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顾瑶是被一阵“嘶嘶”声吵醒的。小姑娘睁开眼睛后, 同一条浑身青绿的小蛇对视了。
“啊啊啊啊——!”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又“扑通”摔在地上,头晕眼花。门前传来一声丧心病狂的大笑。
随后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小顾瑶今儿个真奇怪, 这太阳都没晒到你屁股呢, 怎么就起来了?”
一个身材高挑,眉目含笑的青年从门外走进。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却已经满头银辉,发丝随意地披在肩头。
顾瑶揉了揉摔疼的屁股, 哀怨道:“是不是你把翠翠放上来的?”
翠翠是那条小青蛇的名字,男人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做, 再说翠翠温顺乖巧, 也没蛇毒, 你这么怕她作甚?”
翠翠愉快地吐了吐蛇信子。
顾瑶欲哭无泪, 就算她不怕蛇, 冷不丁地和一条蛇在床上相遇, 任谁都得吓得魂飞魄散。
“好了好了, 翠翠, 到我这边来。”男人招招手, 小蛇就“嘶嘶”地从床上下来, 钻进了男人的袖袋。“中午我想吃烤山兔,你待会儿去捉一只肥的兔子, 可别忘了。”
“……”
“小顾瑶,忘了我可是会生气哦。”
“……知道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施施然离开,顾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毕竟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那日她从通天栈道上滚落, 本以为要一命呜呼,没想到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这个满头银发的青年。
他自称是云雩,顾瑶喜出望外,便要把曦河的信物交给他,但云雩却不肯收下,
之后这个男人便以“报恩”的名义,让顾瑶留了下来。
顾瑶一开始心急如焚,想要回到学堂。但自己从山崖跌落腿部受了伤,在这里休养了两个月后,竟然也适应了山里的生活。
举目望去,一片山清水秀,逍遥自在。平日里云雩倒也不难为她。说是报恩,不过是做些洗衣做饭的家务。
再说他医术高超,为自己治伤也消耗不少精力药材,顾瑶想在这里安定下来也不错,便也不急着劝他收下信物了。
于是起来后,顾瑶简单洗漱,便去山里打野兔。她已经熟悉了附近的地形,不一会儿就捉了只肉乎乎的灰兔,五花大绑地带回小木屋。
结果便撞见云雩刚洗完头发,湿漉漉的银丝散在肩头,白色的外衫松松垮垮地系着,胸前大好春光。
“小顾瑶,”他坐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来得正好,过来给我擦干头发。”
顾瑶早已见惯不怪地把兔子放到地上,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目不斜视地擦起来。
手中的银丝柔软滑腻,有皂角的香气,只是顾瑶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薅下来好几根发丝,疼得云雩呲牙咧嘴,眼泪汪汪。
但下次,他还是会让顾瑶伺候。
顾瑶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云雩的贴身婢子。
“云雩,你的头发一直都是白色的么?”
男人似乎要睡着了,闻言黏糊糊地说:“不是,谁从娘胎里出来就少白头啊。”
“那是怎么变白的呢?”
顾瑶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过了半晌,才听到男人动了动嘴唇:“因为一个人。”
“你夫人?”
他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那她现在人呢?”
“死了。”
顾瑶的手抖了抖,迅速看了眼云雩的表情,内疚道:“真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
看到小姑娘一脸无措,云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顾瑶这才发觉自己被耍。
“我说小顾瑶,怎么别人说什么都信?可真是个小傻子。”
云雩笑得眼角都是泪花:“我看着像已经娶亲的有妇之夫么哈哈哈哈,谁要娶亲,我才不要娶亲,自由自在多好……哎哟!疼疼疼——”
顾瑶生气地使劲拧了拧发尾,把男人拽得头皮生疼,嗷嗷直叫。
她把帕子往云雩脸上一甩:“自己擦罢。”
“嘶……你这个丫头劲儿这么大还蛮不讲理,以后谁还敢娶你……”
“反正跟你也没关系。”
顾瑶气冲冲地走开了,像只炸毛的猫云雩摇头笑了笑。
他拿起帕子,哼着小曲,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擦起头发来。
……
与此同时,京城因李府被抄家一事炸开了锅。
李家的人平日里清傲不近人情,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有人把贪污受贿之名和这个煊赫的世家联系起来。
但事情便是这样发生了,短短的三日李府便被清扫一空,昔日气派精美的府邸,很快便树倒猢狲散。李尚书锒铛入狱,罪名待发。因他克扣水坝银两导致大坝溃堤,死人无数,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李府的小公子呢?
好似没有人见过他,又好似有人说他被囚禁在宫中,作为质子,逼迫李尚书认罪伏法。
一时间众说纷纭,真相愈发扑朔迷离,流传到坊市之间早已真假难辨。
“在想什么?”
姬成煜从她的颈间抬起头来,目光带着一丝迷惑。怀里的女人明显心不在焉,剥完橘子把橘子皮递给了自己。
他不轻不重地咬了口她的耳朵,魏佑娣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从他怀里跳出来。
“殿下,这是在外面……”
姬成煜没有理会,把她一把扯回来,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伸手捻起一缕馨香的秀发,嗅了嗅。
男人的眸中请潮汹涌:“你刚才心不在焉,有什么烦心事不能跟本王讲?”
这间乐馆的厢房虽说隐秘,却并不是很隔音,方才隔壁戏子婉转如莺啼的调子可是被听的清清楚楚。
魏佑娣紧张得直起身子,双手撑在软榻上,一副防备十足的模样。
两年多过去了,姬成煜心想,便是养只猫儿、狗儿都能养熟了。这个女人怎么就如此生分?好似从来没被爱过一样。
他一时觉得索然无味,直接把人松开,懒洋洋地捏起剥好的橘子,递到她唇边:“不愿开口便算了,当本王没说。喏,张嘴——”
魏佑娣乖顺地把他指尖的橘子吃了下去。姬成煜轻声一笑,心里躁动的火焰总算平息下来。
似乎感受到他心情好转,魏佑娣犹豫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殿下,你可听闻李府的事情?”
姬成煜掰橘子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平静如常:“自然听说了。”
“那殿下可知道李公子的下落?”
“呵。”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眯了眯,笑道:“佑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你现在都敢当着本王的面,想别的男人?”
他的手捏上魏佑娣的下巴,轻轻摩挲,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危险。魏佑娣本能地想要挣脱,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殿下误会了,只是我同李公子相邻,难免挂念几分。”
她说的句句属实,毕竟同李衍也认识了许久,两家都在二里桥巷子口,离得很近。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遇到了这等大事,本着几分情分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更别说,万一顾瑶知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那个小丫头嘴上说要断个一干二净,但是感情哪儿能像做菜一样手起刀落呢?大多是藕断丝连,百般纠葛,就像她与姬成煜。
他不是良配,她心里很清楚,但是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切割出去,就像拔掉一颗牙齿。时间会治愈疼痛,但牙齿的豁口永远都在。
姬成煜闻言,微叹了口气。
“他倒是可惜了。本当是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如今李尚书锒铛入狱,父皇的意思应当是以一儆百,严惩不贷。”
这是实话,连城一事让老皇帝民心大失,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让百姓的恨意转移到李尚书身上,不然何以平民愤?
皇权面前,任何人都能是牺牲品,李府如此,李衍如此,他的母妃亦是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瑶瑶知晓了,该怎么办呢……”
魏佑娣满脸苦闷。
“顾姑娘去了学堂,没准遇到了别的青年才俊,你也莫要为她担心。”姬成煜笑了笑,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端到魏佑娣面前:“尝一尝?”
魏佑娣半点饮酒作乐的念头都没有,她脑海里满是顾瑶。若是被她知晓了,定是要难过的。
“多谢殿下,”她心事重重,叹了口气:“这杯酒就算了罢。”
……
是夜,逍遥楼。
一辆金贵的马车刚刚停下,老鸨便闻着味儿扭出来了。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热情的假笑,厚厚的脂粉几乎要裂出一条缝来。
不一会儿,马车里的贵人下车,她便招呼着身旁婀娜多姿的姑娘,掐着水腰迎了上去。
“哎哟哟,玉公子,盼了大半年的月亮,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年轻俊俏的男人莆一下车,身边便围满了莺莺燕燕。他似乎是熟客,轻车熟路地揽上姑娘们的香肩,笑道:“许久不来,不知瑟瑟姑娘可还好?我这次带了不少珍玩,你们若是喜欢便拿去罢,算是本公子的一份心意。”
一听说有赏赐,姑娘们顿时雀跃起来,柔若无骨地攀附着这位俊俏而又阔绰的少爷。他来路不明,却出手大方,不少姐妹都想攀上这条高枝呢。
老鸨顿时眉开眼笑,把他迎了进去:“玉公子,不瞒您说,瑟瑟这丫头想您想得茶饭不思,整个人跟小鸟儿似的瘦了一圈儿,待会儿您可别太折腾她……”
逍遥楼便是这人间极乐之地了,只要有银子,便能无比快活。越是月上梢头,这里越是热闹。风花雪月的场所最会在夜色的掩护下,消遣无边的寂寞。
子时,一个人影敲响了包厢的大门。屋内响起一声慵懒的:“进来。”
屋内香烟缭绕,一片旖旎,显然是骤雨初歇。身着夜行衣的侍卫面色不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二殿下,连城的县丞已被做掉,尸首伪装成畏罪自缢,应当没有破绽。”
姬成煜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怀中,睫毛上挂着些许汗珠,原本便俊俏的五官瞧着越发旖丽。
他勾起唇角,方才在魏佑娣那里感受到的烦闷消失无踪,心情难得畅快起来。
“做得好,那就把此事也安在李鸣之头上。”他顿了顿,脸上带了一丝恶劣的笑:“跟之前一样。”
黑衣侍卫应了声“是”,尔后一眨眼便消失在房间内。
李鸣之难逃一死,再多一项冤债也算不了什么。
他想起魏佑娣恳求他的模样,若是她知道这一切的幕后势力是自己,伪造李尚书受贿文书的黑手是自己,让无辜的李府坠入无间地狱的恶鬼是自己以后——
她会是什么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