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的阿那
那是星辰运转的轨迹,我们的新图腾,各部族均承认的一个共识,我们来自遥远的天上星辰。将星轨串联,你能看见牛、羊、马、鱼、鹰……很多,所以鼓膜上的玄鸟改换了描画的技法。
它由一个个闪烁的十字红点串联而成,我们用灵兽的血画出浴火重生的玄鸟,将每个部落的特性赋予它,凤的不灭,牛的牺牲,羊的诡异,马的行动,鱼的灵活……
画师为此找上了很多人去了解他们的故族,那些人里就有我,烺,或者是“阿那烺”。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呼我作“阿那”了,但我仍在尽力传授自己前半生所学到的知识,这是神明赋予我们的权力和责任——探索与安育,或者说是,记忆与情感。
【探索】是父亲手中的那本“天书”,它会招致【智慧】,小时候,我还不太理解何为“空白的智慧”,现在,我已经二十多了,好像懂了一点。
【安育】既是未脱下羊绒衫的玻璃镜,又是一面古老的镜子,也许是命运吧,我们尽力一试,发现无法复制,它的制作工艺属于上一个文明,也许我们的后人能破解其中奥秘,让更多人拥有它。
对了,它会招致【熟睡】。
阿妈有过告诫,无法学会睡眠的生命注定死于疲惫,而学会了睡眠的生命,其在昏睡中死亡的概率将成倍增长。十分奇怪,我至今未能理解。
“希望此生回归星辰之前,能找到属于阿那的传承者。”然而,全新的图腾是否能承载旧有的故事呢?
我虽无法尝试,但时间可以帮助我削减试错的成本,就像小时候的我,永远眺望着远方,期盼着远行,又总是被荆给逮回来,好训一顿。
现在荆不在了,而我们在等待下一场战争的到来,如果下一场战争能让玄鸟彻底统一三盆两地,让所有人回归和平,那么我就该试试了……
去寻一个还不错的徒弟,打着教本领的名号,把老故事一点点讲述:
“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有高耸入云的水晶宫,人们有的乘飞毯,有的坐扫帚,有的御剑……他们一同飞行在天上,地上。我们在神明的指引下书写记载历史和理论技术的文字……”
“啊——师父!
我听过这个故事了,换一个呗。
后来这个文明被水淹了,被火炸了,被土埋了。但是他们的族人没死绝,带着还剩下的知识技术又一次开始发展新的文明,延续旧的文明火种。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生命虽然脆弱,但足够顽强,有时候甚至无法被灾难彻底毁灭,我们拥有智慧,可以制造弓刀枪耙等各种工具。我们还有一具十分擅长休息,然后集中爆发,耐力极好的血肉之躯。
你看我都会背了师父!”
唰肉般吐字,顾吃不顾熟,是半点都读不透,姬无忌对老东西毫无半点敬畏之心,一边跪祖宗灵位,一边懒散地跪趴在大殿之上,把右边的干麻圆垫挪到自己手肘下垫好,舒舒服服的,就差没睡过去了。
他打个哈欠,刚要闭上眼,就被阿那烺揪过耳朵尖尖,一时吃疼,不得不起,起了也直不起腰:“师父,师父饶命呀。
这都跪三天了,现在夜半月高照,大家又都睡得香,没人会发现的。师父,我的好师父!你就放过我吧,这还得连着跪上七天,之后半年都得守在祠堂里过活,还不能吃肉!
这可是半年啊!!半年!”
本来看他演得逼真,烺都要心疼放他一马了,没想到啊,自己刚松手,这人就开始撒泼打混,得寸进尺,声声控诉,企图讨一个平躺睡觉的夜。
可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阿那烺对此头疼不已,生气归生气,偏生又打不得,自己惯了战场杀敌什么的,还真担心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把娃儿给弄死了!
姬无忌也是心存侥幸,仗着烺从不打他,所以放肆耍,在烺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师父~师父~师父你最好了,我就躺一会,躺一会我就起来了,真的,你信我。”
阿那烺盘腿正坐,终究说不出什么重话。孩子父母都是当年牺牲在战场上的她的挚友,那时的他还那么小,大概三岁多吧,还没认准记熟父母的脸呢,就被送转大后方。
今时今日,姬无忌的顽皮不敬,也是他自己为了适应成长环境而长出来的性子,若非如此,恐怕这孩子也不一定能在玄鸟大后方又熬上两年,才终于等到我的归来。
“算了,你爱躺就歇吧,我也不坐了,我站门口,帮你放哨。远远看见有人来,我就揪醒你。”
“真的!太好了师父!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这小屁孩趁他师父刚一起身,就把人坐热的草垫子一块拿来,垫在了脚下,使三团子凑成一张小床,舒舒服服地伸直腿,给躺上头。
这两天白日连着跪十几个小时,跪得我膝盖都发紫发黑了,真疼!要不是修行修得早,打一开始就听师父的话,一边跪,一边催动体内气血运行周天,这腿就该废了!
姬无忌挺成僵尸,绷直两腿,边怨边气,恨不得自己把膝盖上下给来回捶上几拳。要不是腰直了两天凹孝子人设,刚松下就酸痛异常,他肯定把全身筋骨好好松动一番。
果不其然,人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熟了,呼吸规律,辉光同它一个频率,应该是一夜无梦。
像极了小时候的我,总爱眺望着远方,期盼着远行,又被荆给逮回来,好训一顿。
他每回都有说法,比如,你连男孩子都抢不过,怎么跟比他还高还壮的异族人抢猎物?连自己的安全都顾不上,你又怎么能独立狩猎?
是的,我们的族群有两种狩猎方案,常见的是第一种——集体狩猎,一般有十几人的队伍,但会分散作各小组相互配合行动(这个是我最熟悉的,那次通过了资格鉴定后,我就以弓手的身份跟同龄人一起狩猎),这个模式优缺点都格外明显。
经验丰富如成熟猎人的,以这种方式合作,可以捕猎猛虎甚至棕熊,就算遇到狼群也能全身而退,但如果使用它的是一群新手,就会很折磨,尤其是磨合期(没有固定指挥者的那段日子),效率低,速度慢,从早到晚都没能猎到什么。
主要还是学习学习,习惯习惯吧。
然后就是我一直期待的独立狩猎了,荆是这方面的强者,不过他也会跟随集体行动,主要负责为集体引来猎物,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猎人。
我那会总想着,如果我能独立狩猎一次,或许就可以向大家证明我也是一名合格猎人,战士,不仅是弓手,我也能以短刀作战,甚至上战场。
想象一下,对,腰间配上父亲精心制作的刀鞘,我从中利落抽刀而起,或箭步前刺,以快取胜,如蛇般直捣猎物要害处;或格挡卸力,翻滚跳跃,以刀为身,纵刀劈砍,以技巧补充自己身高力量之不足……
月夜下,银刀轻舞,阿那烺浑身洋溢淡淡金光,因为无力劲注入,此时的【阿卡纳】格外柔和。原本金月森寒,她却协影同舞,腕劲非凡柔转灵活,不见节奏,分外缠绵,刀似沾了凡情,通了人性一般,屡屡逼近要害处,每每差之毫厘。
供台下,姬无忌不知何时把头下面的干麻垫给翻折叠高,好更方便些欣赏师父的剑舞。
大家都说祀者擅舞,能歌会唱,词句动跳间均是神明道理,虽然神神叨叨的,但看着确实新奇好玩,热闹。好像原本平凡普通的一年被这么闹上一闹,就又有了非凡的意义,连带着还活着的人也更加幸运了些,更加珍贵了些。
好久,姬无忌看完了全程,好像读了一本厚厚的无字天书,满脑子昏昏沉沉的,困得不行,一双眼眯作一条缝,就那么一点点地注视着阿那烺。
“好久不见,我的阿那。”
眼前人陡地一声突然将他惊醒:发生什么了,谁?有人来了?!
然并没有,阿那烺只是对着她的刀说了一句话,就再次收刀。只不过这夜,她刀入鞘极缓,不如平常利落,是无声的,就这么静静地于人眼前消失了,像陌生的另一个人一样,像熟悉的另一个一样,一点点,一步步,走远了。
“阿那烺?你在哭吗?”
恰是鸡鸣时分,天光微亮,尚还能睡。
“不再多眯会吗?今天可别抱怨了。好好跪完七天吧,小殿下。”
阿那烺没有承认,但她转身背对我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是想家了吗?还是想念爸爸妈妈?是已经消失的部族和故土吗?
“阿那烺,你别哭……师父,我的阿那,你别哭。你要是想家了,半年后,我可以找个机会远行。我们回去看看,看看你家。”
“谢谢小殿下,不过,这里就是我的家,而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将你好好培养成才。以备未来玄鸟部族将要遭遇的一切。”
“不用担心这,师父。我有七个兄弟,他们会帮我分担职责,我向来不爱读书,也不喜打打杀杀,不是能担大事的人。
师父,这样的姬无忌还值得你好好培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