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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昔日宿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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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问陶道:“是哪一次宴会?”

    赵锡麒道:“就是八个月前在湘湖上举行的凭吊祈香山的宴会。”

    张问陶道:“八个月前?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是祈香山岑红叶逝世三十年,吕老师专门在湖上举办宴会纪念此事。”

    陆风竹道:“当时在场的人都有谁?”

    赵锡麒翻了翻自己的日记,道:“除了刚才我说的十个人,还有吕老师,张素云,刘振嵩和他的如夫人李宝卿。”

    陆风竹道:“刘振嵩怎么去了?”

    赵锡麒道:“我们坐的那艘船就是属于刘振嵩的,他可是大财主,拥有好几艘大船。”

    陆风竹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按照他的推断这个凶手能在湘湖之上将尸体布置的这么复杂,一定用到了不止一艘船,而蔡六却说那几天并没有在湘湖上看见有新船出现,当然湘湖上船不少,他未必就全能记住,可是若这个凶手本身就是船主的话,他只需要用自己的船运送尸体就好了,看来这个刘振嵩果然有很大的嫌疑!

    陆风竹问:“刘振嵩和吕宗伯经常在一起,他们难道是好朋友?

    赵锡麒嘿嘿一笑,道:“吕老师有名,刘振嵩有钱,他们之所以混在一起完全是各取所需罢了。”

    张问陶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老师?”

    赵锡麒道:“他做得,我为什么说不得?没错,他是教授我诗歌的老师,可就如韩愈说术业有专攻,如此而已,他在品行上有不端,我感到不齿,有什么错?”

    陆风竹道:“吕宗伯做了什么令赵兄如此愤慨?”

    赵锡麒道:“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不过就是文人无行罢了。刘振嵩是生意人,经常需要宴请宾客,每次都会请吕老师去装点门面,说是在宴会上吟诗作对增添雅趣,其实他请的那些客人都是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哪里懂什么诗词文章,完全就是附庸风雅而已。本来嘛,文人也要吃饭,去做些应酬之作也可以理解,可是吕老师却常常对着那群老粗大拍马屁,真的是令人作呕。”

    张问陶叹道:“哎,原本吕老师并不是这样的,可是近三年来完全变了个人,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陆风竹道:“张素云也常和吕宗伯在一起,他们莫不是真的有旧情?”

    赵锡麒道:“旧情不旧情的谁都不清楚,但我知道张素云当年是岑红叶的贴身丫鬟,而吕老师据说是祈香山的诗友,两人即便有旧也不稀奇。祈香山、岑红叶殉情后,头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张素云。大概是因为这层关系,吕老师才会在这场祭奠两人的宴会上叫上她吧。”

    陆风竹道:“这次宴会,刘星衍和张逸卿没有去吗?”

    赵锡麒道:“没有,这点我记得很清楚。”

    陆风竹道:“这就奇怪了,刘星衍不是非常推崇祈香山吗?吕宗伯对他也十分器重,这场宴会怎么会没叫他呢?”

    张问陶道:“并不是没有叫他,而是凡是在湖上,河上,甚至水边举行的宴会,刘星衍都不会参加。”

    陆风竹道:“为什么?难不成他怕水?”

    张问陶道:“没错,他就是怕水,不,甚至可以说是恐水,据他自己说,只要看见江河湖海就会不自觉地抽搐,若是靠的太近甚至会晕厥过去。”

    陆风竹道:“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刘振嵩介绍刘星衍说他是东海人士,一个在海边长大的人会怕水?”

    赵锡麒道:“不稀奇,不稀奇,所谓北人骑马,南人划船,只是说说而已,有几个真的会骑马划船?”

    陆风竹怕他又扯远了,道:“还是说说宴会上的事情吧。”

    赵锡麒道:“那次宴会最后闹到不欢而散,因为在宴会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陆风竹道:“为了什么而争吵?”

    赵锡麒道:“还不是为了祈香山和岑红叶。我记得当时船绕着香山冢转圈,吕老师又在席间大肆吹捧祈香山的诗歌,都是些陈腔滥调,听的大家生厌,他为了怀思祈香山,还用集句的方法作诗五首,让我们挨个临栏念诵。”

    张问陶道:“你还别说,这几首诗还是作的不错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陆风竹刚想说诗就不用念了,他却已经开始吟了起来:

    “素轩阁里冰雪身,行云乍绕湘湖尘。不知祈郎情多少,宫柳长条欲似人。

    醉抛锦瑟落花傍,春过蜂须未褪黄。十里芙蕖珠箔卷,试歌一曲凤求凰。

    香鞍紫络度烟霄,金管瑶笙起碧寥。 谁唱凉州新乐府,旧人弹泪觅红桃。

    渔阳鼓动雨铃喑,长乐萤流皓月沉。不信铜驼荆棘后,一片红叶秀中林。

    将身莫便许文鸯,罗袖能窥宋玉墙。望断湘湖烟波里,一丛仙蕊满山香。”

    赵锡麒道:“吕老师作诗还是没得说,就因为这些诗还不错,我们也就念了,可是接下来吕老师又在船上摆上香案,说是要焚香祭拜祈香山,他还口述了一篇祭文,让孙少詹写,因为孙少詹的书法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好的,可是一听祭文的内容,孙少詹就不愿意写了。”

    陆风竹道:“为什么?”

    张问陶道:“因为那篇祭文吹捧太过,太肉麻了,我记得其中有一句:伏唯我香山先生,天纵奇才,李杜之后,一人而已。居然将祈香山列为李白、杜甫之后第一人,若是传了出去,大家会认为吕老师得了失心疯。”

    陆风竹道:“我听你们说话,似乎都对吕宗伯吹捧祈香山不满,那为何还要去参加宴会呢?”

    “这个嘛”张问陶一时语塞。

    赵锡麒道:“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因为跟着吕老师可以认识许多文坛上有影响的人物,其中不乏翰林学士,殿试考官等,认识这些人对我们金榜题名可是大有助益的。”

    陆风竹道:“原来如此。孙少詹不愿意写祭文,之后呢?”

    赵锡麒道:“吕老师很生气,骂孙少詹毫无良知,他说:当初你到京城时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若不是我提携照应,你能够有今天吗?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当时都很惊讶,吕老师素来脾气好,哪知他会为这件事当众这样辱骂自己的学生!”

    听到这里,张问陶也来气了,高声道:“吕老师那天肯定是失心疯了,在骂完孙少詹之后,他又问我早前让我画的画我画好了没有?我回答说没有,他又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孽徒,都把我讲过的话当耳边风,真的早晚被你们气死!我说:我画过的画很多,可从来没听过有人要画什么男女殉情的画面,请恕我不知该如何下笔。”

    陆风竹道:“吕宗伯想让你画祈香山和岑红叶殉情的画?”

    张问陶道:“没错,谁会画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所以我才说吕老师当时是得了失心疯。”

    赵锡麒道:“眼看吕老师的脾气越来越大,刘振嵩出来打圆场,他说:老吕,你这几天是不是又输多了,所以拿几个学生出气?张素云也说:是啊,祈香山和岑红叶毕竟都死了几十年了,你还有心来拜他们,他们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就不要整这些个虚文了。吕老师被他们劝了几句,似乎怒气消了一些,大家便一起喝酒。本来,宴会就这么结束也就罢了,可是到了最后吕老师又闹幺蛾子了。”

    陆风竹道:“他又做了什么?”

    张问陶道:“吕老师忽然来到船的护栏边,点燃了一炷香,对着香山冢磕了三个头,然后他对我们五名学生说:我同祈香山名为朋友,实则是师徒,若当年不是他提携,我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论起来你们是他的徒孙,过来给他上香磕头吧。吕老师这话一出,我们几人都大为恼怒,李中鼐口舌最犀利,他说:吕老师,我们与祈香山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今天来这里完全是给你面子,可是你也不能太过分吧!”

    赵锡麒道:“我当时说:不错,我赵某堂堂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跪这样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张问陶道:“吕老师当时气极了,说:你们这些无知的孽徒,祈香山和岑红叶是一代传奇,叩拜他们与庙中叩拜神祗是一样的。李中鼐当即说:老师,你这话大谬不然,祈香山和岑红叶不过是在因缘际会之下碰巧才成就大名,自身也不不见得有多了不起。杨芳灿道:没错,别的不说,都说岑红叶风华绝代,我曾在香山红叶苗里盯着她的玉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她有多美。”

    赵锡麒道:“李中鼐又说:我觉得只要有人愿意花钱捧,今天在座的几对都能成为祈香山和岑红叶。杨芳灿道:其实所谓香山红叶的爱情故事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好比祈香山,据传就是一个用情不专的家伙,把别的女人的肚子都搞大了!李中鼐说:我听说他们两人根本不是自愿殉情,而是岑红叶本身得了绝症,在听闻祈香山有了别的女人之后更是伤心欲绝,于是准备了毒酒骗祈香山喝下后,自己也喝了下去,弄得像是两人殉情一般。”

    张问陶道:“最后,赵兄说:老师,你到底还要活在这个迷梦里多久?就算你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也没必要硬拉着我们陪你一起做梦吧。”

    赵锡麒脸一红,道:“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吗?那确实有点狠。”

    张问陶道:“你这话说完,我们都大声赞同呢。”

    陆风竹道:“当时吕宗伯是什么反应?”

    赵锡麒道:“老师气的脸色惨白,差点没背过气去,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刘振嵩赶紧叫人来扶他下去休息。这场宴会也就不欢而散了。”

    陆风竹道:“这么看起来,吕宗伯的嫌疑很大了。”

    赵锡麒道:“陆捕头,你的意思是?不会吧,老师会因为我们数落了祈香山几句,就想杀我们?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犯下这些凶案?”

    陆风竹道:“他未必要亲自动手,从目前来看,他的嫌疑是最大的,因为对祈香山的过度崇拜而将侮辱他的人一一杀死,”

    张问陶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动机看似有道理,可你还是不够了解吕宗伯这个人,他不可能犯下这些案子,因为这人贪图名利,生性懦弱,绝对没有信心和勇气去犯下这样的罪行。”

    赵锡麒道:“还有一点,吕老师吹捧祈香山其实只是近两三年的事,以前可没见他这般整日将祈香山挂在嘴边。我觉得他的目的只是通过抬高祈香山来抬高自己,毕竟当年和祈香山有过诗文唱和的人现今也就剩下他一人了。既然他并不是真心崇拜,又怎么会为了祈香山而去杀人呢?”

    善喜这时忽然叫道:“你们聊了半天,都错过吃饭的时候了,该怎么办啊?”

    陆风竹道:“我给你一些碎银子,你去外面买些饭菜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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