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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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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厅里,宋虞跪坐在蒲团上,眉眼专注地将茶引注入锅中。

    门外大雪纷飞,花厅中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宋温卿知道宋虞泡茶的时候不喜打扰,所以并未出声,以手支颐,静静地打量她。

    自从他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宋虞就开始和祖母学习茶艺。

    这几年学下来,茶艺虽然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一举一动倒是甚为赏心悦目。

    当然,在他眼里,哪怕宋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也能找到她可爱灵动的地方。

    比如眸中的水雾让他不自觉地心软,鼻尖红红的惹人怜爱,心都要化了。

    此刻十六岁的少女神情温婉地泡茶,容貌中的稠艳淡去几分,周身都融着身后雪景的淡白色光晕,像传说中的圣女,圣洁不可侵犯。

    小姑娘长大了。

    有人心慕,有人觊觎,还有人……要让她做斗争中的牺牲品。

    余光扫到长随岁寒的身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没动。

    岁寒也知道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侯爷也得陪完了妹妹才过去,这是十余年来从未变过的规矩,所以识趣地退下了。

    茶香氤氲中,宋虞轻轻松了一口气。

    “哥哥,这是敬亭绿雪。”她忐忑地捧起一杯茶。

    宋温卿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茶汤清色碧,茶香浓郁,他温和道:“阿虞进步了。”

    “哥哥还没喝呢,怎么就知道我进步了?”宋虞出声催促,“快尝尝!”

    宋温卿浅浅啜了一口,香气鲜浓醇和,回味甘甜。

    宋虞等了许久,手心都要出汗了,见他一直不说话,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哥哥不用安慰我了,我再练练吧。”

    她在茶艺上实在没有进步的空间了,现在泡的茶和初学时一模一样。

    是不是哪一步忘了?宋虞望着红檀木桌上的茶具,默默回想着步骤。

    “阿虞没看出来么?哥哥是在回味,”宋温卿失笑,“确实进步了,很好。”

    宋虞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哥哥从不骗她,所以是真的!

    她笑眯眯地捧着脸,看着宋温卿慢慢品完了一整杯茶。

    宋虞脸上有一对梨涡,一笑就格外明显。

    宋温卿很喜欢,他把茶盏放下,伸手戳了下她的梨涡。

    “不许戳了!”宋虞忙护住脸,小声抱怨,“我的梨涡这么深,肯定是你以前戳的次数太多了!”

    宋虞有一副明艳的长相,桃花眼,翘鼻,唇不点而朱,恰到好处的妩媚,少一分则艳,多一分则妖,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

    因她闺名宋虞,长安城中爱慕她的人便称她为虞美人。

    不过她笑起来梨涡浮现,减轻了艳色,显得可亲又可爱,爱慕她的人更是趋之若鹜。

    宋虞却不乐意可亲可爱,她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这个缘由她没对哥哥说过,所以宋温卿自然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过见她不喜欢,他便认真道:“以后哥哥尽量克制住。”

    克制……这是什么词啊,宋虞揉了揉微微烧红的脸,看向哥哥。

    虽是兄妹,宋温卿的长相却与她不同,是极为清隽的,眸光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平直,如峰上雪,如远山雾霭,高不可攀。

    宋虞总是忍不住想,她与哥哥真的是兄妹么?说不定她是被抱养的呢?

    毕竟爹爹不喜欢她,从未对她有过一分好脸色。

    可是府上的人都说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爹爹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到来让娘亲丧了命。

    至于哥哥……爹爹喜爱极了哥哥,他从小便是由爹爹教养长大的,肯定是亲生的。

    宋虞失落垂眸,那双桃花眼瞬间黯淡无光。

    “阿虞,在想什么?”宋温卿开口。

    两个月不见,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心事,不会告诉他的心事。

    宋温卿皱了下眉,猜测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男子。

    “我只是有点困了,”宋虞慢吞吞地找借口,“方才岁寒不是过来了么,哥哥去忙吧。”

    “阿虞煎茶的时候不专心。”宋温卿失笑,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宋虞这么快便嫁人,大周女子十八岁嫁人也不算太晚,他还想再留她几年,哪能轻易被旁的男人骗了心。

    不过转念一想,宋虞从前是很黏他的,今日居然赶他走……他眉眼微沉,默默打量她,难道真的有了喜欢的人?

    宋虞被他看得心里发虚,目光不自觉地飘忽起来,她支支吾吾道:“哥哥,你、你怎么了?”

    宋温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哦哦,好,”宋虞站起来,边披上斗篷边叮嘱小满,“记得把茶具收起来。”

    将宋虞送回她的院子,宋温卿冒着风雪回到正院。

    “人带来了么?”跨进院子,他低声询问,声音冷淡地像换了个人。

    岁寒已经习以为常,在姑娘面前侯爷是宽厚温和的兄长,在旁人面前就变成了冷若冰霜的侯爷。

    于是他恭敬地回答:“已经在院里跪了半个时辰。”

    宋温卿微微抬眼,瞥见一个跪在雪地里的侍卫。

    天寒地冻的,他冷得直发抖,听到声响后反应慢半拍地僵硬扭头,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活像个中毒的人。

    “侯爷何故……让属下、属下跪在此处?”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本想挪步过去,整条腿却早已僵直,一寸也没动。

    宋温卿淡淡扫他一眼便进了屋,盥室内已经备好了热水,他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虚弱的哀求,神色不变地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过了两炷香的工夫,院子里变得吵吵嚷嚷。

    “哎呦,怎么还有个大活人,吓小爷一跳,我还以为你们在这儿堆了个雪人呢!”

    院子里传来几声低沉的笑,很快又隐去。

    宋温卿起身更衣,水声零落,顺着腰腹往下,又隐在里衣中,变成一汪浅浅的水渍。

    院里的人耳尖,听到水声气极道:“宋温卿在穿衣裳?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着急忙慌地推开门,却只来得及看见宋温卿线条利落的肩背,下一瞬又被屏风阻隔。

    “下次进来之前记得敲门,”宋温卿边穿衣边冷声道,“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不用看就知道进来的人是楚平遥。

    楚平遥出身武将世家,父兄先前忙着征战,对他疏于管教。

    等有空管教的时候他却早已养成了顽劣的性子,楚将军见了他便头疼,将他扔给宋温卿,不求挣个一官半职,只求别学一副纨绔做派。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然到了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地步。

    不过虽然是兄弟了,楚平遥还是怵他。

    听到这冒着冷气的话,哪怕身边还飘着温热的水雾,楚平遥还是哆嗦了一下,干笑道:“是是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这就走。”

    楚平遥贴心地关上了门,左摸摸右找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冻柿子。

    不多时,宋温卿出了屋子。

    楚平遥翘着二郎腿吃着冻柿子,吊儿郎当地问:“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一来就看见个雪人。还想着你这么有雅兴,不去哄妹妹,也不去见太子,一件正事不干,居然堆起雪人了。结果好家伙,居然是个人。”

    “废话少说,”宋温卿问,“你有事?”

    “当然,而且还是大事!”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凑近宋温卿耳语,“梁王回来了!”

    这自然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楚平遥摩拳擦掌,一脸得意,仿佛在说“这事你不知道吧,小爷先打听到的”。

    没想到宋温卿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指了指前面的雪人,漫不经心道:“他就是梁王的人。”

    楚平遥:?

    我废了老半天劲打探的消息,您刚回来就抓到了梁王的探子?

    “属下冤、冤枉!”雪人哆哆嗦嗦地喊,“属下只是将马车里的人认、认成了您,属下真的冤枉……”

    宋温卿以手支颐,面色平淡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他是怎么进府的?堂堂侯府,侍卫找的也太随便了吧。”楚平遥好奇地发问。

    岁寒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姑娘有些关系。”

    楚平遥啧了一声,一旦和宋虞扯上关系,这人可别想善终了,宋温卿可是个宠妹狂魔。

    他惋惜地咬了口冻柿子,不过转念又想,那他岂不是能见到宋温卿教训宋虞的样子了,真是闻所未闻、普天同庆啊!

    他幸灾乐祸:“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宋温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老实了,这才示意岁寒继续说下去。

    岁寒小心翼翼道:“姑娘心善,在街上遇到乞儿便会让他们去咱们的铺子里做工赚钱,或者在府中谋个差事,是以有人鱼目混珠……”

    他没再说下去,宋温卿也已经懂了,他冷声道:“利用阿虞的善心?”

    岁寒称是,楚平遥也听明白了,他又咬了口冻柿子,口齿不清道:“明律,这事儿你可得和宋虞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再往府上带不相干的人了。”

    明律是宋温卿的字。

    宋温卿沉声道:“阿虞有什么错?错的是心术不正之人。”

    “啊?那你不管了?府上肯定还有别的探子!”楚平遥差点跳起来,纨绔如他都觉得荒唐,宠妹妹也不能是这个宠法啊?

    “自然要管,”他看向岁寒,一字一顿道,“去派人查探一番,不管是府上还是铺子、庄子,一个都别放过。”

    岁寒领命而去,楚平遥也吃完了冻柿子,摩拳擦掌道:“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该让本小爷出马了?”

    是放在锅里煮呢还是拴在马上拖着他们跑呢?

    楚平遥两眼放光地望着宋温卿。

    宋温卿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人,他冻得太久,要靠着侍卫帮忙才能跪的笔直,似乎没剩几口气了。

    他淡淡道:“梁王殿下刚回来,珠宝美人都有人送,我也该尽一尽臣子的本分,送他几个得力的家奴。”

    把探子原封不动地送过去?

    楚平遥琢磨了一番,拍掌叫好:“妙啊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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