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includethe34th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然而雪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据说夜里还会更大,可能是暴风雪。”正在开车的吴英泽,忧虑地看了看天色。
“赵总家很大来着,说不定晚上还能借住一下。”后排的商陆没心没肺地说出这话之后,车里的气氛都变得沉重了不少。
蒲薤白和司半夏先是对视了一番,紧接着后者皱着眉看向商陆:“我们和赵总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熟,我们的脸皮也没有你的厚。”
商陆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蒲薤白的手背,然后把他的手握紧。
也不知道这一车人都在紧张个什么,明明都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公司同事,平时在公司也会打招呼聊天的,一周要有三四场会议都要头碰头研究公司发展方向。在商陆看来,赵问荆他们是自己人,一般的礼节需要有,但是过度的紧张就很没必要。
“常总已经到了吗?”进了小区之后绕来绕去,吴英泽终于找到了对应的那栋别墅,他顺着商陆的指示开进了停车棚,看到里面已经停着常山的那辆大众了,“我们该不会是最后到的吧。”
“也没准儿常总从昨天就在这儿了,”商陆耸了耸肩,“感觉常总经常会住这儿。”
“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赵总和常总的私交居然这么好的吗。”司半夏完全没听过相关的八卦来着,“我以为他俩关系很一般呢。”
“为什么?”商陆随口一问。
“你不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吗?”司半夏那个表情就像是商陆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而且原本光影就只有影视方面的业务,是常总拿了一半的股权之后才开始做其他方面的业务的,可是光影是赵总的家族企业啊,常总怎么说也是外人,就这么掺和进来,难道不会有什么利益上的纠纷?”
吴英泽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能不能别在人家门口儿说这种阴谋论,说得我越来越紧张。”
蒲薤白一言不发地看着商陆。
“哪有这么复杂……赵总和常总是老朋友了,这还是常总他自己跟我说的。”商陆第一个打开车门,拎着礼物,按了一下车库里的门铃。
“商陆是吧,进来吧。”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的是常山的声音。
商陆回过头看着原地石化的三个人,“我就说不用紧张,我们好像都没被当作客人……”他说着就轻车熟路地推门走进去,然后侧过身让他们仨走进来。
三个人进屋之后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这个从车库直达的后门玄关,明明是个后门,都要装修得这么气派。他们无意间变得更是拘谨,一步不敢往前走,直到赵问荆走来迎接。
四个人互相拜年,一通寒暄之后,赵问荆叫家政出来帮大家收起了外套。
“今天外面够冷的吧,我看这雪好像越下越大。”赵问荆引着大家走去会客厅。
“是挺大的,我琢磨着赵总家的院子有了积雪之后一定特别好看,所以还挺期待来着。”商陆自然是走在赵总身旁,和对方闲聊着。
“哈哈,你跟老常想一块儿去了,他昨天听说今天有雪,就提前过来,说要坐院子里赏雪找灵感。”穿过十米长的走廊之后,视野顿时开阔,几十平的会客厅中央摆着多人座沙发,一侧的落地窗外,就是已经布满白雪的院子。
庭院里有个原木色的小凉亭,常山正坐在亭下,凝视着远处沉思着。
赵问荆指着窗外的常山,看着商陆:“你要不要跟他一块儿。”
“啧,看着有点儿冷啊。”
“有个电暖气,”赵问荆走过去拉开一扇窗户,“老常,商陆他们来了,过来打个招呼。”
“我知道,我刚给他们开的门。”常山晃了晃手机,头都懒得回一下,“打什么招呼啊都是熟人的,吃饭时候再叫我吧。商陆儿,你过来。”
商陆有点儿犹豫,他不是很想抛下蒲薤白,所以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哪知赵问荆却推了推商陆的后背,然后小声念叨了句:“苏木他们还没来。”
商陆这才放下心,点点头,走出会客厅来到庭院,趁着雪落在身上之前,小跑到亭子下面:“常总这是什么高雅的兴趣啊。”
正说着,商陆听到落地窗又被关上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立刻察觉到这似乎是赵问荆有意给他和常山制造一个不会被别人听到的聊天环境。“出什么事了吗?”商陆试探性地问。
常山也没跟他兜圈子,“前天范建国去给我家老头子拜年,敲定了来年要拍一部贺岁大片儿,讲缉毒警的。”
商陆坐在常山身旁,坐下了才发现,原来这凉亭中央的石桌底下是一个嵌入式的电暖炉,热气烤着全身,非常舒服。他把双臂也都放在石桌上取暖,对于常山说的情报完全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哦。”
“他愿意让我参与导演,”常山叹了口气,“但总导演还是他自己。”
“哈哈,不过常总也算是如愿以偿地可以拍个贺岁大片儿了啊。”商陆托腮,入神地看着院子里的白雪皑皑的景象,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慢悠悠地飘下来。
“他指名让你来做主演,”常山敲了敲石桌,“剧本还没定下来,但是要好好研究一下缉毒警的工作内容,别回来让他失望。”
商陆眨了眨眼,“这是不是个非常不得了的机会?”
“是,”常山点了下头,“从来没有新人刚出道没多久就被范建国挑走去演电影,这件事要是公开了的话,你在圈子里就会被打上一个‘范建国认定’的标签,片酬恐怕会被翻十几倍。”
“……这样啊。”商陆的语气毫无波动,甚至就连他的内心都是毫无波动的,“那他还打算拍别的电影吗,比如说,文艺类的。”
“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这个,”常山叹了口气,“坏消息总是要在好消息之后嘛,我还想让你先高兴一点儿,然后再来迎接坏消息呢。”
商陆听到这儿,无奈地冷笑了一声,双手搓了搓胳膊,“他老人家就这么反感同性恋吗。说真的,他要我做他电影的主演,要是他知道了薤白是我的爱人,他会活剥了我的皮吗。”
“他知道。”
从远处刮来了一阵风,几片雪花飘进亭子,落在石桌上瞬间融化了。
商陆盯着常山,而常山盯着石桌上的雪花的“残骸”。
“知道?知道什么?”商陆着急地问。
“我跟他说了,你跟蒲薤白搞对象的事儿,他知道,还打算让你拍电影。”常山舔了舔嘴唇,“然后我才纳过闷儿来,他反感同性恋也确实是反感,但不至于一竿子打死一群。可是他不想用蒲薤白,可不单纯因为蒲薤白是同性恋。”
商陆表情严肃起来。
“你也知道,蒲薤白高中时候受到他那个学长的威胁,拍了不少成人片子发到外网。”
“真特么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会把这事儿重新提出来,什么意思,那不是公安都发声明了吗,薤白是受害者啊!”
“我知道,你特么跟我急有什么用。”常山踹了一脚商陆,让他冷静。
“犯罪的人是周莨菪,他人都被逮捕了,二审也被判了死刑,这事儿不就该这么告于段落了吗?”商陆揪着自己的衣袖。
“你再好好想想,你再想想,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常山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下载那些片子的,大有人在,而且就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地位非常的高。”
商陆沉默了一阵,开始调用自己的大脑中存储的记忆,重新一遍一遍读取。
蒲薤白早就已经向商陆坦白过那些往事了,高中时和学长周莨菪一起混日子,后来慢慢被控制,为了赚钱所以拍片子,最后被警方逮捕。当时蒲薤白也一并被逮捕了,是阳起石雇的律师把他保释了出来。
阳起石之所以会保释蒲薤白,也只是因为在外网上看到了蒲薤白的片子,觉得蒲薤白可以被栽培成不错的摇钱树。于是阳起石花钱请国外的黑客将蒲薤白的片子从网站上删除,甚至调查到了有哪些重要人士下载过那些片子。
想到这儿,商陆突然感到一阵头疼,他拍了拍脑袋。
“想起来了?”
“这事儿还真特么没完没了了……”
“何止啊,本来蒲薤白的那些片子下架了也就可以淡出大家的记忆了,半年前不知道又被谁翻腾了出来,还在网上四处乱挂。中央的人气得要死,决定严肃处理,然后来了一场大规模的肃清。我不是很懂这些技术上的问题,就只知道他们查到了是谁在网上不加控制的散播片子,还知道了有哪些人看过这些片子。”
商陆突然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样子:“散播片子的人被查到这件事,已经公开了?”
常山凑近过去:“你这是什么反应?”
商陆摇了摇头。
“你小子,该不会也知道是谁吧?”
“怎么说呢……”商陆稍稍深呼吸了一下,“常总知道是谁吗?”
“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就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是个天才黑客还是什么的,被网警查到。好像说是被国防的要走了,因为那个人技术水平很高。”常山笑了一声,“我特么最开始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以为是你呢,吓得我一身冷汗。”
商陆又叹了口气,心情极为复杂。
常山口中的天才黑客……说是天才,可真是一点儿不过分。商陆还记得半年前跟那位技术大牛对峙的场景呢,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制约那位大牛操作的数据流,他还是请室友一起帮忙,才好歹能跟对方斗一斗。
“我可没那么厉害,”商陆盯着那些悬在空中的雪花,“他是我大学同学,隔壁寝室的,我们学院第一。”
常山露出震惊的表情,“你是坑我吗?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
“也不能说是巧,他那人,脑子有毛病……当初就一心想着抹黑薤白的名声。”商陆发愁地揉了揉脖子,“唉,不想提这事儿来着。”
“为什么要抹黑蒲薤白,他跟蒲薤白有仇?”
商陆双手揉着自己的脖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这事儿,我们,就我和我室友,其实很早就发现有人在故意给我做数据了。”
“等会儿,怎么又变成给你做数据了?”
“您不觉得我成名的速度很离奇吗,动不动就上热搜,这可能吗?”商陆笑着问,“我们比较了解数据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就明确告诉您,不可能,除非有人刻意操控。”
常山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听说过有人可以买热搜的事儿,但那不是得xl内部来操作吗?”
“嗐,内部外部的,互联网四通八达,哪儿分内外啊,”商陆咋舌歪了下头,“我们也知道这事儿不道德,但是娱乐圈的热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新闻,所以偶尔会玩儿一下,重新洗一遍热搜榜单啊、重新排序一下什么的。”
“厉害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具体就不说了,反正我们学院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人还挺多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啊?不为什么啊,就只是因为我们可以做到,就做着玩儿。当然了,我们不会去做严重影响新闻媒体的事情,社会类、国际类什么的,我们一概不碰。”
“我靠,要不都说你们这帮人很可怕呢。那所以,你频频上热搜,是你们做数据了?”
“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是我隔壁寝室的那个大牛,就我们学院第一。”
“他为什么要给你做数据呢?”
“是吧!”商陆一拍石桌,“说出来都怕吓着您!”
常山咋舌歪脖,一脸嫌弃:“你可别说是因为他看上你了。”
“哈哈哈!”商陆一掌拍响常山的肩膀,“常总牛逼!您猜对了!”
“我靠……”常山抖了抖肩膀,“你到底有哪儿好啊,小姑娘看上你的长相就算了,男的又是看上了你的哪儿啊。”
“嘿,我也纳闷儿呢!我从初中到现在,收到的表白里面,男的就占了两成。”商陆笑得又是无奈又是自嘲的,“高中有段时间还有传闻说我男女通吃,可特么把我恶心坏了。”
“你不就是吗,男女通吃。”常山也嘲讽着。
“薤白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你觉得他是女的?”
“怎么可能啊!”
“那不就是你也喜欢男的吗。”
“您这个逻辑乍一听好像也没毛病。”商陆懵了,慢慢冷静下来,“嗯,但是我对别的男的都不行,我会觉得恶心。”
“呵呵,好看的男的你就行?我看你也是挺恶心的。”常山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着,“那所以说,你们学院第一的那个大牛,因为看上你了所以给你做数据,又因为不服你跟蒲薤白搞对象,所以想要让蒲薤白彻底社会性死亡?”
商陆点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我最开始也不相信,所以找他当面质问,结果他给我的理由也就是这个。”
“太狗血了,这什么不入流的言情小说吗。”
“啧,唉……”商陆又揉了揉脸,“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应该给他判刑的,判他死刑都不过分。”
“不至于吧,散播不雅视频,这顶多就是几十年的刑。现在他也在国防当免费苦力了,这不是跟判刑一样吗。”
“他不是因为散播视频所以才被网警逮住的。”商陆突然语气严肃起来。
常山吓一跳:“怎么呢?”
“您还记得周莨菪吗?”
“可不得记得,怎么了?”
“周莨菪当初组织拍摄违法影片,被判了七年的刑。但是去年莫名其妙地获得了减刑,提前出狱。”商陆还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的真相,此刻,当他为了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透露给常山而重新回顾了一遍的时候,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是愤怒吗?
商陆也不太明白。
常山注意到了商陆的异样,他十分难得地握住了商陆的手腕,“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蒲薤白还在屋里看着你呢。”
双手的颤抖止住,商陆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到会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蒲薤白,果然正神情焦虑地看着自己。他稍稍喘了几口气,慢慢恢复冷静:“常总,我接下来说的话,您可以当作没听见。”
常山点点头。
商陆重新正过头来面向常山:“周莨菪之所以会被短期内减刑,是因为有人篡改了他在监狱里的劳改数据,并且有优秀的律师来为他保释。”
这次换作常山抖了一下,他昂头看了看天色:“雪越来越大了啊。”
“是啊。”
“你是想说,半年前发生的悲剧,只是因为你们学院那个喜欢你的哥们儿,不服你和蒲薤白搞对象?他就因为这个,就要把一个犯人保释出来,就为了搞死蒲薤白?他为了搞死蒲薤白,顺便害了多少人,他是不知道吗?还是压根儿就不在意啊。”常山说着,脸颊都开始抖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商陆平静地点了下头,“那个人,因为入侵公安网,所以才被注意到。但是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的公安,非但没有制裁他,甚至想要让他为国家效力。”
“……就只是因为他是个天才?”
“就只是因为他是个天才。”
“呵。”常山冷笑着,抬手揉了揉脑袋,又低下头继续冷笑不止,“这特么是个危险人物啊,为什么国家还要重用这样的人,我想不明白。”
“因为有价值,这个危险的人,想必比大多数人都要更有价值。”商陆叹了口气,“物尽其用嘛,一个道理。”
两个人一同盯着雪景,沉默了好一阵。
好像是积雪从松树上落下来的声音吧,噗的一声,两个人又下意识一起将视线移过去,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积雪已经很厚实了。
“不过好在这个人现在已经是国防的人了,据说还被限制了自由。我刚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要限制自由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啧。”常山无奈地笑了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是不是姓贠?”
“贠伟辉。”商陆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底的那种愤怒感越来越明确。
“对对,呵,确实是叫这个名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些事情居然都是环环相扣的,拍成电影的话,应该还挺精彩吧。”
“您最开始说,范建国不想要让薤白拍戏,并不是因为薤白是同性恋,而是因为有个地位很高的人不喜欢薤白吗?”
常山愣了一下,“对,哦,我们最开始是说这事儿来着……我都忘了。对,本来吧,那位元老是八九年前下载过蒲薤白的片子,后来阳起石通过国外的黑客知道了这件事,拿这事儿威胁那位元老,跟他说想要让薤白进娱乐圈儿,只要薤白在娱乐圈里不会被针对的话,就不把这事儿公布出来。
“元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说真的,他老人家也不是管文娱这块儿的,所以其实阳起石威胁他也没有用,反而让阳起石自己很难堪。可是谁知道后来那些片子又被人扒出来,还对社会造成恶劣影响,这次可是中央不管不行了,管了一圈之后发现,他们自己人也有看这个片子的。
“其实元老的地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大家知道了他老人家还有这种爱好,顶多顶多就是私下里嘲讽两句,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或者是跟人肆意讨论这件事。但是他老人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明确说了今后不想再看到蒲薤白。
“像是跟他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我们,当然了,听不到他的表态、也不需要在意他的想法。但是范建国那个级别就不好说了,范建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纯属是讨好着上面的人,所以他不能无视那个人的态度。”
商陆安静地听完,内心没有极大波动。
“只是看个片子而已,至于吗。”商陆问。
常山没有回答。
“只是为了个面子,至于毁了一个人的一生吗。”商陆继续问。
常山突然凑近,“那你说,刚刚那个贠伟辉又是什么回事儿。就只是因为失恋而已,他至于吗,毁了那么多人的人生。”
商陆深感无力,合上眼睛。
“商陆,”常山语重心长地给出了忠告,“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要让蒲薤白在演戏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但是事态在变,随时在变,让他远离这条路、才是当下对他最好的保护。”
商陆慢慢睁开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和老赵说过了,过两个月,我们会和蒲薤白解约。”
这确实商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突然感到一阵耳鸣。
“至于,其他的公司,像是程煜飞、邢振东他们,他们属于资本家,应该是没渠道了解中央的内情的,所以应该还是会想要签蒲薤白吧。可是让蒲薤白出现在荧幕里,对蒲薤白本人来说,百害无一利。商陆,接下来的话,我是作为一个朋友,给你的劝告。蒲薤白不是在考研吗,你也引导他一下,让他去找其他感兴趣的事业吧。”常山说着,拍了拍商陆的肩膀。
商陆抬手按住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头疼很是折磨人,他感觉有点儿反胃,“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那个,中央的元老,那老人家是谁。”
“不能。”常山说得非常坚定。
“那个人喜欢看薤白的片子,难道不能证明他很喜欢薤白吗。”
“不能。”常山继续否定着。
商陆用头撞向石桌:“为什么呢……薤白他,除了那个片子之外,再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了。为什么呢,就仅仅只有这么一个污点,为什么。”
“有的人无论做错了多少事,都能风光一辈子,有得是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呢,”常山拍着商陆的背,“但是有的人,哪怕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都会在贫民窟里不见光日。这是命啊,商陆,这就是命运。”
命运?
商陆才不信那种东西。
他不服,就是不服。
“我不同意你们和他解约,”商陆现在能做的最后的挣扎,就只有这个了,“我不同意,除非你们也把我解雇了,或者除非他本人不再想要做演员,否则他永远都是光影的签约艺人。”
“有什么意义呢,商陆,一个挂名的艺人,那对蒲薤白来说不更是折磨吗。”
商陆摇着头,拒绝现实也拒绝思考,“那是他活下去的意义,那是让他活下来、继续好好生活的动力。”
“哪有那么夸张,”常山笑了一声,“我听说他考研也是考的心理学啊,兴许就是想要换个行业呢,别回来他自己还没想要在一棵树上挂死,你就先把他给挂上了。”
商陆已经没有心情和常山开玩笑了,他没有回应,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会客厅里的蒲薤白早就已经坐立难安,他隐约觉得商陆似乎很痛苦,但又不能当着赵问荆的面表现得过分担心。
然而赵问荆在看到商陆一直趴在石桌上的时候,立刻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户喊了一句:“你俩冷不冷,也该进来喝杯茶了吧。呆会儿老阳他们就要来了,等人齐了之后也该开饭了。”
常山和赵问荆对视了一下,这个意味深长的对视,被司半夏看在眼里。
司半夏双手捧着茶杯,暖手的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意识到常山大概是跟商陆说了些什么非常有分量的话,兴许那些话还是有关于蒲薤白的。可惜这落地窗隔音太好,而那两个人又是坐在亭子里背对着他们,所以很难猜到大致的内容。
常山先有了动静,他站起来拍了拍商陆的后背:“行了行了,不给你压力了,赶紧进屋儿。”
商陆心里明白,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调整情绪,至少不能在蒲薤白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他想要回应常山的呼唤,想要回应赵问荆的邀请,想要站起来、转过身、朝蒲薤白露出往常的笑容。
但,他努力地站起来,鼓起勇气转过身,却怎么都没办法控制表情,尤其是看到蒲薤白的那一刻,突然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悲伤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商陆觉得自己都没办法顺畅地呼吸,明明身处室外,他却觉得缺氧,头晕眼花得有点儿踉跄。
“抱歉,赵总。”商陆低头攥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门儿,“我不太舒服,就先走了。”
“走?走哪儿去?”赵问荆刚问出口,就看到商陆转身跑向庭院的围墙。
“商陆儿!”常山没拉住他,“我靠,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给我回来!”
商陆也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率是有毛病的,他也没有脑子一热、也没有大脑空白,就只是单纯地想逃。再加上他也没有穿外套,动作十分轻盈,跑到围墙边儿稍微一蹦就窜了上去,轻轻松松就翻墙跑了。
跑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薤白会很担心吧。
商陆用尽全力跑在无人的街道上,看着远处漫天白雪,看着四周都是皑皑一片。
他想起蒲薤白曾经对他说——“要不是演戏,我兴许也就死了吧。”
他想起蒲薤白和他谈论电影时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想起蒲薤白聊起话剧时候的神采奕奕的表情,想起……
要不是因为蒲薤白对这个行业的无解的热爱,商陆觉得自己兴许都没有机会遇见这么美好的人。
没有遇见的话,那如今,自己可能也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浑浑噩噩着,对一成不变的世界无知无觉。
商陆大口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大片雪花,刺激着他的肺叶。
胸口好疼啊,是因为太冷了吗。
自己是跑到哪里了呢?已经离开那个富豪小区了吗?
他转身看了看,看到身后有一面灰色的围墙。
那道墙挡住了他的视野。
商陆抬手摸着墙的石砖,认真地思考着。很多人在一生当中,会无数次遇到这样拦住去路的墙,有的人选择停下来,有的人选择往回走,有的人选择换个方向,还有的人、会选择砸烂这堵墙。
接下来要怎么走呢?
商陆背靠着墙,坐在雪地里,昂头愣神。
可以出国啊,既然惹了这个国家的高层,那就去别的国家发展吧。不是以前也有很多影帝、影后都用过同一招吗。
但是薤白会愿意吗?
而且说到底,薤白会允许自己这样疯狂地替他争取事业吗?
商陆深感茫然,他很清楚薤白的性格,要是让薤白知道自己居然为这件事痛苦不堪,那说不定非但不会得到来自薤白的感谢,还会被对方责骂怪罪。
想要对一个人好,怎么就这么难呢。
商陆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坐了多久,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的他,通过天色来判断了一下时间,大概已经是六点左右了。用低温来强行冷静的结果就是,他现在四肢僵硬,冻得瑟瑟发抖。
可是他仍然不想再回去赵总家,他原本以为不管怎么样,赵问荆和常山还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现在想想,他们也都是在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谨慎前行。自己没有任何资格责备他们,也不该像个小屁孩儿一样说过于任性的话,但自己也没必要再跟他们继续深交下去了。
他们是很好的人,教会了自己很多道理,但和自己终归不是同一梯队。
商陆开始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对这一片区域不是很熟,看着街道的名字勉强能回想起来部分地图。总而言之先找个最近的地铁站吧,他沿路寻找了地铁的标识,却在进展之前想到自己身无分文也没有手机。
呵,这岂不是连公共交通都没法乘坐了吗。
他站在地铁站里避雪,出神地看着外面越来越夸张的景象。
还真就是暴风雪啊,能见度都变低了。
商陆搓了搓彻底冻僵的双手,然后原地蹦哒着,思考要不要找个路人借点儿钱。他侧过头,看到地铁口背风的角落,缩着一个身上裹着棉被乞讨之人。
啧,要不……自己也蹲在角落试试看能不能喜得两个钢镚儿?
显然那个乞丐也注意到了商陆,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长时间地对视了一阵。
“冷不?”突然,乞丐开口了。
商陆委屈地点了下头,但是发现自己冻得连点头这个动作都没办法干脆利落:“冷、冷……”
乞丐掀开被子,把怀里的棉袄掏出来:“你怎个回事。”
商陆有点儿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可又觉得,向一个乞丐求救,实在是有点儿欺负人家乞丐了。他其实可以到地铁站里找工作人员,他可以找人接个电话,他明明有很多自救的办法,但就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和那位乞丐多聊两句:“我离家出走了。”
乞丐的动作明显一顿,“那叫什么事,家里人多担心啊得,快回去,晚上有暴雪,回去。”
“您呢?”商陆走过去,蹲在乞丐面前,“晚上暴雪,这里晚上也会关门儿,您要去哪儿啊。”
“他们让我在这里过一夜,”乞丐把棉袄递给商陆,“他们今天不赶我。”
商陆感受到了一股温暖,这股温暖带着令他窒息的刺鼻味道,但依旧没办法让他忽视掉温暖带来的幸福感。“谢谢您,”商陆抱了一下那个棉袄,然后用力调动脸上冻僵的肌肉,朝面前这位善良的人露出笑容,“谢谢叔,但是这个还是还给您吧,不然晚上太冷。”
“那你……”
“我去找人帮我打电话,我会回家。”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人吧,有家,就得回去。有什么问题,回家都能解决。”
商陆又点了点头,然后摸遍自己的全身,想找个值钱的东西。最后发现自己最值钱的,就只有脚上的这双休闲皮鞋。他看了看面前的人的破旅游鞋,然后毅然决然地脱下鞋子,“叔儿,我跟您换双鞋成不?”
“那不可,使不得,我这鞋都破咯!”
“没事儿,问题不大。”商陆朝他笑着,“您明天还在这儿的话,我明天就来还给您。”
乞丐没再坚持,他双手抱着商陆递给他的皮鞋,笑容加深了一些:“谢谢你啊小伙子。”
商陆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换上了那双破洞的旅游鞋,像是重新获得了什么力量一样,再次站了起来。
正在他要下楼梯去找地铁工作人员的时候,突然,地铁站外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颤动了一下。
商陆吓了一跳,赶忙跑去站外看了眼,发现马路上竟然有一片火光,似乎是一辆轿车与一辆suv相撞,而suv此刻就侧翻在一旁的便道上。他下意识地骂了句“卧槽”,然后冲过去想要帮忙,靠近的时候发现那辆车似乎就是奔驰g系。
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顷刻间笼罩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