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康拉德庄园（七）
变态就变态吧，杜佳暮能怎么说，他竭力表现的不露怯，结果还是噎住了一瞬。
又过了一会儿，旧街的包子到了，迈耶夫人送来的，她很嫌弃这东西，两个指甲掐着，离着身体老远。单是嗅到味道，就蹙紧了眉，不过相比之前，已经像个人了。
她穿着素服，手上捏了个拂尘，脸上很平静。
江安到一旁吃着包子，杜佳暮开始和迈耶夫人商量着小林的事。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房间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江安也知道，再多的钱也买不过来命。
“迈耶夫人，我想知道小林的确切情况。”杜佳暮说。
夫人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手搭在鬓角，很是憔悴“杜先生问吧，我都会说的。另外还有一单生意，要麻烦你了。”
迈耶夫人顿了顿“我的状态也不太好，价钱按着之前的算好不好。”
杜佳暮看了眼江安，那货像只倔强的仓鼠，塞着嘴里全是包子。之前一顿吃两个，现在一顿吃三屉不是问题，嘴角全是辣椒油，想来对价钱也是无异议了。
“行。”杜佳暮说着，戴上单框金丝眼镜“小林从前有没有从福利院逃出来的情况？”
“有。”夫人缓缓点着头，看上去正在回忆“据我所了解的，花花太阳福利院的生活状况非常好，甚至比一些普通人家过的还好。”
“可是孩子们的成绩仍是低上一截，对生活的状态也不是很积极，可小林是个意外，她不喜欢这些，还有过一次逃跑的记录。”夫人说完了，静静等待下一个问题。
“夫人对小林有没有特别强势的改变，如逼迫她向上之类的，以至于她压力很大。”杜佳暮眼神冷了一瞬“请如实回答。”
“没有。”夫人揉着眉心，很是头疼的样子“小林在我这，像一个瓷娃娃脆弱，我从不敢对她有什么要求，只是领回来了，要负责，所以看她状态不好，我也很低落。”
“这也是种压力。”杜佳暮说着“小林从前有亲戚吗？”
夫人茫然地看了杜佳暮一眼“怎么会？虽然孤儿的定义是父母问题，但是有亲戚就代表有监护人了，也不至于去福利院呐。”
“您为什么收养她。”杜佳暮问道。
夫人叹息一声“这件事到现在也不算后悔，就是太累了。我以前和丈夫曾被邀请去福利院看过，一眼就看中了小林。她很可怜，像朵缝隙中顽强的花。”
“我从没和您讲过，在从前，我也有段不友好的经历。所以对小林的经历很容易共情。”
“那小林在生活中，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杜佳暮问“喜欢吃什么，什么天气，什么玩具，爱好之类的。”
夫人沉思了一会儿“孩子不挑食，我也问不出来。她喜欢阴雨天，雨越大，她越喜欢，甚至可以不吃不喝盯着雨看一天。玩具的话，有一个她从福利院带回来的布偶熊，还给起了名字，好像叫做阿仁。”
“爱好没有显著凸显，她的生活很规律，看上去很向往未来自己打造的一片桃花源，所以学习成绩日常生活都很健康，我曾问过，她也不愿意说。
“夫人，我们真是拿命在干活了。”杜佳暮长叹一声“您查过阿仁的资料吗？或者有没有感觉到小林的桃花源是什么？”
夫人露出个苦笑“大家都快走了，我也是。那个阿仁我调查过，他是个打工人，辗转不定，一张自拍都没有过，好像也是个孤儿。”
……
杜佳暮揉着头，送走了迈耶夫人。这人的状态看上去还能压制一段时间，若是不尽快解决，到时候两个病人，给江安的压力可是太大了。
他看着笔记很是头疼，小林的梦想的桃花源是什么，那个叫做阿仁的家伙是谁？
杜佳暮暂时理不出个头绪，一旁的江安还在吃包子，看样子都快噎住嗓子眼了，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别吃了。”
江安在发呆，什么也不想，机械似的吃包子，看样子还是很生气，恶狠狠瞪了杜佳暮一眼“死变态！”
这十三年，多多少少的委屈都被人家看在了眼里。江安不是个脆弱的人，可是眼下就像伤疤被人揭开了，那人知道所有事，最后选择了冷漠，然后回头告诉你，这就是工作。
他昨晚上想过，这事情似乎怨不上杜佳暮，只能怪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今天或者明天，这满腔的怨念难道要他带到黄泉不成。
一旁的杜佳暮递过手机，他看向震惊的江安“我刚才朝夫人要回来了，她大概是丧失了生活的兴趣，你刚才要是看她一眼，一定会发现，她鬓角都白了。”
江安接过手机，刚想起身，却因为吃的太饱，一阵呕吐感涌上了脑袋，急忙忙冲进卫生间，“呕！”
半晌，江安又洗漱了一遍，出门后长长叹了口气，刚才凉水的温度叫他冷静了不少，想起迈耶夫人和小林两条人命，最后还是选择了帮忙。
杜佳暮拿过手机，问道：“现在还能加你个好友吗？”
“你不是说，来日方长吗？”江安冷笑一声，把手机递了过去“回头我要再买几份保险，说不定我走了以后，还能再给我些钱呢。”
“回头我给你推荐。”杜佳暮说着，低头看起了江安的网名“短一生”，他沉默了一瞬，接着看向个人签名，这是好多年前的了，看上去江安也不常用，“罔勒愛”
这越发有趣了，江安接过手机，压在枕头下，躺在床上昏沉沉睡着了。
杜佳暮继续翻着，网络大概是第二人生，江安的第二人生比他的第一人生出彩不了多少，一两年不发一个朋友圈，只有零散的几张图片。
一张穿着老旧的照片，那时候的江安还很稚嫩。活脱脱一个脏了的瓷娃娃，眉眼间有些木讷，手里托着一只小兔子，背景是一片荒漠，季节应该在落秋之际。
这时间在前几年，配了俩字“自由”，杜佳暮想着，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是在江安从一个电子厂出来的时候，坐火车坐到一半，从一个贼偏僻的地方下了车。
好像还追了半天兔子，最后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抱着兔子又流浪了许久，才在半夜找到了借宿的人家。
他想着，那天是挺自由的。江安追了半天兔子，他追了半天江安，最后差点没冻死在农村。
在之后，也有江安拍的各种头大景小的照片，也亏的是他底子好，但凡换个人，都不知道丑到那里去了。
到了今年，照片多了不少。多数是他和李乐生吃饭的照片，来的那天拍了一张，橘子街拍了好几张，新租的房间拍了好几张，偷拍了李乐生好几张。
要不是李乐生喜欢女的，说不准江安也是铁暗恋了。杜佳暮摇摇头，忙把这个诡异的思想赶走，接着思考上了一件事，许久前的许久，他还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学习，后来他的父母病逝了。
然后因为各种的学习能力优秀，被选入了这种奇怪的工作培养中，他是个富有善良和正义的孩子，忍不得别人害怕甚至死去。
所以毅然决然选择了这条路，起初还有些不满，后来渐渐对江安也没那么多意见了，都快活不下去了，能做个人就是极好的品德了。
后面十三年，他就像是为了江安而活，活生生变作了旁人的影子，以至于除了工作（偷窥江安）之外，已经没有生活了。
所以，什么时候，和江安表个白呢？江安会答应吗？这都是小事，他也可以豁下脸的，摆上九十九个红蜡烛，或者弄些热气球，再要不包个电影院，邀请江安来的时候，他会不会害羞呢？
杜佳暮已经想到了，江安到了电影院之后，一定会吃着爆米花然后扬他一脸，最后恶狠狠骂上一句“死变态。”
他摇摇头，想着还是算了，还是慢慢来吧，送些衣服小礼物之类的。
一大段头脑风暴之后，他看了眼时间“11:49”忙唤起江安，语气带着些温柔“起床了，要工作了。”
他看着江安，刚才是不是打了个颤？胳膊上什么时候起了疹子？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的嘴唇是不是动了，这个口型是不是骂了他一句？
无暇顾及那么多了，整理好仪容，已经有招待领着他们下来后，身后还有两个带着墨镜，冷着脸的黑衣人。
“夫人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了。”招待说“夫人还问我，旧街的包子好不好吃呢。”
没人理他，招待也就闭了嘴。随后还是同样的地方，看到了同样的小林，杜佳暮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跟迈耶夫人说：“您的状态不好。”
夫人了解了，她说：“好，我会离着远些的，保证不睡觉，不产生剧烈情绪。”她手里拿着本楞严经，肩上披着个拂尘，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回事。
进了房间，小林仍在乖乖坐着，气质却很乖戾，她一直看着江安，几近把江安看的发毛，最后露出个甜美的微笑，和杜佳暮一起去了偏房。
“今天仍有调查，夫人很关心你。”杜佳暮说着“你最喜欢什么呢？”
“苹果。”小林语气平淡，无疑是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