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晚自习正式开始之前,所有人看似都处理好了今晚有关打架的事情。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是相安无事,他们在监控下面的所作所为,都被拍摄得清清楚楚。
而婉清带助听器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现在,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知道了她是一个残障人士。
“如果不是钟婉清挑拨何一昕,我和她之间,也不会发生什么。”金婻和陈子明辩论着最后的执着。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喜欢你。”
金婻的话,死死的拿捏了陈子明。现在,她对于陈子明的性格,可谓是掌握得一清二楚。
陈子明不想与这个叫钟婉清的人有任何交集,但是通过金婻的描述,他想捉弄她。当他在再三纠结的时候,他被何一昕叫了出去。
“我和你女朋友打了起来,你就不好奇为什吗?”
陈子明听着,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你们班那个带助听器的女生挑拨我和你女朋友,我们也不至于打起来。虽然和你分手了,但是分手后还能和你是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当时我还不相信你要过来我们学校,但是现在你来了,我很开心。作为朋友,我又可以和你在一起学习生活了。”
何一昕和陈子明分手后的几个月,她越来越不能懂陈子明的内心。她不知道,自己和金婻动手,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她们。但是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给钟婉清,那一切应该就会相安无事了。
至于何一昕为什么不把事情的挑拨者推给别人,而偏偏选了钟婉清呢,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她的发型和自己的发型相撞了吗?或许更多的是,她透过金婻的眼睛,何一昕看得出金婻并不喜欢钟婉清;钟婉清拿金婻当朋友,但是金婻未必会这样认为。再加上,婉清助听器的事情一发酵,“欺弱怕强”的这一特性就在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听完何一昕的话,陈子明似乎不再纠结心中的矛盾了……
晚自习开始了。陈子明特地换了座位,坐到了钟婉清的后面一排,嘴上说着是问老师题目,实则是要戏弄婉清。
在婉清将头完全扎进知识里时,陈子明右手拿剪刀,缓慢心细地将剪刀的一面放进了婉清的头发中,然后,再剪掉。
婉清渴望找出物理题的解题思路,即使发头掉在脑后,她也没有感受到。或许,她感受到了,但却不想理会一切呢。
她的头稍稍向右边倾斜了三十度,右手托着整个脑袋,思考着的物理题刚好有了思路。陈子明的手慢慢靠近她的耳朵,然后,他用最快最狠的力度拔掉了她的助听器。
那一瞬间,他摸到婉清耳朵的那一瞬间,他不经打了个冷颤。短暂的一秒钟的触碰,他摸到了婉清不同于别人的耳朵。
在被拔掉助听器的那一刻,婉清右耳的耳蜗,像是被扯着最后一根弦,连同神经都被触动着随同助听器一同掉在地上;随着传来的疼痛,婉清连同凳子,也一同倒在过道。
助听器掉落在地,婉清强忍着疼痛,眼泪却是不争气地一滴一滴往下落。此时,再看向地面,地面已被鲜红的滴滴血液染红。
周围的同学被吓到了,她的同桌看到这一幕后,整个人没有坐稳连同凳子一样坐倒在地上;面对这样的无助,同桌想要帮忙却也只能袖手旁观。而陈子明,被吓得默不作声;他只能看着倒在地上的婉清的背影,隐约见她的右手摸着下颌角,感受着往外流血液的温度。
他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但是无论接下来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是金婻害了他?是何一昕害了他?是他自己害了他?他对于自己熟悉的周围,现在又变得陌生起来。
或许,金婻没有错,何一昕没有错,婉清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错的,只是选择。
婉清,当即被送到了医院。而接下来的考试,她也没能参加。
当医生对唐笠榕说,她的右耳已经完全失聪的时候,唐笠榕脸上,露出了看不透的悲伤。婉清面对这样的结果,笑而安慰唐笠榕:“您别担心,我的右耳失聪了,但是我的左耳,是完全可以听得见正常的声音的。我只要在我能听到声音的范围内,大声说话就好了。”
在旁人听来她现在的声音,相对却是小了一些。好在,快两年的时间,她已然学会慢慢接受自己了。
寄宿学校,对于即将要进入高三的学生来说,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只有一个礼拜的休整,其余时间都得用在高三的冲刺上。
随着高三的开学,婉清和大家一起来到了学校。
她若无其事地迎接面对一切,陈子明却在开学第一天被班主任教训着。
打架的事件呢?何一昕得知钟婉清被陈子明捉弄的事情后,她不想连累陈子明,一个人主动承担了所有的错误。与其说是承担,倒不如说学校查到了她主动引起了事端,被开除了。毕竟,所有事情的源头,始于她。
经过六班的教室门口,何一昕“此事未了”的眼神看向了金婻的座位。她是在所有人的晚餐时间离开的,陈子明没有送她,但是却在教室外的阳台上看着她离开。而在高一楼层看着何一昕离开的是金婻,在低一楼层看着她离开的是婉清。
何一昕最后的回头,她扫视到了金婻,即使明确“此事未了”,她也只是用了恨意的眼神看她;虽有不甘,也只能默默吞下。
她看到了婉清,眼眸满是歉意,即使是默默地,她也告诉了婉清:就目前来看,陈子明不是好人,但他一定不是坏人;或许他在未来某一天的成长,成为某位女孩心中的那个人吧。她用眼神看向陈子明,有一种“决绝”的分别,她很想让他知道:金婻不是好女孩,但婉清不是想象中的坏女孩;对于她想要传达的意思,她不知道他是否接收到了。
在何一昕被学校找到的时候,路过的婉清故意在德育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虽然从未与何一昕有过交情,可是,满身伤痕的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帮助她。她的说情,德育处并未听取,哪怕是一个字。何一昕最后的离开,婉清送别了她,她认为,自己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来自婉清的关心。
在长达一个月的复习中,学校给高三学子又放了一个星期的假作为调整。
一周后,高三正式开学了,这一学期的陈子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像是重新审视了自己、重新定位了自己。他,也和相处四个月的女友金婻分手了。
和金婻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忘记何一昕。现在,对于是否忘了何一昕已经没有关系了。对于想和金婻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也已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哪有什么不分手的恋爱,只是他的主观意识,只是他对于爱情,有过多的期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于之前从来没有交集过的钟婉清产生了太多的误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于钟婉清留着和何一昕一样的头发产生了误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和钟婉清讲过话发生了误解……太多不知道的原因,现在,让他想要去了解这个叫钟婉清的女孩。
课间,在教室最前面的窗子处,陈子明习惯性地和班上的男同学在一起,站在窗帘里面,打开窗子,然后抽烟。冬天的冷风吹进了教室,未散尽的烟气,也跟随着风的脚步,走进整个教室。
婉清坐在最前排,她在闻到烟味后不经意地咳嗽了两声,又埋头专研数学题。
陈子明从窗帘中伸出一半脸看向教室。他不知道,钟婉清是受冷风吹而咳嗽,还是因吸入了二手烟而咳嗽。还没来得及多想,他看见,婉清的发型,从三百六十度看上去,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耳朵。
她是担心别人看见了自己的耳朵害怕,亦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不完美的样子。
现在陈子明看来,一切都能说得通。
在模拟考试之前,婉清会与数学学霸一起交流数学题。她听懂了数学学霸讲的那道题,她会心一笑;在急忙寻找数学解题的过程中,她与数学学霸之间的距离,会变近。
因为考试没有考好,婉清会有对接下来的考试担忧,但是,隔壁桌的男同学与她随意地聊天,她又会变得舒心许多。
当婉清在走廊教学妹物理题的时候,她会自信。她说感觉自己没有讲明白,但是学妹却表示能够听懂。婉清觉得自己有了成就感。
陈子明坐在后面,他看见她能与别的同学相处甚好,他心中也有了几分羡慕之情。他想象着,如果自己,能够在她身旁,一起学习,会是什么样子。
化学老师为了不让学生在冬季充满二氧化碳的教室中昏昏欲睡,命令窗边的同学打开了窗子。刺骨的寒风吹过婉清的乌黑秀发,有几缕头发到她的额头、脸颊上,她轻轻用手捋顺,又专注于化学的复习。
从侧后方看向婉清,陈子明在从前的何一昕身上,都未见过何一昕如此清纯的样子。
五一休假后开学那天,陈子明心不在焉地从家里走来了学校。过马路时,头也不看红绿灯,只知道一个劲儿低头晃悠着往前走。
“嘀嘀——嘀——”车子的鸣笛声都没有把陈子明从他沉浸的情绪中拉出来。
车主踩住了刹车,但是由于惯性的原因,车子并没有立刻停下。眼看陈子明快要被车子撞到了。正好经过这里的婉清看见了浑浑噩噩的陈子明,她还是选择不顾一切,冲上前,把他推开,自己也随之顺势倒开。
疼痛扑向陈子明,当他艰难地捡起摔落的眼镜带上后,忍着手臂的疼痛坐了起来,却看见婉清躺在身边的不远处。
慌忙之中,陈子明用按键手机拨打了120。
救护车把他们送往医院。
坐在救护车上,陈子明慌张的心看了婉清的脸,她闭上眼睛,祈祷着疼痛快些消失,他却见她浓密的睫毛;她睁开双眼的瞬间,他迅速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
医生建议陈子明和婉清一同检查,而陈子明却坚持要一直等在她的身旁。
她的各项检查,他都跟在她身边,蹒跚地走在她左右。好在婉清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内伤,意识也一直清醒,不过是腿骨折了。
医生一切处理包扎好后,将她送往了普通病房。
陈子明面对之前从未讲过一句话的婉清,居然也会自责。
在病房里,面对着婉清,陈子明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嗯……谢谢你……嗯……我……我……你……”
“你也受伤了,去检查一下吧。”婉清的话,打破了尴尬中的沉默。
“我……就是皮外伤……而已”
“那也需要去消毒,不是吗?”
“我……”
“你看你走路都不利索了。”婉清直视陈子明的棕黑色瞳孔,眼神却是笑了。
陈子明猛眨了几下眼,避开了她的双眸,应了一句“哦。”起身,他扶着他的右边腰离开病房。
终于,陈子明回来了。他的右手手肘包上了纱布,走路却有些一瘸一拐。
“医生怎么说?”
“没有内伤。”
“那你……”
“你听说过‘连带效应’吗?”
这不就是陈子明被推倒的时候,伤到了腿,连带着腰被闪了一下吗?所以,走路才会呈现出蹒跚的步伐。
两人四目相对,却是微微一笑。
“你……之前都是走路来学校吗?”
“差不多。”
“你……好像有心事。”婉清的话语,像一只试探的小动物,一点点靠近他。
陈子明的父亲离开一个月了,而他的母亲,在这个时候才坦然告诉了他。直到五一的时候,母亲一个人也支撑不了公司,父亲的公司也破产了……所有大人心中的不想让孩子担心,换了一种方法,却是对于孩子的另外一种伤害。
陈子明羡慕婉清能够一眼看出他的心思,但她却从没有想知道他的心事到底是什么;有的事,一直藏在心底,未必不好。
而他在半年前的所思所想——与婉清作为同学最单纯的说话,今天终于开启了。
“今天狠狠被你推倒的那一下,我的心事,似乎也不翼而飞了。”
世界上从来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只是看,我们愿不愿意跨过去?而陈子明,却用最快的方式跨过了人生中艰难的那道坎。父亲离开了,但是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那就是眼前最大的幸福。
最怕时间的静默、空气的安静,鼓起勇气的陈子明终是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我……之前……对不起呀,我向你道歉;同时,我也代金婻和何一昕向你道歉。”
“我原谅你了。”
本是低着的双眸在这一刻终于敢看婉清了。
“嗯……医生说,似乎在一年前见了你,今天又看见了你。如果不是我,我想,你的右耳,也不会完全失聪……”
“没关系的,而且,我现在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着,不是吗?”
“嗯……那个,你喝水吗?”
“我不渴。”
“你想吃东西吗?”
“我不饿。”
婉清的每一句回答都像是在拒绝着他。
“你……听故事吗?”
“我不听。”转念一想,婉清又说:“嗯,可以。”
“啊?”陈子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她的时候,她却看向了天花板。
一个“哦!”后,陈子明讲起了故事。
“古罗马时代,一位预言家在一座城市内设下了一个奇特难解的结,并且预言,将来解开这个结的人必定是亚细亚的统治者。长久以来,许多人勇敢尝试,但是依然无人能解开。当时身为马其顿将军的亚历山大,也听说了关于这个结的预言,于是趁着驻兵这个城市之时,试着去打开这个结。亚历山大连续尝试了好几个月,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打开这个结,真是又急又气。有一天,他试着解开这个结又失败后,狠狠地说:‘我再也不要看到这个结了。’当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这个结时,忽然脑筋一转,他抽出了身上的佩剑,一剑将结砍成了两半儿,结打开了。”
婉清的头朝向另外一边,睁着双眼,听着故事。在陈子明讲完后,她回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勇敢地跳出思想的绳索,打开心结。过后会发现,事情实际上没有看到的和想象中的那么困难。积极一点,什么都会给你让路。对吗?”
陈子明和钟婉清对彼此的不了解不就是像故事中思想的绳索吗。打开心结后的彼此,似乎什么事情都会给他们让路了。
陈子明没有回应婉清的话,而是开始了他的另外一个故事。“嗯……我给你讲个《李嘉诚的领带》吧。”
这一次,婉清闭上了双眼,却是完全没有睡意。
“1994年8月的一天,李嘉诚外出谈生意……这既是李嘉诚的管理秘诀,也是他为人处世的交际之道。”
故事讲完了,婉清没再说话,陈子明觉得她已经睡着了。可是,当他叫了一声“钟婉清”的时候,她却回应了“嗯?”
想要说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想要回避的人,却一直坐在她身边……
或许,这才叫做“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