉强吊在眼睛里，面颊深深凹陷，可清晰的看出头骨的轮廓。
他们被高高的麦子遮挡的严严实实，身上没有一丝生气，这才没让二人注意到。
余达并没有将他们带到家中，而是带到了村中的祠堂，不知转身从哪里端了两碗水，放在桌上。
“二位喝点水稍坐，我去请村长来。”说完便出门。
“喀哒。”轻微的落锁声传来。
青黛看着门上被照的透亮的窗棂纸，歪了歪头。
为何屋内这么暗呢？屋外的光像假的似的，一丝也照不进来。
荆止戈手在碗中沾了沾，不出意外，果然是加了料的。
“水不干净，不要喝。”
青黛应了一声，摸了摸有些不安的白绒绒，它从进屋后就开始开始抖个不停。“怎么了？”
“嘤……”不知道，有点害怕啊，感觉屋子里有东西。
听白绒绒这么一说，青黛深深嗅着屋子里的味道，想要找出哪里不对。
但实际上，哪里都不对。
不知何时，鼻息间只剩下了浓郁的血腥味。
其实，这血腥味从看见麦田的那一刻起，就似有若无的环绕在身边。
一开始，青黛以为是脚下红土中泛出来的，所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并不止是土地，整个村庄与麦田间都飘荡着这种味道。
血腥中还透露着隐隐的香。
现在，她已经闻不到其他东西的味道了，若不是荆止戈就在眼前，可能走散了，她都不会发觉。
“你们闻到血腥味了么？”青黛看荆止戈虽然保持着警觉，但似乎并没有发现异样。
“没有。”
“嘤。”一点点。
“我……为何只能闻到血腥味……”
青黛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屋内温度骤降。
一根羽毛从屋顶飘落，青黛看着那沾了血的羽翼，伸手正欲接住，就听到荆止戈那边剑刃出鞘的声音。
银光擦着青黛的头顶划过，下一刻，屋内狂风大作，无数羽毛在空中飘荡，屋内瞬间大亮。
青黛仰头看去，一只四翅妖兽腾空而起。
这屋顶，刚刚是这妖兽的羽翼盖着的！
他们一人两兽竟然都没发觉！
荆止戈已经飞身跃起，与妖兽缠斗起来。青黛站在下面疑惑的看向那只妖兽，这个就是村长家供奉着的那个雕像，也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山神’，妖兽‘嚣’。
可是为什么，她在它的身上，也没有感受到生的气息。
“啊～！”嚣兽张开鸟嘴，发出凄厉的女声。周身的黑色雾气不断翻腾，迅速修复着它被荆止戈划破的伤口。
为什么死物还会流血？
青黛捡起地上的羽毛，手指轻轻碾过上面沾染的鲜血。
不对！这不是血！
白色的雾气立刻将提剑欲砍向嚣兽的荆止戈圈住，另一团则将嚣兽轻柔包裹，任它在里面挣扎却也无法突破这层白雾。
明明是玄品三阶的妖兽，却被荆止戈轻易划伤，还破不了自己的雾气。
它已经极度虚弱了。
“二位！二位竟是仙人！”余达说是去找村长，不知何时，独身一人回到了他们身边。
见二人将嚣兽制服，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喜，大声呼喊着。“我们丰余村终于有救了！”
青黛抿唇后退一步，躲过扑向她脚边的余达。
荆止戈落回地上，将青黛护在身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们……丰余村，怎么了？”
“此事说来话长，”余达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荆止戈面带笑意，语气坦然道，“那你长话短说。”
余达没想到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的人，竟然这样。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顿时噎在口中，过了好一会儿，那干涩的嗓子才憋出声来。“您两位知道三百年前大旱的事情么？”
“不知。”
“……”余翔狠狠咬了咬后槽牙，耐着性子继续道，“三百年前，余丰村经历了十年的大旱，颗粒无收。我们村有供奉山神的习惯，大旱前五年因有余粮还勉强能维持生计，但供奉的越来越少，后五年实在是自身难保，所以断了供奉，惹怒了山神。”
“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献出村内的一对儿男女孩童，求取一丝生机。之后的五年，便是用那十个孩子保下的。十年后，大旱结束，却没想到重新供奉的谷米蔬果已无法满足开了荤的山神，它竟然向我们提出每年都要一对儿孩子！”
“我们村民忍无可忍，奋起反抗。却不知它使了什么妖术，竟将我们全村人困在此地，无法逃离。刚刚想要伤害二位的，就是我们曾经供奉的山神！”余达说着，抬手愤怒指向被白雾包裹着的嚣兽。
“是它让我将你们引到祠堂中，以方便吞噬！呜呜呜，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是不这么做它就会吸食我的血肉！”余翔说着，把手放在了面罩上。“实不相瞒，我曾经放走过误入此地的人，人，因此变成了这个样子。”
面罩拉下，露出与荆止戈神识探到的麦田中的人们，一模一样，
见二人看着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反应，余翔抬起干枯的双手将脸埋住，呜咽着继续道，“我不是有意要害两位仙人！我实在是怕了这山神，若是再不听话，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求二位仙人救救我，救救我们村子！我们真的在这里被困了三百年了！”余翔伸手想要去抓荆止戈的衣袖，却被一道灵气阻隔开。
“你说，你们在这里困了三百年，你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三百年了？”荆止戈面不改色的直视着这颗可怖的头颅。
“我……我每年都有做记号，对！每过一年，我便在纸上划一道，如今已经有三百道了！”
“可外面的人怎么说大旱是四百年前的事情？”
“怎么会……”余翔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子在深坑中慌乱的晃动着，“可能是太久了，有的页数丢了……所以不慎数错了……”
“原来如此。”荆止戈若有所思，似乎信了它的话。“我该怎么救你们呢？”
“杀了它！”余翔立刻振奋精神，指着青黛身后的白雾，“杀了这只妖兽，我们就能出去了。”
荆止戈点点头，青黛突然出声问道：“你们村里的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都在田里，他们被这妖兽控制折磨，一刻不歇的在田里劳作。”
“那你呢？为何没被控制？”
“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带他去看看他们吧。”青黛伸手搭在荆止戈的后背上，示意他去。
“那，那这妖兽？”
“我在这儿看着，你们去吧。”青黛守在白雾旁，没有要动的意思。
余达有些急切，“仙人为何不先杀了它，是不想救我们这些苦……”
“你是不想带他去找那些村民么？”青黛语气平淡的打断余达的话语，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不、不是……”余达连连摇头，此时才猛的发现，这位仙人的眼眸有些邪性。
荆止戈看向青黛，确定她要独自与这只嚣兽待一会儿，便嘱咐道：“你自己小心。”
见那两人向村外走去，青黛将白雾散开，露出里面嚣兽的神魂。
是的，那余达还有一架骨头与外皮，而这嚣兽只剩下虚弱的神魂。
之所以在祠堂，青黛没有发现停在房顶的它，是因为完全没有感觉到活物的气息与危机。
白雾散去，蜷缩成一团的嚣兽张开上翅膀，伸出比身子还长的胳膊，想要摸向青黛。青黛也不害怕，将自己的手放入那张巨大的手掌中。
“妖兽？”温柔动听的女声从嚣兽口中发出。
“青蟒。”
下一刻，细手下的大掌竟然颤抖起来，女声哽咽着。“您能帮帮我么？”
“你说。”
“我的一缕神魂在余丰村，你能帮我拿回来么？”
“外面的余丰村？”
“是的，在村民家中的雕像上。”
“每家都有？”
“是。”
“为何不自己去取？”
嚣兽摇了摇头，“我死时怨气过重，形成了缚地，将我的魂魄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而且我的神魂不齐，亦无法进入轮回。”
“好，我去给你取。”青黛应下，随即不放心道，“你自己留在这里可以么？”
“可以，我送你出去。”嚣兽收回手臂，脸中央的那只独眼闪着微光，略微忐忑的问道，“您会回来的，对么。”
“我会回来的。”见嚣兽异常的不安，青黛略作思考，双手抱起怀中的白绒绒，“你可以在这里陪它么？”
白绒绒紧张的抖了抖，它点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妖兽对危险的感知是自带的天赋，就像当初它见到蛇蛇，虽然最初有对天敌的恐惧，但很快就不怕了！
这只嚣兽虽然看起来巨大，但它并没感觉到危险。蛇蛇想让它陪着嚣兽，那它就帮帮忙叭！
“谢谢你。”青黛揉了揉白绒绒的头顶，将小东西放到嚣兽脚边。“我很快就回来。”
嚣兽羽翼煽动，下一刻，青黛就已经站在她最初进山的地方。
白雾环绕在脚下，迅速向下余丰村飘去。
此时正值未时过半，村里人都刚睡过午觉起来。青黛当着好多村民的面，将芥子中的凶品妖兽取出丢在村长家门口，敲响了村长家的的大门。
“您是说要我们供奉的雕像？”
“对，全村所有的，一个不落的给我。”
村长面上有些犹豫，但不经意扫过青黛那双非人的蛇眸，那里面不带一丝情绪，似乎已经没有了耐心。
“我、我马上去收！”老天爷，这位仙子不会是被雾山的什么妖魔附身了吧！
“我随你去。”
“好的好的。”
青黛跟着村长一家家，一户户的将嚣兽雕像取回。
好在村里人对雕像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祭拜只是一种习惯。甚至更年轻一些村民，已经将这雕像压到箱底，不管不问。
所以，在村长提示仙人将猎杀的凶兽，都给了村里，以此作为交换要雕像，村民们还是纷纷愿意交出来的。
数过每家每户的都拿全了，青黛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雾山。
这次，行走在雾中，她看到了大旱时的景况。
前五年，确实如余达所说，余丰村因有存粮，还能勉强维持，甚至还能挤出一点来，作为供奉献给嚣兽，祈求早日降雨。
可惜嚣兽虽然已经是玄品二阶，却并没有水系天赋，并不能招来云雨，它只能到周边给村民带水回来。
但，此次大旱的范围并不止于余丰村，而且还在不断外扩，嚣兽只能不断去更远的地方。
第六、第七年，余丰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人们没有想到干旱会持续这么久，饮水都只能依靠他们的‘山神’远赴千里之外帮他们取水，吃食也只减不增，村中人人都勒紧了裤腰带。
第八年末，随着最后的一粒米的消失，整个村庄里一点口粮都没有了。
绝望在村民之间蔓延，眼看着只能在家躺着等死。这时，嚣兽带回了新的水。
这次的水，是绿色的。
整个余丰村的村民喝过这水后，不再感到饥饿，甚至连身体都逐渐恢复了八年前的状态。
之后的两年里，余丰村村民陆陆续续又喝了七次。
第十一年，天降甘露，大旱终于结束。
嚣兽这才告诉村民，之前给他们喝的绿水，里面掺了它的妖丹。它会给村民们一年的时间将身体养好，一年后它要收回妖丹。
村民们听后大为感动，跪下叩拜嚣兽，感谢它的救命之恩。
第十二年，村民们为感谢‘山神’十年里的救助，在这一年收获后，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