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includethe42nd
其实那天上午,蒲薤白就连走进考场的那一刻心里都很没底,但常年拍戏已经练就了他的临场反应,即便是心里紧张得要死,生理上也不会有太大表现。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成败在此一举的事情,很重要、但没那么重要。考上了就好好读书,考不上就继续复习,不过如此而已。
所以他走进考场和各位面试老师见面的时候,神情自然、语气平稳:“我是蒲薤白,请多指教。”
他不知道各位老师都是什么心情,但明显感觉大家在看到自己时双眼放着光。
蒲薤白再一次感谢父母给予自己的这副外表,简直就是各行各业的敲门砖,在给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这方面似乎比学历、谈吐都要有用。
靠着最后两天的冲刺式复习,面对各位考官的提问,蒲薤白脑子里都有一个大概的正确回答方向。可开口说了没两句,就看到有考官稍稍撇了下嘴然后低头记录了些什么,蒲薤白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说话没了最开始的自信和坦然。
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呢,是指自己回答的不对?可是其他考官看起来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他停顿了片刻,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这个声音反而让他更焦虑了。
所以面试的前半部分,蒲薤白可以说是毫无把握,时间拖到后半部分的时候,他甚至都打算破罐破摔了。
“你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自己的性格啊,”其中一个考官微笑着问出不太像是考题的问题,“是因为什么呢?”
蒲薤白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想起曾经心理咨询师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然后毫无意义地点了点头:“因为,想要让别人了解自己的话,光靠自己说是没有意义的。”
“为什么?”
“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描述自己的性格,无非就是想要引导对方对自己产生一种自己想要给对方留下的的印象,那种印象会有一定的欺骗性。假如我在和一个陌生人交朋友的时候,说我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对方就会在脑子里形成一个乐观开朗的广义上的形象,然后试图把我带入进去。他发现我真的有乐观的细节时,会很开心,那种开心只是因为我满足了他的设想,和我本身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考官似乎露出了认可的表情,点着头继续问:“那么,如果我现在要求你要对自己的性格进行一个相对客观、但其实很主观的评价,你会怎么评价自己呢。”
蒲薤白攥拳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慢慢舒展开,他叹了口气:“一个……无趣的人吧。”
“无趣的人?”几位考官笑了笑,“是什么概念上的无趣?”
“我没有觉得无趣是个贬义词,”蒲薤白立刻补充道,“有趣的人分为两种,积极意义上的有趣,和消极的有趣。积极的有趣,那恐怕是拥有一个高尚的灵魂,有着过人的思维、严谨的逻辑,轻而易举就能够解决别人的困难,让生活变得轻松起来。消极的有趣,那就是可以给别人提供一种消遣,让别人产生优越感。我哪种都不是,可以说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平庸、就是无趣吧,我认为。”
“但这还是站在别人的角度来审视你自己,这严格上来说不算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蒲薤白稍作思考,觉得考官说得很有道理,所以认同地点点头:“也对,但人……没办法摆脱群体来说性格吧。人是群居动物,单独分析个体,会对一个人产生很大的误解。”
“你尝试过落单吗?摆脱群体,彻底一个人生活。”
蒲薤白摇了摇头:“没有,我做不到。”
“为什么?”
“那种感觉不太像是活着。”蒲薤白感觉现在他们不太像是在面试,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知识点,也完全不觉得考官的问题有多专业。“我为了……去找所谓的活着的感觉,做过很多尝试,也因此遇到过很多人。有些人最终被社会定义为垃圾,但他们曾经确实有一个阶段的的确确属于社会角度上的好人。也有些被广大群众推举而上的圣人,其实也存在着需要被批判的一面。单独看个体,单独去看他们每个人的话,其实并没有多么明显,但放在群体里,戏剧感就出现了。”
“你认为他们的性格,是带有遗传性的吗,还是因为后天所接受的教育、以及各方面影响,而慢慢定型的呢。”
蒲薤白深呼吸了一下,“我认为,是带有一定遗传性的,但那不绝对,后天的影响也十分重要,五五开的感觉。”
“你认为你的性格成因,就属于你所认同的、五五开吗?”
蒲薤白又一次深感迷茫,“我答不上来,我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结果来看,属于五五开。”
考官没再继续为难他有关父母的问题,但看得出来大家其实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好奇,认为这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但又不想把考生逼得太紧,所以轻轻松松转移了话题。
“聊聊最近给你影响最深的人吧。”考官们放下笔,带着点儿笑意地看着薤白。
薤白甚至觉得这已经不属于考试了,他脑海中浮现商陆的样子,想起早上那人去上班之前,站在玄关给自己加油的样子。
“从何聊起呢。”蒲薤白露出笑容。
“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有趣的人,非常优秀的天才。”蒲薤白还是第一次跟陌生人谈起商陆,他丝毫不吝啬用夸赞的词,“我之所以鼓起勇气来考研,也是受他影响。而之所以想考心理学,又是因为他觉得我很合适。其实在开始学习心理方面的知识之前,我对学习感到很茫然,摆在面前的每一本书都让人觉得可怕。但他轻轻松松就把一切都归好类,说爬山的时候如果恐高那就不要昂头。
“但我觉得如果不去看全局的话,光是看眼下,那实在是没有意义。他说假如眼下趴着一个快饿死的人,你难道不去救他、而是去悲哀这世界上无数快要饿死的人吗。我觉得那是个很夸张的比喻,但是很有效,从那之后我便从零开始心理学入门,按照顺序一本一本看过来之后,也终于对我当初所认为的全局有了初步的认知。换句话说就是,站在山脚下,我也终于敢昂起头看看高耸入云的山路了。”
考官们笑了,稍微笑出声的那种,然后互相对视着点点头。
“听你的语气,你是不是认为他是个很完美的人?”
“啊,不,那倒是不至于,”蒲薤白傻笑了一声,“其实是个有很多常人眼中算是缺点的地方,他实在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掉在地上的食物甚至不关心几秒原则,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个可以在泥里打滚的原始人。也没有很体贴,总是会注意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但大多数人会去在意的事情他却一点儿不在意。原本我以为这样的人会很不合群,可实际上他朋友很多,大概是大家都喜欢他那种对什么都感到无所谓的随便的态度吧。”
“哈哈你这是在抱怨啊,”考官笑出声,“他是你什么人?”
“正在交往的人。”蒲薤白平静地回答。
奇怪的是明明说了很多话,但离开考场的时候,蒲薤白注意了一下时间,才刚刚过了半个小时。
“蒲薤白。”其中一位考官也紧跟着追了出来。
蒲薤白愣在原地,以为自己漏了什么东西,“啊,我是忘了什么吗?”
“不是,”考官亲切地笑了笑,指了指一个方向,“面试辛苦了,我请你喝个饮料吧。”
考场外还有其他考生,蒲薤白感觉大家都有点儿懵,可他也不会拒绝考官的邀请,甚至开心地觉得这说不定意味着自己面试结果很不错。
他跟着考官走到教学楼一个敞亮的休息厅,靠墙有两台自自动贩卖机。
“想喝什么?”
“什么都……”蒲薤白的心思根本没在饮料上。
“那就这个气泡水吧,我看年轻人都喜欢喝这个。”考官不那么熟练的操作着机器。
蒲薤白认真观察着这位考官,考试的紧张感渐渐消失,他才觉得这位考官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一直和自己保持联系的那位教授。
他因为听着教授的声音很年轻,所以一直以为教授最多也就是三十来岁的年轻有为的人来着。但眼前的这位考官看上去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半花的头发显得有些稀疏,身材和身高都十分平庸,走在大街上也绝对不会被人当做高知分子的那种中年人。
是柠檬味儿的气泡水,蒲薤白谢过教授递给自己的饮料,看着教授拧开手里咖啡。“您是,陈教授吗?”
陈教授朝他笑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是啊你听出来了?坐下聊吧。”
“感觉比想象中要年轻。”蒲薤白说着恭维的话。
陈教授大笑两声:“跟我就没必要客气了。”
蒲薤白双手抱着气泡水,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教授留下自己的目的:“所以,您接下来不用去面试其他学生了吗?”
“哦,不用了,我不属于考官,”陈教授摆了摆手,“考官就五个,我只是来听个热闹。”
蒲薤白更加没有话题了,原来给予自己莫大鼓励的教授居然不是正式考官。
“我其实很意外,”教授感慨似的叹了口气,“说句、可能会让你觉得很憋屈的实话,我以为你初试根本过不了,少说也要考个三四年吧。”
蒲薤白拼命眨着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这么以为,所以您通知我进入复试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做白日梦。”
教授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指了指蒲薤白手里的饮料:“你怎么不喝啊,我帮你拧开?”
“啊不不,”蒲薤白赶忙自己拧开饮料,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哈哈我其实就只是有点儿紧张,您是要跟我说刚刚面试我表现得很不好吗?”
“前半部分差着,”教授说得非常客观,“你英语发音是挺好听,吐字也很清楚,但就是内容不着边际。”
蒲薤白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他低下头:“嗯,要是用中文的话我应该还能说得更像样一点儿。”
“但是英语主要是看你抗压能力的,所以也不至于多致命。你的抗压能力很强啊,你中途也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对了吧?”
蒲薤白乖巧地点点头。
“但是后面反而放开了,我觉得挺好。”陈教授笑得特别开心,“而且你绝对是今天所有考生里最好看的,亮眼,不得不说好的外表就会让人感觉开心啊。我们之前就做过研究,一个好看的外表给别人带去的治愈效果远远高于言语上的治疗。”
被夸了,但被夸的居然是长相。蒲薤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纠结地歪了下头:“谢谢夸奖。”
“不过估计这话你也听烦了吧,可能逐渐你就觉得夸你好看已经不是纯粹的夸奖了。”
“不不,我还是……很开心的。”
“都说了跟我不用装,”教授叹了口气,“我啊,可能也算是你的叔叔辈儿了。你应该不记得了,在你小时候我们还见过面。”
毫无征兆的一句话,让蒲薤白心跳漏了一拍,他微微蹙眉,困惑地看向陈教授。
陈教授没有回避蒲薤白的眼神,而是迎了上去,“那时候你才十一岁,一晃都十几年了。”
蒲薤白突然慌张地站了起来,脑子乱成一团。
十一岁?
那一年自己有半年时间都在孤儿院……之后、之后就被林叔收养了。
那陈教授是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呢?孤儿院的志愿者?捐款人?
“那时候我跟少木关系还不错,而且那时候我还一门心思的想要做心理咨询师。我一直担心少木的精神情况,所以那些年跟他联系挺频繁的。”陈教授语气很平静,像是他口中的少木如今还活着一样。
蒲薤白动了动嘴唇,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养父的朋友,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陈教授似乎预料到了蒲薤白的这种反应,他没有跟着站起来,而是小口喝着咖啡,等待蒲薤白自己慢慢消化这些信息。
“陈教授和林……和我养父他是、是朋友吗?”蒲薤白小声问。
“算是朋友吧,但就是我这个朋友不太够格,”陈教授带着一丝悲哀又无奈的笑,“在他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
“什么……什么意思?”
“我们是同学,读博时候的。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少木他文笔非常出色,我们就都会厚着脸皮让他帮忙看看我们的论文。后来我和他合作写过论文来着,那段时间熟络起来的。”陈教授谈起过去的时候,表情非常温和,“所以别的不说,少木在文学方面真的有很深的造诣,看中他的教授也是络绎不绝。”
这冗长的叙述并没有回答蒲薤白的问题,蒲薤白只能耐心地听着,听这个教授面不改色地对自己说着那些自己如今都不敢触碰的过去的故事。
陈教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事悲伤和痛苦:“那些看上了少木的教授里,有一个人,不光是看中了少木的才华。”
蒲薤白呼吸跟着沉重起来。
“那个教授想要靠强迫的手段,但是没有得逞,恼羞成怒,”陈教授停顿了一下,喝了口咖啡,摇着头痛苦地喘了口气,“他先少木一步,向院方控诉少木行为不检,甚至报警、通知各大报社。”
蒲薤白想要向后退,但腿软得没有力气。顿时,这神圣的学府仿佛就变得充满肮脏污秽的空气,让他呼吸不得。
“少木反抗过,没有结果,并不是因为大家不相信他,”陈教授饱含歉意地昂头看着蒲薤白,“只是那个教授啊……太有来头了。”
蒲薤白呼吸急促地别开视线。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院方决定将少木开除,当然了,少木在学校里也小有声望,很多人想要为他辩解,想要打官司、出庭作证,大家真的想了很多办法了。但是每一个为他发声的人,一共三个人,其中还包括一个资深文学教授,三个人,全部被开除了。”
蒲薤白窒息地原地下蹲,摇头拼命拒绝着这样的真相。
陈教授不再说话,而蒲薤白也没有出声。
直到蒲薤白自己整理好情绪,重新抬起头,再次看向陈教授的时候,发现对方的表情已经从痛苦过渡回了悲哀。
“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想要说什么,”陈教授朝他点点头,“你想说的那些话,我也想说,但我们谁都不能说,因为老大哥在看着我们呢。”
蒲薤白愈发绝望,“努力学习的意义在哪儿呢,陈教授,努力的意义在哪儿呢。”
什么都不懂的话,他就可以一辈子活在井底,只要昂头看看天空就很快乐了啊。
陈教授叹了口气,“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但对我而言,努力的意义就是给我的家人创造可以舒服地活完一生的条件。对你而言,肯定会有另外的意义了。”
蒲薤白原地坐下,双手用力地攥着塑料瓶子,抑制着心里的悲凉和恐慌。
想见商陆了,好想见他,想要不管不顾地缩在他的怀里,对天下事从此不闻不问。蒲薤白再度回忆起商陆早上离开家门之前,为自己加油的那个眼神。
那绝对不是一个敷衍的鼓励,那是饱含信任的赞许。
蒲薤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的时候,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陈教授的身旁。“陈教授为什么要鼓励我来考北大呢?”
“最开始是因为愧疚,”陈教授说得非常真诚,“我在听说少木的噩耗之后,再也不敢联系你,但几年之后突然在电视里看到你,当时我真的吓坏了,每次看到你,我都会心怀愧疚。结果去年……你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我的愧疚感再度升级。如果我选择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你至少可以免去那些伤害吧。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想要真正的、为你做点什么。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投来的小论文,我觉得这是冥冥之中在推动着什么,这是有什么更高级别的、像是神啊之类的,在给我机会。我想过,如果你走不到复试的话,那就算了,远离真相说不定会对你更好。但如果你进入了复试,那就说明你真的有觉悟,有这种程度的觉悟和能力的话,那么也许这个真相不会给你造成任何负面的影响,反而会使你更加坚强。
“实话说,就连面试开始、前半场的时候啊,我都在犹豫呢。很难判断出你到底是真的坚强,还是演技太强。直到……直到你说出你的恋人。”
陈教授的脸上终于又浮现了笑意:“你在谈起那个人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气场,都是那么让人放心。”
蒲薤白也跟着露出笑容,“这么明显吗。”
“我是在看到那样的你之后,才下定决心的,”陈教授点点头,“我认为,光你一个人可能很难承受残酷的事情,但有那个人在的话,你说不定可以。”
蒲薤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管怎么说,谢谢陈教授愿意告诉我真相。”
陈教授喝光了咖啡,“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抱怨的吗,什么都可以。像是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帮你们,又像是我后来为什么没有帮你。”
蒲薤白不知道陈教授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是陈教授……也没有义务要帮我啊。”
这句话显然是陈教授意料之外的,他吃惊地瞪了瞪眼睛,张口之后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且陈教授没有帮养父说话,也是正确的决定,既然教授希望给您的家人提供幸福生活的条件的话,那就不该去做那些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仕途的事情。我认为陈教授没有什么需要感到愧疚的地方,真正需要感到愧疚的人,根本也不会产生愧疚感吧。”蒲薤白说的是心里话。
陈教授反而哽咽了:“……你居然说出了和少木一样的话。你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我却觉得你某些方面很像他。紧张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蜷缩起来,看着你的那些小动作,感觉像是看到了他本人一样。”
蒲薤白莫名被这句话惹得眼眶酸涩,他抿嘴压抑着情绪,“其实养父没有教我什么。”
“除了他的知识,其他全都交给你了,”陈教授做出一个传递的动作,“是交于,不是教育。知识,你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学习,但思想基础、思维习惯却是小时候被定型的。别人总说少木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就不这么觉得,森少木骨子里有狂妄不羁的基因。他说他不屈服当初那个教授,只是因为瞧不上。”
“哈哈……”蒲薤白笑出声,“瞧不上?”
“对,”陈教授也笑了,“我刚开始还以为他就是单纯的忠于蒲青天呢,谁能想到呢,他听完我的想法之后,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一脸嫌弃地跟我说:蒲青天不过就是刚好对我的口,有天他要是也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了,那就当场甩了他。”
蒲薤白笑容僵住。
而教授也意识到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就是,你的父亲他……直到生命的最后,都是少木最爱的那个样子。”
那之后蒲薤白道别了教授,一个人迷茫地徘徊在校园里,下意识走到了停车场,上车,系上安全带之后,却不知道要开到什么地方。
回家的话,商陆也不在啊。
蒲薤白立刻掏出手机,联系到商陆,在听到对方的声音的那一刻,欣慰、安心、委屈和痛苦一并涌现,复杂的情绪让他无处发泄,只能高速驶向唯一能够安抚自己的场所——
商陆的身边。
但同时他也很怕,他怕商陆那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态度、早晚也会像自己的养父一样惹来权贵的不满。
到那时,要怎么办呢?
反抗就是终生不得志,反抗得强烈的话甚至有可能命就没了。
那天夜晚他抱着熟睡的商陆,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白天的片段。
到底要变得多强,才能够跟阶级斗争呢?
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强者吗?
就连常山都不算是真正意义的强者啊,常山那就只是走运出生在了强势的家庭里罢了。
蒲薤白隐约推测到了商陆今后的打算,无非就是尽可能的成名,增强影响力之后靠着人民的力量来抗衡罢了。但真的能顺利走到那样的巅峰吗?
多少顶流的明星,实际上只是权贵们养的狗呢?
越想越焦虑的蒲薤白,翻过身叹了口气。
大概是翻身的动作有点儿大,商陆也被惊醒了。
“睡不着?”商陆没睡醒的时候,声音听起来迷糊可爱。
蒲薤白深感抱歉地轻揉着商陆的头,“没事,你接着睡吧。”
“光是躺着闭上眼睛,就算睡不着,也可以让身体得到彻底的休息,所以睡不着也别有压力。”商陆用迷糊的语气说着学术的话,然后侧过身把蒲薤白搂进怀里,“所以,闭眼吧,你闭上眼了吗。”
蒲薤白笑着闭上眼:“嗯。”
“嗯,好。”商陆拍着蒲薤白的背,“那就好……”
几秒之后,商陆再次睡晕过去。
蒲薤白憋着笑,紧闭着眼睛听着爱人缓慢沉稳的心跳。
还有浅浅的鼾声呢。
蒲薤白有点儿好奇,林叔和自己的父亲,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呢。他还是第一次对那两位早已故去的人产生好奇之心,明明曾经都是竭力抗拒的。
但今天陈教授口中的林叔,和他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形象完全不符。
自己记忆中的林叔,明明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总是会陪自己看电影,会带着自己出门吃早饭,会出门给自己挑新衣服,从来不厉声斥责自己的过错,也从不轻易宽容,蒲薤白记忆中的森少木,是一位远比自己的亲生父亲更加够格的父亲。
是啊,也对,林叔从来都是把自己当作亲儿子看待的。一个人,作为父亲的一面,和作为社会人的一面,完全不同也是很正常的吧。
真希望小时候的自己能够察觉到林叔的苦衷,希望小时候的自己不要总是抱怨命运唯独对自己不公。
那天梦里蒲薤白似乎见到了让他感到很怀念的人,那人把他抱在怀里,无论是温度还是气味都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醒过来的时候他却忘了梦中人的面庞,也忘了很多细节。
蒲薤白因为回忆不起来那个梦,所以难过地哼哼了一声,紧接着就感受到现实中正在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脑门感受到了一阵温暖和柔软,蒲薤白缩了缩脖子,稍稍向下伸展了一下四肢,再昂起头看了看刚刚亲吻自己的人。“早。”
“早,”商陆笑着揉了揉薤白的眼角,“做梦了?”
“嗯,梦到一个人。”
“是谁啊?”
“不知道,不记得了,”蒲薤白遗憾地叹了口气,“商陆,你会记得自己做的梦吗?”
商陆“嗯”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我很少做梦,所以梦到了就会记得。”
“是吗?都是什么梦啊。”
“就……”商陆干咳了一声,“春梦。”
“哈哈哈!”蒲薤白瞬间醒盹,笑得睡意全无,“你这个人可真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啊!”
“你给我点儿面子好吗,”商陆尴尬地撇了撇嘴,“你非得问。”
“挺好的,这大概说明你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我在夸你呢。”
“我是不是,在你看来,有越来越好骗的趋势?”
蒲薤白从床上爬起来,然后重重地压在商陆身上,“嗯。”
“别肯定啊!”商陆无能狂吼,捶了捶床垫子。
“接着跟你说我刚刚的梦。”蒲薤白趴在商陆身上,用鼻子蹭着对方的脸颊。
“哦……”商陆老实地抱着他。
“我梦到有人抱着我。”
“……那不也是春梦吗!?”
“你脑子里就没有点儿正常的梦吗!我说的抱就只是普通的拥抱啊!”蒲薤白瞬间没了悲伤和遗憾的感觉,用单臂支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掐着商陆的脸,“你毁了我现实生活里的幻想就算了,别再毁了我的梦行不行,行不行!?”
商陆皱着眉:“什么幻想,我毁了你的什么幻想?”
“我……的什么幻想呢。”蒲薤白叹了口气,“不知道,总觉得你拥有一种可以把浪漫元素全部都边变得很学术的能力。”
“学术难道不浪漫吗?”
“我们对浪漫的理解还真是不太相同。”蒲薤白无奈地再次叹气。
“那好吧……那接着说你的梦吧,我保证不再加以评论。”
蒲薤白再度尝试着回忆梦中场景时,却感觉梦里的一切都彻底模糊了:“我……不记得了。”
商陆像是憋着什么话一样,眨眼看着蒲薤白,企图得到说话许可。
蒲薤白认输一样重新趴回商陆的身上:“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做梦只是在睡眠的快速眼动时期的一种大脑肆意活跃的结果,也很难被记录在存储区域里,甚至很多都是大脑在处理记忆的时候漏电一样产生的错误神经脉冲,作为没有一段垃圾的代码被随便处置了。所以梦,从科学角度理解的话,没有什么意义,也很难被记住。”
蒲薤白安静地笑了一声:“谢谢你的每日小知识。”
“客气什么,不过你最后还是睡着了啊。”
“嗯,”蒲薤白捏着商陆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我有商陆牌抗失眠抗焦虑抱枕,附赠高级计算能力,外加劳务功能。”
商陆得意地扬起笑容,“尊敬的用户,您现在所拥有的这款商陆,已经是绝版产品了,很有纪念、收藏价值,请务必好好保管。”
蒲薤白点点头:“客服管不管退货啊。”
“概不退货。”
“啧,”蒲薤白假装嫌弃地咋舌,“那维修呢?”
“视情况而定。”
蒲薤白玩儿不下去了,笑着拍了拍商陆的脸:“好了不闹了,快起床吧,你不该去工作了吗?”
商陆临走前站在玄关又一次抱了抱蒲薤白,“……我出门了。”
蒲薤白总觉得商陆拥抱着自己的时候的那短暂的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既然最后没有说,那么蒲薤白也不会追问,“嗯,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