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缘份
千里漫天鹅毛舞,
青松乔绿无力仰。
风过林响远山披素妆。
野原寒意生机藏。
盼高阳冰冷消长。
静待早春柳绿杨黄。
地上的残雪还未消融,夜里一场暴雪又席卷了淮海平原。
一大早,栓柱就早早起来烧火做饭。他俩大孙子今日要搭车去金陵。
昨夜,雪下了一夜,栓柱的媳妇银花嘟囔了他一夜。
这夜里,翻来覆去将宗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总之一句话,她到了宗家就没享过一天福。宗家欠她的,更欠她儿孙的!
“你们宗家,有一个好人嘛!打你爹宗老三起就是一个窝囊废!”
栓柱不吭气,握着烟袋锅子抽他的旱烟袋。
“一个个的驴屎蛋子表面光,绣花枕头一包糠。你那个大侄子兴邦都当了省委书记了,官够大的了吧,有什么用!俺儿兴家照样在家里刨土,那可是堂兄弟啊。”
“够了,白说别人吧!”
“哦,就说你大儿,你大孙!你大儿传家家里金山银山都堆不下,往家里拿一分了么?”
栓柱眼一瞪。
“你个熊娘们睁眼说瞎话,十年前,传家拿回家五十万,一个信用卡装着,留着我养老,盖房,五十万呐!还不是让你偷偷拿回娘家喂了狗了!就是喂狗还能换个摇尾巴,你可好,换来的是冷屁股!翻白眼!”
银花被男人怼的语塞,那是她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闹心事之一。有钱时娘家哥娘家侄待她当贵客,钱哄骗光了就拿她当丧家犬。
“俺说的是宗家!你老扯我娘家干什么!恁儿拿过五十万后再也没往家拿一个子!”
“哼,我花不着儿孙们的钱,再说了,就是传家开银行也不能往家拿钱了,拿钱干什么,留给你往你娘家贩?”
银花眼都仇恨红了。咬牙切齿道。
“你还是疼恁大儿,恁大孙!还是你第一个老婆腊梅香啊,大孙子当了县长了,另外两个孙子还跟他爹往在家里刨土吃饭嘛!丢人现眼!!”
不提腊梅栓柱还能忍住。
“熊娘们你是有多贱,跟一个难产死了四十多年的可怜人较劲!”
栓柱拽下大衣抱了一床被就去了夏屋。
他宁愿在夏屋里冻死也不愿被女人唠叨死。
娘的,老子明天也跟俩孙子一起出去打工去。
躺在黑窟里的老汉蜷缩着身子,瞪大了眼。听着外面梭梭簌簌的雪声,栓柱开始思考人生。
他怎么就活成了他爹宗老三了呢。
想他年轻时,骑翟举人的大青马,睡四太太,大有挥斥方遒的感觉,泇水原他得占一号!
没成想越活越倒缩了。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人如果没有把握住人生兑现窗口期,将最有资本价值的年轻时代兑换成财富和地位,他将贫困潦倒一生!毕竟,嘚瑟不能当饭吃,等到人老珠黄,上天也帮不了你!
荒唐的二十岁,兜兜转转三十岁,浑浑噩噩四十岁,碌碌无为的五十岁,最初对爹窝囊的不屑现在就是对自己真实写照。
一声鸡鸣将栓柱从梦中拉回现实。
天微微亮了。
蜷了蜷麻木冰冷的腿,将大衣又往身边掖了掖。还是冷,冷彻入骨。
干脆起床做饭,早吃早启程。
上车饺子下车面。栓柱在大雪天里包了一顿韭菜鸡蛋饺子。
摇起俩孙子,爷孙仨暖暖吃了一顿,拎着行囊上路了。
上了堰头,泇水原一片雪原。东方天际泛起红晕,朝阳惺忪着眼,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红扑扑的脸蛋。
宝能、宝贵高兴坏了。“爷,我们去金陵能发财么?”
“只要肯出力,动脑子,肯定能发财,出人头地。”
“也不知道俺爸的菜馆生意好不好?不好我可不在那熬磨时间!”
“瞎,你还没到地方呢,就说丧气话,宝贵爷最担心的就是你,性子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走了一个钟头,走到了县道边,拦车去了县里。再坐火车到金陵。傍黑时爷仨到了兴家的小饭馆。
兴家正在炒最后一道菜,汗流浃背,一抬头看见爷仨正在大街上左顾右盼,心中一喜,扔下炒瓢出了门朝他们招呼。
“往哪看呐,这儿,这儿!”
听见老爸的声音,宝能呲着牙笑了。
“爷,俺爸的店真小,跟个鸟窝样。”
“小也是咱的店!这个城有咱一个落脚的地。”
这话不假。宝贵觉得刚才还万分陌生的街现在温馨可爱,至少,街边的灯有一盏为他们而亮。
爷四个挤在小店里吃番茄鸡蛋面。
兴家拿出一瓶二锅头,给每个人倒了一小杯。
“喝!”
正喝着,门口停了一辆劳斯莱斯。
“俺爸,来生意了。”
“哈哈,这可不是生意,这是来蹭饭的主。”
下来的是专家。
“吃饭也不叫我,给我盛一碗。”
栓柱给儿子推过来一杯酒。
“二锅头还能喝下去么?”
“俺大能喝,我就能喝,这二锅头够劲!”
传家一口把酒闷了。
“我要去接你们,兴家不让,说得让你们体验一把完整的金陵。”
“那可完整了,挤得俺爷仨裤衩子都粘着腚。”
“吃完带你们回家。”
香林寺路城开花园的房子里家具一应俱全。栓柱和传家歪躺在沙发上聊家常。
“没想到您能来。”
“我待老家非短寿不可,天天烦叨死我了。”
“那就别回去了,住我那,让我尽尽孝心。”
“再说吧,你不用我操心,在老二这边我还能帮帮忙打打下手。”
“也行。”
传家当即拿过来包,掏出两万块钱塞给爹。
“先拿着,花完我再给。”
栓柱没有客气,拿了毛巾将钱盖住了。
孙少平来电话说客户在ktv的节目快结束了,老板您得抓紧点时间。传家收了电话说你们歇着吧,我晚上还要开会,就先走了。
宝能和宝贵跑过来说,爷,俺大伯怎么这么有钱呢!
“嗨!你大伯是你大伯,你爹是你爹,你俩是你俩!不要羡慕别人锦衣玉食,钱还得自己去苦,赶紧睡觉去,明个儿开工!”
年轻人哪里睡得着,折腾了大半夜才找着瞌睡。
进入梦乡里,栓柱先是梦见了玉红。
两人就站在泇水桥上,玉红还是那么妖娆醉人,她拉着栓柱的手说你早答应我跟我私奔多好!咱也天天能鱼水之欢,省却我思念的苦,我现在飘在异国他乡多孤寂,我想回泇水了。
栓柱说玉红,你还是信命吧,这么多年了该放的早该放下了,当初咱俩就不该有那段孽缘。
玉红嗔怒道说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了?栓柱说自己不后悔,自己配不上你,你跟德菲先生走是对的。
玉红明显不高兴,拂袖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嗔道,你在我肚子里下来种子,你还想反悔不成!
一阵冷风吹来,栓柱站不住身,去扶桥栏杆,一扶,扑了个空。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边的地板上。
这个梦真真的,是玉红!这多年了又出现在栓柱的梦里。
惊魂未定的栓柱瞪着窗外黑乎乎的夜,两眼都是泪。
远在万里之外的德国,grunewald大森林一栋大别墅里,德菲先生和孩子们正在围着玉红做最后的临终告别。
玉红告诉德菲,她不想死在冰冷的海外,她要落叶归根到泇水村去。
“我爱你们,永远!请把我埋到泇水边!”
德菲先生伤心不已,跟儿子小德菲说,让你的妈妈魂归故里吧。
“尘归尘,土归土。”
将灵柩送回国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事务繁忙的小德菲先生根本抽不开身,转手将这件事包给了一家公关事务公司去办理。
吃过早饭后,栓柱还在琢磨昨晚那个奇怪的梦,越琢磨越坐立不安。
这种时候就想找个人聊聊天。这种事跟儿孙聊不着,也不合适!想到金陵他还认识一个翟柏涛,便义无反顾的去了。
天刚蒙蒙亮,栓柱就按着电话簿记得地址,摸到了牯岭路七号院,看着气派的别墅,门口还有个武警站岗,又犹豫了。
咱和人一个天一个地唻,聊不到一块去啊。正恓惶着,有人从背后叫他。
“栓柱哥!”
宗月琴仔细一打量,真是栓柱。
“大哥,你说奇怪不奇怪,一大早国强还心慌慌跟我说是不是老家要来人么,这么巧你就到了。”
“哦,我昨天来的金陵,今天来看看你们,柏涛哥在不在啊?”
“在,正在书房练书法呢,你去聊,我给你们做早饭!”
“哎,好,辛苦妹子了。”
一见到翟柏涛,栓柱的眼泪就下来了。
“玉红昨晚可能走了!”
翟柏涛放下笔,好久不抽烟的他拿出一盒烟来递给栓柱,两人坐在沙发上边抽边说。
“你们的事,我晓得,我老岳父给我讲过。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能托梦给你?”
“嗯,我也觉得这个梦奇怪,她说她肚子有个孩子是我的。”
翟柏涛一愣,旋即又抽起来了烟,说栓柱啊,我跟你说实话,我和玉红还真有联系,她经常打越洋电话给我。谈了好多,唯独没提及你一句。你真不知道一点孩子的事?
“不知道哇!不然我能让孩子孤苦伶仃的待在社会上受罪啊。”
“那倒不会。不知者无罪,再说你年龄都这么大了,再纠结过去的事没有意义。”
“我就是心里堵的慌,觉得对不起玉红。”
“也谈不上,玉红跟德菲先生没受过苦,生了三个孩子都很争气,尤其是老大小德菲,还是世高集团的创始人,是德国商界的翘楚唻。”
“那就好,那就好。”
栓柱的心里好受一点。
翟国强一推开门,一屋子烟。
“爸,怎么抽了这么多烟,赶紧吃饭了,哎,这位是?”
“这是你栓柱叔。”
“哦,一起吧,叔,吃早饭了。”
“哎,吃。”
栓柱看见翟国强突然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他低声跟翟柏涛说,你家举人老爷埋了个好地方,一家出来两个省长了。
翟柏涛哈哈大笑,说,要说风水我看还是沾了泇水的光,那可是流淌了至少七千年的大风水啊!
“栓柱啊,你来了我高兴,咱喝个早酒吧。”
“嘿,那感情好,我还是第一次凑这个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