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引出
接到孟梁来信,说嵇无风暂时无法赶回。江朝欢便不得不想其他办法。
眼见时限不到一月,天气也渐渐转凉。他与任瑶岸秘会商议后转至谢酽居所外,竟不由得出了会儿神。
稀稀疏疏的枝叶下,昏黄的光影慵懒地洒了下来。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你在查的事,和谢酽有关?”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熟悉之至的脚步属于顾襄。他转过身,不置可否。他不想再骗顾襄了,一次也不想。
“这几日都没见你,你去哪了?”他不答反问。
顾襄瞪了他一眼:“是啊。我不找你,你永远也不会来找我。说起来,这几日我总梦到一个人,在梦里,我好像也是在沉沉睡着,有个人一直在轻轻拍我的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为了你好……我很想看看他是谁,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的神色变得凝滞,似乎那梦境令她很是不安。
江朝欢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顾襄摇头。手掌处传来的一点冰凉将她的心慌稍稍抚平。“他的声音并不算熟悉,但似乎也是听过的……可是,我好像不太喜欢他……每次梦醒后,我都莫名很愤怒,压抑不住地想砸东西……”
“教中最近已经浪费了一万两黄金,二小姐还是别砸东西了,实在忍不住,你就砸我吧。”
明知江朝欢故意逗她,顾襄还是忍不住一笑,扬起手来作势欲打,适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一种迫切的希望忽然扎了江朝欢一下,他望着顾襄明媚的笑颜,闲聊似的开口:
“和你一样,最近我也爱做梦。你猜我梦到了谁?”
“谁啊?”顾襄好奇道。
“嵇无风。”
江朝欢悠悠说着:“梦里他跟我说,离开养父母去了嵇闻道家里,是他最后悔的事。”
“这样啊。”顾襄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我是他,也会觉得现在的生活还不如从前自在。”
“那如果你是他,你一开始会选择离开原来的家吗?”
顾襄怔住了。正想回答,却听江朝欢补充道:“但你不了解他原来的生活情况,你就当真的是自己吧。”
“你说离开幽云谷?”顾襄皱了皱眉:“如果我不是教主的女儿,我的亲生父母来找我吗……”
江朝欢有些紧张,微微移开目光,生怕她有所察觉,但好在她并没多想,只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不会离开的。”
惊异中抬头,江朝欢心中一紧,却听她继续道:“因为我喜欢这里。”
……她心跳加快,后半句话停在嘴边,终究没能出口:
因为,你在这里……
然而她没看到,一抹失望从江朝欢眼中一闪而过,欲言又止,他也没再说话。
原来顾襄,一点也不想离开幽云谷,哪怕知道自己不是顾云天女儿,也不愿走。
本想告知她身世,却又觉得多此一举了。
既然她喜欢这里,又何必打破她最后一段以顾云天女儿身份在这里生活的单纯时光呢?
反正,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想必真相揭开那天,她不愿走,顾云天也会继续接纳她。她喜欢的生活,并不会被打乱。反而自己冒冒失失告诉她并不完整的真相,又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才会给她造成困扰吧……
两人一时沉默,却忽然听到一人轻声靠近,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行礼,却是花荥。
花荥本该在勿吉守护嵇无风一行,此刻见她非召而归,定有要事。顾襄看了看两人,便有眼色地离开了。
“主上,我带着嵇盈风小姐回来了。”花荥上前禀道。
她竟肯扔下嵇无风赶来?江朝欢有些诧异。
本想让嵇无风接近谢酽帮自己查探,可嵇无风未必肯乖乖听话。虽然嵇盈风肯定愿意尽心尽力地助他,但真到要动手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迟疑半晌,终究不愿利用他们兄妹,将他们再次牵扯进来。
“不见。你立刻送她回勿吉。嵇无风你也盯牢了,绝不可让他返回中土。”
从未见过主上如此朝令夕改,花荥一怔,抬头窥见江朝欢不容置疑的神色,终是应声退下。
……
“盟主,这是鄱阳帮往日的文书材料,还有一些旧物。可以确证,顾姑娘确实是鄱阳帮的人。”
一个黑衣人递给谢酽一只木盒,恭敬禀道。
谢酽接过后认真翻看了起来,眉心渐渐舒展--
看来,顾柔并没什么问题。这次是自己多心了。
其实顾柔突然出现时,他就有所防范。暗中差人调查了鄱阳帮灭门惨案,证明她所言不虚,才接纳她在身边。
后来太行山设伏,顾柔阻他当场诛杀魔教一干人,他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对,便重新派人去将鄱阳帮查了个底朝天。可事实又一次证明顾柔的出身来历没有一点问题,更不存在与魔教的瓜葛。
前几天顾柔突然说要回家祭拜祖先,他偷偷派人跟踪,亦发现她的行迹与她所言完全对得上。
看来,谢府之变后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谢酽心中不知是彻底释然还是有些遗憾,竟有些空落落的,盯着手中纸笺的视线也渐渐放空。
“盟主,顾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她不在,又有几个帮派想闹事脱离联盟了。”那黑衣人见他半晌不说话,大着胆子问道。
然而,被谢酽一个眼神扫过,他骇然低头,不敢再问。正要请罪退下时,一道惶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盟主,不好了!”
谢酽再次皱起了眉头。他手下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一惊一乍的,怎么还是如此冒失?这些不中用的属下……
然而,来人的下一句话让他也当场惊呆:
“丐帮代帮主任瑶岸,死了!”
什么?
那个刚回到中原就展示出不凡手腕的、武功极强的任瑶岸,会和她父亲一样突然暴毙?
无暇再管顾柔,他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听来人汇报:
“半个月前任代帮主不是收到了七杀殿红讯吗?她们丐帮严阵以待了三天,七杀却没杀她,反而对大礼分舵和嵇无风他们几个下手,结果他们现在还是生死不明,又引得范长老怀疑上了冯长老,闹了好几次……”
“这些我知道,说任瑶岸!”谢酽见他说话太过磨叽,不由厉声打断,把那人吓了一个冷战。
这人果然是不中用。谢酽不耐烦着,却也不禁想到了这段时日丐帮的风言风语。不仅大礼、传功、执法好像都出了事,嵇无风兄妹也至今下落不明。他们两个还是他给放出去的,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任……任代帮主近日深居简出,独自住在城外躲着,大家都说她是怕了七杀殿,连帮中内斗都不管了。可是,就在过去了很久,都以为没事了时候,昨夜她房里却突然传出打斗声,等丐帮的人赶过去时,却见房间里好多血,任代帮主已经没影了。”
“没有尸体?”
“是的。但是看那么多血,人肯定活不成的。”
原来这人还爱夸大其词。谢酽无奈地不再理他,只等自己亲自去看个究竟。
赶到城外那临时的小院时,果见人声鼎沸,众人乱作一团,好像也没有主事的。
见盟主来了,帮里几个人勉强来迎接,带他去看任瑶岸出事的现场。进入房间内,只见其他门派离得近的,也来了不少人,都在装模作样地察看或一脸悲伤。而据说还在路上的范长老、冯长老等人也快到了,现场丐帮之人又开始争执起来。
“七杀殿说好了红讯发出,三天必死,这次晚了这么多,还讲不讲规矩啊?”
“你跟这种人讲规矩?要我说,还不如查查是不是我们内部又有谁不安分了,去买任帮主的命!”
“最近乱成这样,范长老的女儿还没找到呢……”
谢酽皱着眉,自顾自去检查房中痕迹。
的确很多血,凌乱翻倒的桌椅,还有,杀生令旗。
确实经过一场恶斗,没什么异常之处。只是任瑶岸又去了哪里呢?是真的死了吗?
他认真地蹲下来翻拣着,无比专注,却没注意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等他起身时,却两腿一软,身形踉跄着摔倒。
他心下一惊,慌忙挣扎着试图站起,却只觉身子酥酥麻麻、意识也逐渐抽离……眼中所见的最后一幕,是房中其他人也和他一样,纷纷瘫倒在地。
……
“最多一刻钟。”
望着凌乱倒了一地的人,刚刚被认为出事了的任瑶岸孓然而立,对身侧的江朝欢说。
虽然七杀殿的迷药效果持久,撑几个时辰都足够。但后续来人,才是更重要的问题。
--为了光明正大引出谢酽,他们不惜用上了任瑶岸被七杀殿刺杀的名目。
这样,一则会引来很多各派人士,包括不少丐帮自己人。他们一起出事,没人会认为是在单独针对谢酽--
正所谓藏木于林、隐水于海,把目标置于庞大群体中,才是隐藏真实目的的最佳手段。
此外,这件事所有人都会认为任瑶岸才是主角。由她和七杀登台亮相,就能吸引掉绝大多数目光,而很难察觉舞台背后才是灯光真正聚焦之处。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正是人的局限性。
二则,七杀殿对任瑶岸发了红讯,却不了了之。正好借此帮苏长曦收尾,以免引人怀疑。到时再让任瑶岸假装重伤而返,对众人说遭到突袭后,她与七杀从房中剧斗到城外,打了一日一夜,最终这个杀人魔头得以伏诛。
这样,既为任瑶岸制造了不在场的根据,让人无法把她和这些人被迷晕的事联系在一起,又为七杀殿退出江湖创造了理由和时机。
三则,人总是会因为其他“同伴”的存在而降低自己的戒心。如果唯独把谢酽引出,他必定满心戒备,难以下手。但这么多正道人士同处一室,每个人都会觉得其他人会守卫戒备,不需要自己太过紧张。
何况,这里刚刚出过意外,没人觉得会紧接着再次出事。
人心的弱点无外乎此。
所以,在满屋的地板、摆件、桌椅上都涂上迷药,就让他们所有人轻易着了道。
顾柔想必很快就会得知消息,范长老他们很快也会赶到,待会儿善后也还需要时间。
两人不敢耽搁,未管那一地晕倒的人,单单把谢酽拖进内室放到床上,这便解开谢酽的束发,拨开他头顶的发丛,来检查那个,让他们甘冒奇险也要亲眼求证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