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表白
俞菲凡正在医院的大厅里耐心安抚着付芸芸的母亲,看到江烁从电梯里出来,才站起身来走向他,然后在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江烁默了默,开口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俞菲凡摇摇头。
付芸芸虽然是m市本地人,但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宿舍里,连跟她关系最亲密的母亲也不知道她昏迷前有无异常。
而其他亲戚除了一直痛斥着医院的种种不作为之外,也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看着江烁手里的一沓资料,“这是什么?”
“付芸芸的病历,我大概看了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医生告诉我,在她昏迷期间医院曾检测过她的脑电波,发现她的大脑异常活跃,说明她的大脑皮层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也就是说,她在昏迷时或许一直在做梦。”
俞菲凡低头思忖片刻,提出想去付芸芸的宿舍看看。
学校的舍管阿姨很负责,狐疑的目光在江烁脸上和他的警官证之间来回打量,最后还是让他先登记了信息,才肯把他们放进女生宿舍楼。
这时正是傍晚,江烁的出现吸引了不少刚下课回来的女生的注意。俞菲凡放缓脚步,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付芸芸所在的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布局,因为事发突然,她家里人还没来得及到宿舍来收拾,所以她的东西仍是按之前的样子摆放着。桌上有半杯没喝完的水,笔记本电脑也没有合上,就仿佛她只是短暂地出了个门,很快会回来。
付芸芸跟舍友情同姐妹,她的突然离世给她们带来了很大打击,几人皆是红着眼眶,小声啜泣着。
“付芸芸昏迷前的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吗?”江烁开口问道。
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可以再跟我详细说说她昏迷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早上本来有课,但芸芸说太困了不想起来,就让我们帮她请个假,结果我们下课回到宿舍发现她倒在地上,怎么叫也不醒,就打了120。”
付芸芸的床位布置得很温馨,铺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床单和被褥,床头还放了个印着某位明星头像的抱枕。
俞菲凡摁下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发现电脑桌面也是那个明星的照片。不仅如此,桌上也同样摆着各种各样的周边产品。
她拿起一个立牌翻看了一下,问道:“付芸芸平时追星吗?”
其中一个女孩回答:“嗯,这是她最喜欢的男歌手,她的零花钱几乎都用来买他的周边了。”
另一个女孩抹了抹眼泪,接过话:“她吃了两个月的泡面,就为了买一张最前排的演唱会门票,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对了,有个奇怪的地方。”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们还记得吗?芸芸晕倒的时候,是笑着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接连点头,“对对对,我当时也发现了,但是没放在心上。”
江烁问:“笑着?”
那个女孩仔细回想着:“没错,而且是那种很幸福的、发自内心的笑。”
从宿舍楼里出来坐回车上,江烁看了眼手机,已经接近七点钟,便转头问道:“要去吃饭吗?”
俞菲凡下意识拒绝:“不、不了,我回去吃。”
车子开出校园,驶进了晚高峰拥挤的车流中。
“成易不是还在小玉家吗?谁给你做饭?”
俞菲凡随口应付:“我回去点个外卖就行。”
红灯亮起,江烁把车停在白线前,转头注视着她:“俞菲凡,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一整天下来,俞菲凡自认为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隐藏得滴水不漏,没想到早就被他看穿了,只好装傻充愣回了句:“啊?”
“你今天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江烁不依不饶。
“我、我没有啊。”
车子仿佛变成了一间审讯室,江烁询问的目光将她牢牢钉住,使她如坐针毡,鼻尖泛起一层细汗。
可车内空间实在太逼仄,她的心虚无处可藏,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交通信号灯赶紧变绿。
江烁追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她脱口而出:“没有!”
“那你为什么……”
信号灯终于绿了,俞菲凡赶紧岔开话题:“绿灯亮了,你先开车。”
“你先说。”
其他车道的车已经开始移动,但江烁并没有松开刹车,仍是直勾勾看着她。
她紧紧抿着唇,嗫嚅道:“我对你没有意见,也不是有意躲着你……”
“你承认你躲着我了?”江烁似乎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身后的车开始陆陆续续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俞菲凡更是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去面对那份或许藏匿已久,却突然涌上心头的情感,只是下意识想要逃避。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喇叭声越来越疯狂,她看着后视镜里大排长龙的车流,只好使出一招缓兵之计:“你先开车,一会儿到了我再跟你解释。”
江烁叹了一口气,终于踩下了油门。
车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灯影交错,不停从脸上掠过。
一直到事务所楼下,俞菲凡都没敢再抬头看江烁一眼。
即便如此,转身开车门时,她还是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炯炯的目光,连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的。
然而在跳下车的那一刻,江烁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俞菲凡。”
“嗯?”她头也不敢回,默默攥紧了挎包的肩带。
“明天我要去监狱见见朱建元。”
俞菲凡见他说的是案子的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那个人用的是跟朱建元一样的符箓,那么他们修炼的一定是同一种邪术。这么说来,朱建元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
她回头干笑了一声,“行,明天我也去。”
刚要往前走,江烁又问:“你刚才答应我什么,现在打算就这么走了?”
她不明白江烁为什么对自己躲着他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傻:“我答应什么了?”
“你……”
在他说出下一个字之前,俞菲凡撂下一句“明天见”,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头也不回地蹿进了楼道里。
……
朱建元服刑的监狱十分偏远,开出市区后,还要沿着一条沿海的盘山公路开两三个小时。
大概是因为昨天俞菲凡逃得太仓促,早上再见面时,江烁明显是生着气,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阴郁得能滴出水来,连把早餐递给她时都没正眼瞧她。
俞菲凡心虚得很,又不想把话挑明,只好搜肠刮肚地讲着笑话,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大象去了一个地方,结果被气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吧?因为它去的是气象局!”
她偷偷瞥了眼江烁,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知道吸血鬼为什么不去湘菜馆吗?因为他们喜欢blood(不辣的)!哈哈哈。”
最后那几声笑跟念出来似的。
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是,江烁非但没跟着笑,反而看起来更阴沉了。
啧,该死,这人怎么那么难哄。
俞菲凡窘迫地清了清嗓,“你等等,我再给你讲个更好笑的。”
江烁终于忍无可忍:“俞菲凡,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这不是怕你开车太无聊,讲点笑话给你提提神。”
“不需要。你要是担心我无聊,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昨天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俞菲凡垂头丧气地抓了抓头发,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你,所以躲着你?
有病吧。
江烁斜睨她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算了,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俞菲凡讪讪地缩回座位上,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狱警把戴着手铐脚镣的朱建元带进了会客厅里。
朱建元本来就瘦弱,在监狱里服刑了大半年,更是苍老得厉害。
他头上仅存的几根头发早就掉光了,金边眼镜的镜腿上缠了一层透明胶,镜片后面凹陷的双眼黯淡无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副糊了层皮的骨头架子。
见到江烁和俞菲凡,他并没有露出半点吃惊,仿佛料定了他们一定会来。
“江警官,还有你,小姑娘,好久不见。”
俞菲凡看着他,抿嘴笑了笑:“朱医生,你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朱建元气定神闲地耸耸肩:“还行吧,就是这里的灵实在太多了,一刻不停在我耳边念叨,搅得我睡也睡不好。托你的福,我在这里接触不到任何纸张,更别提灵符了,想写张镇灵符都不行。”
“我有事想问你。”江烁懒得跟他废话,直入主题,把那张用物证袋装着的符箓举到他面前,“这个你认识吧?”
隔着铁栏杆,他眯眼端详着那张符箓,没有回答江烁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转向俞菲凡,“你的眼睛,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接着又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有你这双眼睛,就不至于还要冒险去修炼那些危险的禁术了。”
从他的话里,俞菲凡察觉出一丝端倪。她自己也是不久前才刚刚知晓这双眼睛能够操控灵,连姥姥都大吃一惊,可朱建元似乎早就知道灵瞳究竟有什么力量。
江烁则捕捉到了另一则信息:“我们?修炼这个邪术的,除了你还有其他人?”
朱建元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颇有些得意:“是的,没想到吧?”
“不管你们有几个人,我都不会放在眼里。”俞菲凡面不改色,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
她知道朱建元看似老谋深算,实际上那颗可怜的自尊心脆弱得像一个肥皂泡泡,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让他很快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果不其然,他扶了扶眼镜,鼻孔微张,下眼睑轻轻抽动,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小姑娘,你话别说得太满了,那个人可没那么好对付。”
俞菲凡追问:“那个人是谁?”
朱建元蓦然回过神来,眼神阴鸷:“你们想套我的话?”
江烁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们真是来探监的?”
朱建元嘴唇紧闭,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叫来狱警,表示探视已经结束。
离开前,他突然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姑娘,我只能告诫你,就算你有灵瞳,也别小瞧他,他可比你我都强得多。”
回到车上,俞菲凡心事重重,不停回想着朱建元的话。
“菲凡。”
突然一声,让她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就撞上了江烁担忧的目光:“朱建元说的那些,关于你眼睛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菲凡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过江烁关于自己参透灵瞳的事。
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认真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姥姥只跟我说过,这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眼睛里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但至于是什么样的力量,没人告诉过她,她终其一生也没能参透。”
“可那天晚上,在杨赞举着刀刺向你的那一刻,我眼里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面蓝色的湖泊。那似乎就是灵瞳力量的来源。”
“在那面湖泊上,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念去操控灵,也可以打破两个世界间的屏障,让人和灵可以触碰到对方。”
他听得认真,似乎很努力在理解她说的话。虽然跟她一起经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但灵术始终太高深玄奥,若不是花时间潜心研究,普通人能知略皮毛已经不错了。
俞菲凡顿了顿,终于决定鼓起勇气,把压在心底的话全盘托出:“姥姥说,灵瞳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江烁喉结上下轻滚,有些不可置信。
“嗯,因为你。江烁,我想我可能……也许……大概是……”
虽然内心已然笃定,但俞菲凡还是忸怩地用上了很多表达不确定性的词汇。停顿片刻,她倏尔抬眼,一字一句说道:
“……喜欢上你了。”
山崖底下的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地拍打着礁石,海鸟扇动羽翼翱翔在天际,初秋的阳光静静地斜映下来,照亮着空气中漂浮不定的浮尘。
有那么一瞬间,江烁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身体在一寸一寸发烫,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但却能清楚地能听到胸口处那颗心脏在以什么样的频率跳动着。
“我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我之前不够勇敢,总是想着要逃避。可如果我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去面对,又怎么去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俞菲凡一口气说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像是卸下了一个很重的担子。
她眨巴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江烁的回应。
江烁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等等,你能不能收回刚才那句话?”
“哪句?”俞菲凡不明所以。
“那句‘我喜欢你’。”江烁凝视着她,透过她的眼底,似乎真的看到了一片澄澈的湖泊,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因为表白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
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两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约而同笑出声。
“你的?”
“嗯,我的。”俞菲凡忿忿地咬了咬嘴唇,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紧接着就传来成易急促不安的声音:“姐,小玉她突然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