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纪念琛先把陈佳楠送回家,又打转方向盘送舒亦。
各色灯光风景被疾驰的车速压成一道细亮的光,眨眼间被远远地甩在车后,舒亦斜靠着窗看外面的霓虹灯,突然想起什么,侧头问驾驶坐上的人:“婚约的事,纪爷爷跟你说了不?”
纪念琛打方向盘的动作一滞,轻垂了下眼,喉间溢出一声低嗯。
舒亦在纪老爷子生日后的第二天就登门跟他老人家说清楚了,当然,她想取消婚约的消息也很快传进了舒老爷子耳朵里,老头不出意外地骂了她一顿,只是舒亦没心没肺惯了,她从小因为调皮捣蛋可没少挨老爷子教训。
外面雨还在下,断了线的雨珠砸在车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噼里啪啦声,车内气氛静默,舒亦觉得无聊,点开了消消乐的游戏界面。
“舒亦。”前方十字路口红灯高挂,纪念琛稳稳停下车,修长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轻敲方向盘,问她:“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啊。”时间进入倒计时,舒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界面,争分夺秒地消着小动物。
纪念琛抿抿唇,又问:“那……有喜欢的人了?”
舒亦迅速划拉几下屏幕,终于在时间截止之前消够了足量小动物,等下一关的间隙,她抽空瞥了一眼纪念琛,话语里隐隐含着嫌弃,“你今天怎么这么八卦啊。”
“哦~”纪念琛不气反笑,故意拖腔带调激她,“我懂了,你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舒亦连游戏也顾不上了,无语赏他一记白眼,不屑哼道:“钱我会挣,饭我会做,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我也会修,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舒亦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游戏上,语气变得不经意,“更何况现在杀妻的新闻那么多,谈恋爱不谈恋爱的事小,命可只有一条,得不偿失。”
纪念琛唇角弯起的弧度微僵,眸色染了深意。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的同时,纪念琛说:“舒亦,那只是个例。”
别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舒亦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玩手机,直到纪念琛的车稳稳停在小区停车场,舒亦才后知后觉关掉游戏。
外面雨一直下,势头比之前更为迅猛,纪念琛率先撑伞下车,就在舒亦奇怪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人已经撑伞走到了她这一侧。
车门被拉开,黑伞高高撑在头顶上方,噼里啪啦的雨珠砸下来,喧嚣得像是混杂了各种乐器的交响乐。
舒亦愣了愣。
“不下车?”
舒亦抿抿唇,脚刚踩进水里,胳膊猝不及防被人扯了一下,她踉跄一小步撞进纪念琛怀里,熟悉的薄荷烟草味瞬间席卷全身。
舒亦皱眉昂头瞧他。
纪念琛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她的肩膀,黑眸瞥向别处,“雨太大,伞太小。”
简短的一句话,算作解释。
舒亦没多想,瘪瘪嘴,“哦”了一声。
小区排水不太好,从停车位到单元楼栋,算不得远的距离,两个人走到的时候都湿了半截腿。
舒亦扯了扯湿漉漉还在滴水的阔腿裤,无奈抿抿唇,抬头看向一旁整理雨伞的纪念琛。
他比她还要惨一些,半个肩膀都淋透了。
舒亦突然发现,纪念琛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今天……谢谢你了。”
纪念琛闻言一顿,抬眸看她,微挑眉,“你的谢谢就只是口头的?”
“嗯?”
舒亦回视着他,滴溜溜的杏眼染了迷茫。
纪念琛用目光示意一下自己湿透的衣服,不紧不慢说:“为了送你,我可都湿透了。”
舒亦表情变得古怪,她紧锁着眉,良久,挤出一句:“我没钱。”
唇角勾起的弧度缓缓拉平,纪念琛绷着脸,嗓音微冷,“没让你赔。”
话落,他错身往里走。
舒老爷子睡得早,舒亦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隐约传来几声猫叫。
按开玄关处的开关,迎面跑过来一只肉乎乎的橘猫。
舒亦边弯腰换鞋边压着声音嘱咐身边的人,“老头儿睡得早,你待会儿小声一点。”
她今天穿了一件短款雪纺衫衣,衣服随着她俯身的动作上移,露出后腰一节雪白肌肤。
倏忽一瞥,纪念琛迅速别开眼,口干舌燥地滚了滚喉结。
纪念琛在舒家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鉴于他没有换洗衣物,舒亦把老爷子全新的纯棉睡衣拿出来救了急。
睡衣是前天逛商场买的,因为老头没跟着,舒亦不小心买大了,本来想着这几天抽空去调个小一点的码数。
衣服是深蓝色网格款,烂大街的样式,大概是因为颜值身材加成,一件普普通通的睡衣也让他穿出了走秀的感觉。
彼时的舒亦已经洗完澡,换了一身干爽衣物,正窝在沙发里撸猫玩手机,看到边擦头发边趿着拖鞋一步步走过来的纪念琛,不免有些感慨:老天真是不公平,什么好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纪念琛随手拨了几下微潮的头发,在舒亦身边落座。
“客卧的床给你铺好了。”舒亦挠着猫肚子,说:“老头早上五六点有晨练的习惯,你注意点儿别碰上。”
纪念琛眉心不自觉收拢,“我很见不得人?”
“我是在给你免麻烦好不好。”舒亦指尖滑着手机屏幕,语调有些不经意,“我们才解除婚约,让老头知道我带你回来过夜,免不了又要问七问八。”
纪念琛不置可否,摸摸橘猫毛茸茸的脑袋,顺势转移话题,“它叫什么?”
舒亦抽空瞄了一眼窝在怀里舒服得眯起眼睛的小家伙,“哦”了一声,“招财。”
“招财?”纪念琛挑眉,眸光变得复杂,“这名字……真是难为它了。”
舒亦朝他闪了个阴恻恻的眼神,抱着橘猫起身,“不早了,睡觉吧。”
“等一下。”
舒亦刚没走出几步就被纪念琛叫住。
“干嘛?”
纪念琛觑了一眼她怀里的橘猫,问:“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舒亦不解,“公的,怎么了?”
纪念琛深蹙着眉,嘴边的话变得晦涩:“公的……跟你睡?”
“神经病。”
舒亦乜他一眼,转身要走,脚刚挪动一小步,胳膊一轻,橘猫已经被纪念琛抱到了他怀里。
“晚安。”
纪念琛抱着猫径直往客卧走。
平日里洁癖得像是有什么大病的人现在抱着一只随时随地掉毛的猫,舒亦觉得,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招财这厮居然也不反抗,不知道纪念琛私底下偷偷喂了它多少个小鱼干。
舒亦打了个哈欠,想着,明天一定得跟他认真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招财现在已经胖成个球了。
相较于舒亦的一夜好梦,纪念琛这晚睡得不是很踏实,床边趴着个鼾声如雷的小东西,他夜里断断续续地被吵醒好几次。
清晨五点些许,天色蒙蒙亮,昨晚才下过雨,微风夹杂着微潮的凉意。
纪念琛洗漱完,舒老爷子的卧室仍旧没有动静,连床头的猫都在恬然睡觉。
纪念琛等了片刻,终于听到外面拐杖戳在木质地板上的哒哒声。
他拉开卧室门。
舒老爷子正准备出门晨练,猝不及防撞见客卧里走出来的纪念琛,些许惊讶,“念琛?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侧头往屋里探了探,见床头蜷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没有其他人,莫名松下一口气,“昨晚在这儿睡的?”
纪念琛低嗯一声,解释:“昨晚雨下得大,送舒亦回来后就住下了,您这是要出门?”
舒老爷子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问:“现在方便吗?爷爷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说说。”
纪念琛等的就是这句话,轻捻指腹,笑得温润:“当然。”
清晨的公园,人烟稀少。
纪念琛缓步跟在舒老爷子旁边,听着他一句一句地说舒亦小时候的一些事。
“别看小亦平时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她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穿林的风有些凉,舒老爷子的声音变得又缓又轻,“五岁大的小孩子,什么都还不懂就没有了父母,同龄人怎么看她的,她不说,我也猜得到。”
薄唇拉成一条线,纪念琛垂眸。
所有人的坚强,不过伤痛磨出的厚茧,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成幸福的小公主。
纪念琛想起了高中,有一次舒亦生病,烧得迷糊之际拉着他的衣袖一遍遍地叫爸妈。
棺椁披国旗的荣誉牺牲的不止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还有舒亦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本来我还想着你们俩能成,后来小亦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舒老爷子轻叹一声,话里话外满是遗憾,“也是我们老头瞎折腾了,都没问过你们小辈的意见。”
“不是瞎折腾。”
此话一出,舒老爷子侧头。
纪念琛不闪不避地迎上老爷子打量的视线,严肃又郑重地说:“我喜欢的人就是舒亦,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她。”
“这中间或许有些误会。”纪念琛轻拉喉结,继续说:“但这场婚事,我不想取消,我爷爷也是这么想的。”
旭日初升,灿金色的光笼罩大地,远处湖面波光粼粼,拂面的风仍旧寒凉。
两人在这风口不知静站了多久,直到拄拐的手冻得微僵,舒老爷子才像刚缓过神一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亦如果真讨厌一个人,躲还来不及呢,她就是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