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乱世孤勇
“荣贵妃死了。”东方珩道。
死了？东方煜转头，荣贵妃身子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死了？
“荣贵妃用死给东方礼搏了一条生路。”东方珩似知晓他的疑问。
“父皇也不知所踪，整日躺在龙榻上的是孟大监，无人知晓魏兴为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有了一张和父皇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孟大监被人毒哑，腿也打折了，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那母后？”
赵皇后一向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是知道事情原委，恐也会选择明哲保身吧。“并未出什么差池。”
鱼在水底游走，搅动了水草。
“连父皇，孟大监这些小心谋算之人，都着了魏兴为的道，又何谈你我？也许在你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今日了。”
东方珩投向河水的目光转了过来，道：“那个张万初被征召时，便受了魏兴为赏识。往后这许多年，只是明面上疏远了而已。你看不破，不过是他活得比你久，布局更早而已。”
“可我错信了人。”东方煜终于说着这日日折磨自己的心声：
“我本可回去将张万斩杀，可那日张万推我入河，他说希望四海升平，再无战事……我一路上看到那么多因为战争饱受罹难的百姓……我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回不去，也做不到将他就地正法……”东方煜眼眶猩红，“皇兄，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
“这也是我不喜欢打仗的原因。哪怕是以守护为名的战争，也总是有人要牺牲。牺牲的将士，饱受牵连的百姓……”东方珩认真看他，“你知盛京百姓为何称你为战神？”
“我王军战无不败……”
“因为有你和王军，他们才免受战乱之苦。你守护了他们！那些百姓受难是真的，被你守护也是真的！”
受难是真的，守护也是真的。
东方煜想到王军班师回朝时，那迎在城门口的百姓们。心中的偏执和固执，似乎破开了一个小缝，这从河面上吹过的风，吹了进来些。
“可那是四十万的亡魂啊！”东方煜声音哽咽。
“你觉得他们死前在想什么？抱怨你这个主帅不知所踪？”东方珩摇了头，“面对北沥突然的火药攻势，他们没有退缩，而是拼尽全力用人墙，给身后的将士保住了一条生路。你的兵，你自己不了解吗？他们岂是贪生怕死、指责抱怨之辈？”
听到那最后的时候，东方煜只觉心中荡起了层层的浪，“他们都是铮铮铁汉！”
“那就别再用你的内疚和忏悔，侮辱这些英烈与英魂！”东方煜语调不惊，却一字一句都扎在东方煜心里。
心中的懦弱排山倒海的涌来，想要告诉东方煜，你做不到！东方煜你做不到的！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到！
那声音从他醒来后，从每一个因战争而亲人离散，背井离乡身上附着进他的灵魂。质问他、审判他、压制他……
如今东方珩的话，撬开了那想要压制他的东西。
内心的挣扎让东方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皇兄在等他的答案，可他却无法决断。
“回来吧，殿下！”
身后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逐光和追月躬身抱拳，看向他们苦苦找寻的殿下，“王军在等您！”
“是啊殿下，还有剩下的二十万王军，都在等你回来！”
东方煜缓缓回过头，逐光和追月表情一怔，东方煜的脸上满是狰狞的伤口，可怖的泛着血红。二人一向跟在东方煜身边，最是亲近，他们瞬间红了眼，想上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追月一脚踢在身边的麻袋上，麻袋里的人被踢的一颤，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追月还要继续，被逐光拉开，这张万如何处置，全凭殿下。
他散开麻袋，拎起颓然的张万。
张万缓缓抬头，对上那张可怖的面孔，缓缓阖上了眼，跪了下来。
“我出生的村子差不多都是军户，”张万缓声道：“军户啊……父死子替，兄死弟上世代相袭。景帝将军出身，最爱打仗，所以到我从军那年，我们村子里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是以我最讨厌的就是打仗！
魏兴为去西南巡检，我负责替他办事，他夸我能干提拔了我。那日巡检回来的路上，他突然对我说：他想要的是四海升平，永无战火！我那日才知晓，他口中所说才是我想要生活的天下，我想要生活的国。”
“别找借口了！”追月冷声道，逐光看了追月一眼，追月不再吭气。
张万见东方煜却没有阻止，继续道：“四海升平，再无战火这几个字在我心中埋了太多年，所以当魏兴为提出，用王军主帅的死，换战争的结束时，我答应了。”
他停了很久很久，继续道：“我从不知魏兴为让北沥止战的筹码，是王军的全军覆没……我以为我可以带他们回家的……”
张万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痛苦，涌出了泪水，四十万的性命啊！
都是因为他，丧生于此。
“若是从前，这些理由对我来说只是借口，”东方煜缓声道，“可这一路我见了太多因战争而起的苦难……”
就像皇兄所说，哪怕是以守护为名的战争，总还是会有太多人为此饱受苦痛。“你走吧，从此和王军无关。”东方煜道。
“主帅，”张万摇头，咬紧牙关高声道：“我可以死，但请让我死在战场上！”
话一出口，张万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父兄，他同村的乡亲……死在战场是他们注定的命运，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许都未曾退缩！
他以为他们会抱怨命运。可自己走到生死的关头，生出的竟然不是活下去的念头，而是死的英勇的气概。
原来一代代的父辈，面对命运时所念所想并非悲哀，而是一种壮志与豪情！
是他张万错了，他陷入揣测太久，终于蒙住了自己双眼。
比起苟活着，拼尽全力的英勇才是他们刻在了骨子里，留给后人的东西。
张万终于懂了，他抬起头，叩拜了这个他深深伤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