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忆旧梦
裴长覃话多,也不管身边的人有没有回应,想起尘埃落定后便要离京前往封地,到时天高任鸟飞,不必像在京中这般拘束,心中自有豪情壮志、无限遐想。
裴栀听着,垂眸掩下泛红的眼眶,努力压抑喉间的哽咽,小声道:“好。”
上辈子,裴长覃也说过要带她去封地。
一母同胞的皇兄早逝,深宫里只剩下与裴栀相依为命的娘亲,只是也因皇兄之事身体愈发孱弱,终究没熬过那个冬天,在小小的破落宫殿里撒手人寰。自此,便只剩七岁的裴栀独活。
裴栀兄妹的母妃与裴长覃的母妃乃同一批进宫的秀女。两个家世相当、性格相投的女人进宫后很快便成了好姐妹,那些年来两人互相帮衬着,连带着孩子的感情也不错。
裴栀小小年纪先是没了兄长,又没了母亲,实在可怜。裴长覃的母妃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将裴栀接来自己身边,便只能让裴长覃多看顾着,将她当自己的同胞妹妹一般护佑。
裴长覃表面一幅单纯的样子,实则胸有城府,并不想在满是泥泞的皇宫中成为别人的棋子,多年筹谋,终于让先帝同意自己带着母妃前往封地。本想再使使法子带走裴栀,却被裴栀一口回绝了。即便如此,到封地后也依旧常常修书劝她,却从未得到回应。
想让一个深宫中的公主离开皇宫,即使她并不受宠,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未必比裴长覃带着母妃去封地简单一些。裴栀在回信中道自觉拖累他们母子俩多年,实在不愿再见他为了自己费心费力。
原以为此生都难有再见的机会,却没想真到了那一天,面对的却是那样的惨烈。
裴长覃收到安排在裴栀身边人的消息,得知她竟被选为和亲公主,又急又怒。不顾无召不得离开封地的旨意千里飞奔,终于拦下快至边境的和亲队伍,怎么都没想到看到的会是鲜血染尽的裴栀。
裴栀生性柔弱,任谁也没想到她也会如此决绝,在和亲的前一晚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身体。
裴栀并不觉得疼,兄长和母妃去世的哀恸,还有听闻自己将和亲时的绝望,比匕首扎进身体可痛太多了。
“皇兄…皇兄”
裴栀血色褪尽的脸蛋上露出小酒窝,她靠在裴长覃怀里,小声道:“湄水的月朝花,月儿想看看。”
年轻的公主此生第一次踏出皇宫,还未见识过梦寐以求的自由,便在小小的摇晃的轿撵中耗尽了余下人生。
“皇兄…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怀里的人没了声息,身躯变得冰冷,任裴长覃怎么叫唤都再没了人回应。他想起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裴长洵,想起会偷偷塞吃食给他的明妃娘娘,想起软糯糯跟在身后唤兄长的小女娃…只觉得心冷得快要冻住,悲愤从心头传至四肢百骸。
“你当我不知,你不愿同我走,是因为他。如今却还是因为他,连命都不要了。”在送亲侍卫的刀锋下,顶着所有人诧异惊恐的目光,裴长覃抱起裴栀带她离开。
“褚蕴,褚蕴……这样冷血卑劣之徒,月儿怎这样傻。”他望着上京的方向久久无言,跟在裴长覃身边的侍从莫名一哆嗦,抬头看见这位向来漫不经心的王爷眼里,无边的墨色晕染开来。
“月儿?月儿!”
裴长覃自己说了半响,才发现妹妹似乎安静得过分,伸手揉了揉裴栀的脑袋,笑着道,“…只是不知那时月儿是否已有了如意郎君,若是出嫁,陛下可得把我从封地喊回来。到时便是月儿未去湄水畔,皇兄也会将月朝带回来作你的新婚礼,可好?说起来,若是月儿有了驸马,不会就将皇兄忘了吧?”
裴栀一时哽住,愁绪被玩笑吹散,她撇开近来越发清晰的回忆,鼓了鼓腮,嗔道:“皇兄恁的在这瞎想,也不知什么时候先给月儿找个皇嫂来!”
兄妹俩说说笑笑,不一会儿裴长洵派了人来唤裴长覃去御书房议事,笑容可掬的小公公又对裴栀行礼道:“长公主殿下,陛下与梁王殿下、褚大人议事,怕是顾不上用膳,陛下让奴转告您,待议事完便来陪您用晚膳,殿下莫要久等了。”
“我知道了。”
待得夜幕渐起,碧霄宫燃起明灯,裴栀换了家常些的衣裳坐在厅中等着两位兄长。
许是裴长覃带回了好消息,先前的凝重少了些许,兄弟二人面上都带着些轻松,乍一看两兄弟有五分相似,具是丰神俊朗,身后半步又跟着容貌身形都不输两兄弟的褚蕴。
裴栀迎至门口,心想这三位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不知是大齐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