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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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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州牧府。

    刘表叙完了正事,端起茶盏呷一口清茶,慢条斯理道:

    “文良呐,老夫听说你前阵子很不得志。还要儿子在榻边诵读《孝经》才勉强打起精神,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稀粥……”

    赖恭笑容一敛,敏锐地觉察到里面肯定有一篇大文章。

    这该死的编排,光是听着他便觉得耳熟。

    “明公——”赖恭难以启齿,羞愧地叹息一声。

    刘表摆了摆袖袍,凝神扫视一眼,侃侃道:

    “文良还声称让零陵百姓耕夫罢耜,织女投杼,老幼哀号,具送灵柩,否则便不能入土为安。”

    宛如一道惊雷坠下,轰得赖恭脑海里一片死寂,身上阵阵发森。

    “明公!属下只是随口刁难一下那逆子,希望他堂堂正正、磊磊落落做人,绝没有叨扰百姓之心。”赖恭长揖至地,心神惶恐不安。

    “哈哈哈!”

    刘表皓首白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大笑起来。

    他俯身搀扶起赖恭,扪心道:

    “文良,你跟了老夫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胆小怕事。此次下岭南,你要独当一面了!”

    “子云少不经事,说话直抒胸臆,老夫最欣赏不过,所以希望他能留在襄阳为官,陪伴老夫一段时间。”

    “岭南多瘴病,子云还年轻,怎么经得起折腾。叫他安心留在襄阳,也为了好好熏陶熏陶琦儿和琮儿。”

    刘表谈起自己的两个儿子,神色尤为黯然。他眼圈倏地一红,老泪差一点夺眶而出。

    “明公,子云能留在襄阳,是他的福气。我只是担心,他会带坏了两位公子。”赖恭表面惭愧,暗中切齿。

    “子云为人才器不凡,有容止操行,将来必曜耀寰中。上天可怜老夫灯干油尽,赐此英才。”刘表真情表露,直通肺腑。

    赖恭立起身来,肚子里憋了无数的话,竟都不好意思抖出来,心头兀自突突乱跳。

    他本就是才思敏捷之辈,顷刻间组织好了言语:

    “说起子云呐,小时候没少让我操心。他从小聪颖,和始宗的外侄周不疑齐名,都冠以零陵神童的称号。为了给他们找德高望重的老师,我和始宗跋山涉水携重礼去拜访了刘子初。”

    刘表听到大贤刘巴的名字,顿时凝聚了精神。

    零陵郡能担任赖雄和周不疑先生的,大抵只有这位隐匿的贤士了。赖恭和刘先的才学,都稍逊刘巴一筹。

    刘巴绝伦逸群,楚之良才也。刘表屡次三番征召,他均不应就,渐渐成了刘表的心病。

    “一场考验后,刘子初自称其内无杨朱守静之术,外无墨翟务时之风,如天之南箕,华而不实。怎能让两位神童舍弃鸾凤之才,游居在燕雀檐下?”赖恭娓娓道来,言语中充满了遗憾。

    刘表一想到刘巴睥睨的性格,心中暗暗震惊,到底是什么样的会面,能让刘巴如此自谦?

    没等刘表亲自追问,赖恭主动揭开道:

    “子云在家耕种,豆苗斗不过野草,老农不提醒,他连春天干什么农活都不知道。他偶然得知我要去找寻名师大贤,便一同跟随而来。”

    “他心心念念找到大贤,向大贤请教如何种植豆苗。可直接把刘子初逗乐了,刘子初非但不愿意教,更斥责他是山野小民,用樊迟请学稼的典故教训他。”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刘表一捋白髯,心神愉悦。刘巴的说教,正是他想要说的,不禁赞道:

    “刘子初才智绝人,荆楚国士也。”

    赖恭搓磨够了,脸上初见肃容:

    “当时子云是这么回答的:稚子不懂什么国君治国之道,种豆吃饭和治国有什么冲突呢?”

    “国君再仁,庄稼也是国之根本。可怜山野小民,脚踏实地反倒成了读书人的饭后谈资!”

    刘表咽了一口唾沫,重新审视天理良心,愈发觉得赖雄的言论,如黄钟大吕,震耳发聩。

    “子云屡种杨梅也不得,担心半熟的枇杷被鸟兽夺取,宁可提前摘下来吃,半酸涩的果实呛得他面目扭曲。有一日我听他念叨着:杨梅空有树团团,却是枇杷解满盘。”

    赖恭洋洋洒洒,毫不吝啬地分享着长子的日常,心里涌出莫名其妙的争强好胜之意。

    这逆子要编排他,还需要准备各种各样的措辞,捏造子虚乌有的事件。

    赖恭完全没有必要,他只是简单地把赖雄做过的事如实地复述,满满的黑历史韵味自然而然地洋溢出来。

    “子云天生异象,将来必是堂堂正正之大丈夫,社稷柱石也。”刘表抚掌称赞着,如闻琴律,意犹未尽。

    “犬子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赖恭拱手施礼,恳恳切切:“我只希望他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安安稳稳地终老一生。”

    说着说着,赖恭触动了自己情肠,拂袖轻拭眼角的泪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刘表抚着跪坐发麻的膝盖,语气温良和煦。

    “现在我还能折腾,自当砥砺为子云挣下一点家业。以他恬静自在的心性,断然不会轻易败家。”赖恭眼中波光闪烁,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子云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怎能事事让当父亲的操心。”

    刘表长吁一口气,艰难地起身,室内踱了两步,活动筋骨。

    “我要是不操心,他指不定会犯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当父母的,哪有不操劳的,小的时候怕他不成器,遍寻名师教导他。好不容易长成了,又该忙碌成家立业的事了。”

    “现在我只盼着,能给子云做一个好的榜样。我怎么待他,他便怎么待我孙子,一代又一代努力,把家族传承下去,不枉我一片苦心。”

    赖恭愣了愣神,心里话不知不觉便说了出来,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

    刘表感同身受,听得异常专注。他重新坐回了位置,腰杆挺直,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爹,孩儿来看您了!”刘琮风风火火地出现,急脚鬼似的。

    刘表闻声,喜出望外地盼着,脸上泛着煜煜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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