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饿死他算了
在场的无数蛮人，许多年后依然无法忘记当时那骤然而起的变故。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处刑，只是因为被处刑者是一位王子才吸引来众多人观看，然而，处刑还未开始，暴动便率先发生。
这一年的极夜，许多部落因为朔方，或者更准确地说，因为那个名为鹿野的女人的骚扰，未能成功举行祭祀，本就怨气极重，再加上夏天那轰轰烈烈的南下却迎来接连的大败，累积的怨气便更加浓重。
恰逢旧王衰弱。
当他出现在广场上的那一刻，哪怕再怎么努力强撑，所有人也都看得出他如今的虚弱。
于是，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势力，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们要新王！新王！”
“你已经老了！”
无数人举着火把，举着刀枪，大喊着，厮杀着，将原本准备用于处刑的广场染成一片血海。
最开始并不知道是谁先发难，但当第一支势力跳出来，要求蛮王退位让贤后，之后的事态便越发不可控。
但凡有点实力的部落都想推举自己人为新王。
慢一步就怕被别人占了便宜。
于是混战一触即发。
看热闹的闲人早就跑地没影踪，那头苍老的狼王则淹没在急欲将他推下王座的狼崽子的海洋中。
至于事件最初的导火索，那个本来应该被处刑的倒霉蛋——
阿苏正慢慢吞咽着清水。
三天的无水无食让他腹中饥渴如火烧，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保持着冷静，甚至还在示意身前的属下们继续汇报。
而他这样镇定自若的表现，也让属下们的信心和敬仰更甚，恭敬地继续低头汇报着。
有多少部落参与了混战，哪方正占据上风，还有哪些部落正闻讯赶来。
外面乱成一团的局面，在这里却被梳理地清清楚楚。
这自然不是临时查看就能得知的，而是因为，如今这局面，本就是由人引导而成。
阿苏就是那个执棋之人。
从回到蛮人王都开始，他努力、隐忍，仿佛忘记了一切，逐渐赢回了一些东西，也在表面上重新得到了蛮王的看重，甚至拥有了不少亲密拥趸。
但阿苏自己心中清楚。
他从没真正相信过这里所有的人。
尤其那些因为蛮王态度变化后重新贴上来的人。
这时候，唯一能让他信赖的，除了少数自幼跟随的死忠，居然就只有鹿野的势力，以及那个男人曾经的承诺。
他谨慎地仿佛分娩期的母兽。
只是守护的不是幼崽，而是自己的生命与自由。
于是，哪怕蛮王的发难几乎没什么预兆，以致他在第一时间没能逃开，但他仍旧不是完全没后手的。
他拥有的太少太少，能调动的人、物、力也太少太少，想硬碰硬跟仍在王座上的蛮王来个法场劫人毫无疑问是天方夜谭，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借力打力。
一早的布局起了作用。
蛮王身体不济的传言早就私下沸沸扬扬，几个实力最强的大部落都蠢蠢欲动，只是碍于表面上的平静还未打破，没有人想率先做出头鸟。
但这种场面也很好打破。
只要在此时扔入一丁点火星就行。
他就是那个扔火星的人。
蛮王亲自出面，向所有人展示他衰弱苍老疾病缠身的身躯，于是，火星在有心人的助力之下，顷刻燃烧成熊熊大火。
将风烛残年的旧王拉入火海。
但同样，一个不慎，身在其中的阿苏也会葬身其中。
甚至从点火到最后场面引燃，能不能顺利发展到这一步也是不确定的。
毕竟阿苏本人始终被困在刑场。
更大的可能是，旧王被顺利赶下王座，而他这个倒霉蛋，也陪着一起去死。
一切只能寄希望于之前的布置和属下足够聪明，以及非常非常多的运气。
但现在，不仅局势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发展，甚至他自身也被顺利无比的趁乱营救出来。
这实在顺利地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反正阿苏不相信这全是他的实力和运气。
心里一个念头冒出来。
他停下喝水的动作，看向属下，想开口，喉咙却莫名像是被水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属下被他的眼神看地呆愣，一时间停下话头。
就是在这时候。
外面传来声音。
他们此时正在王都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居民稀少，外面又有人看守，轻易不会有人进来。
但那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如同漆黑的夜里蓦然刺破天幕的光，落在阿苏耳中震破了他的耳膜。
来人掀开帐子进屋时，阿苏也站起了身。
来人不少。
打眼望去起码十来个，都是蛮人打扮，昏黄的光线里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但阿苏却一眼就看到为首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她的脸上抹了不知什么东西，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眼看上去跟后面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但那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闪闪发亮，仿佛倒映了整片天幕的极光。
“阿——”
鹿野刚刚开口。
眼前那受了三天折磨、脸颊消瘦、嘴唇干裂起皮，明显状态不佳的少年仿佛一棵屹立许久的枯树，狂风摧折压不倒，却在风暴平息后的瞬间，在微风雨露吹拂下，轰然倒向她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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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食水未进，精神又始终紧绷着，虽然刚刚紧急补充了饮水，但最重要的，或许就是那在相见之时骤然崩断的神经。
于是阿苏倒了鹿野满怀。
鹿野吓了一跳，也不敢推开他，好在查看情况后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她想将他交给他的属下，但却发现并不太容易。
虽然意识不清，少年却在倒下时紧紧抓住了鹿野的手臂。
鹿野无奈，只好半抱半搀地把他弄到榻上，又亲手喂了他一些糖水。
水不大好喂，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赶紧补充营养，不能让他就这么昏迷着。
于是一边喂一边不停唤他的名字。
“阿苏？”
“阿苏？”
“阿苏？快醒过来。”
……
阿苏听到了那隐隐约约的声音。
身体想要苏醒，迫切需要食物和水，但心底……却似乎并不大希望醒来。
如果他不醒来，她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有大夫吗？怎么总也醒不来……不行，要去找大夫……”
她的声音又响起，搭在他背后的手准备抽离。
阿苏睁开眼，蓦地抓住她的手。
“不……用……”
他的声音喑哑，却无比清晰。
鹿野见状惊喜。
“你醒了！”
“先别说话，先吃东西，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端过阿苏属下早就准备好的好入口的流食。
阿苏看着她手中的碗和勺子，喉咙微微发紧。
她要——
“你，过来。”
鹿野一手端碗，一边扫视全屋，挑了个看上去最老实细心的蛮人给阿苏喂饭。
瓷白的碗勺易了主，满脸虬髯的大汉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子米粥，喂小孩似的举到阿苏面前。
“殿下，张口，啊——”
阿苏：……
饿死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