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快乐之后是空虚
余有丁和戚元佐为什么怕高拱?
因为高拱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引经据典喷一个时辰不带脏字,把人喷得吐血泪奔。
连徐阶都觉得惹不起,希望可以拉拢这台战斗机。
这样的高高高大人,谁不怕啊!
晏珣不怕。
因为高拱每次都是抓到他在干正事。
要么带着裕王学数学,要么对着地图讲航海,要么……一群人干干净净洗脚脚~~
嘿嘿!
正人君子晏珣,是站在另一个道德制高点的男人!
高拱看看这场面,一群年轻才子加上李开先这个老才子,确实没法荒唐。
连个女人都没有,怎么搞颜色?
他向晚辈们点点头,跟李开先相互问好,让人把他的木桶搬过来。
他在太白楼有一个专属木桶,看样子是常客。
“方才在楼下听到不同凡响的琵琶曲,四下为之寂静,原来是李太常。”高拱客气恭维。
李开先微笑:“是我的学生汪德渊做的曲子,我帮着改了改,高大人觉得可还行?”
“我不擅长音律,也觉得此曲感人肺腑。原来是汪德渊所作,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高拱赞道。
那个可是进过严嵩府,骂完严世蕃还安然无恙的奇人。
汪公子装傻骂人的本领,高拱都服气。
晏珣赧然:“高大人过奖。”
高拱:……没有夸你。
夸汪德渊等于夸晏珣?小伙子感情好啊!
晏珣悄悄对李开先眨眼,趁高拱和一众翰林在此,带节奏!
不然今天真的平白无故请人洗脚脚?
李开先微微点头,讲起这首乐曲的创作背景。
“去年十月初三,戚继光率军抵达福清,疲劳加上涉水着凉,戚继光生病发烧。
十月五日,地方来报,倭寇袭击葛塘。戚继光带病出兵,秋风秋雨愁煞人……”
那个时候,朝廷在干什么?
在一窝蜂弹劾胡宗宪和戚继光,最终胡宗宪被革职,戚继光被暂时保住。
前线战士也是血肉之躯,不顾生死带病出击,是为什么?
两厢对比,更觉得暗箭伤人之徒该死。
王锡爵皱眉沉思……在以前,他认为不贪污也能抗倭。贪污就该问罪,无论有什么苦衷。
可一首直击人心的曲子,让他的信念微微动摇。
戚继光带病出征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高拱半闭着眼睛泡脚,沉着地说:“胡宗宪遇刺受伤,弹劾的人已经偃旗息鼓,给足戚继光平定福建的时间。”
“之后呢?”晏珣忍不住插嘴。
高拱笑了笑:“你们没见过戚继光,却为他费这般心思。只要朝廷还需要戚虎,他就不会有事。”
晏珣若有所思。
东南未靖,戚继光就还有用。
东南若平静,也可以把戚继光调到北方……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这首独特的闽南琵琶曲从太白楼传出,无形的音波传到首辅徐阶耳中,也传到深宫修道的皇帝耳中。
与此同时,倭寇猖狂肆虐、戚继光带病出征的故事,也在京中流传。
很快,朝廷以戚继光的战功,升任其统辖台州、温州、福宁、福州、兴化五地副总兵、统帅水寨。
一人担任横跨浙江、福建五个州府的副总兵,君恩不可谓不重。
同时,朝廷任命俞大猷为福建总兵、谭纶取代游震得任福建巡抚。
俞龙戚虎齐聚,谭纶也有丰富抗倭经验,到任后立即筹备对倭寇发动总攻,誓要决一死战!
这背后,当然是朝廷的抉择。
徐阶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没有胡宗宪,一样能抗倭!
他更要证明,自己做首辅,比严嵩更有雄心更称职。
遇刺受伤的胡宗宪,在滔滔洪流面前迅速被淡忘,渐渐没人再提起。
裕王府中。
张居正目光灼灼看着晏珣:“天下那么多事,朝廷本来没怎么关注福建。没想到一首曲子,裹挟全城舆论,陛下连下数道圣旨。”
甚至连原福建巡抚游震得都因为抗倭不利被罢免。
张居正在国子监带人重录《永乐大典》,耳边不断有人说那首韵律独特却感染力强的乐曲。
张居正怀疑,以乐曲煽动舆论这种事,是晏珣干的。
晏珣感叹:“我也没想到一首曲子能有如此效果,德渊贤弟真是奇兵。”
这回真的与他无关!
他收到汪德渊自吹自擂的信,惊讶得像吊起的鸭子般目瞪口呆。
汪德渊靠着曾庆斌的关系以及过人的戏曲才华,成为戚继光的特殊幕僚,做军队的思想政治教育。
戚继光称赞汪德渊是奇才,下能安抚百姓、士兵,上能直达天听。
汪德渊自称,他已是首席军师。
……汪公子自带干粮,不用戚副总兵给俸禄。
以上都是汪德渊信中吹嘘,晏珣觉得可信度八成。
他神色一正,转移话题:“戚继光上《议处兵马钱粮疏》,请求招募新兵,加上旧部一共两万人,请筹备粮草器械……朝廷商议得如何?”
“如今群情汹涌,谁敢反对?”张居正笑着感叹,“徐阁老跟陛下商议,马上给戚继光下诏书。”
……徐阶的一些党羽提出,戚继光借机扩军,日后更难拿捏。
但徐阶已经被架在抗倭的旗帜上,要跟从前的严嵩和胡宗宪一较高下,就必须全力促成此事。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徐阶为此对张居正感慨,首辅难为。
站在这个位置,荣辱得失已经不是个人能掌控。
对于一首曲子带节奏的李开先师徒,徐阶和张居正都觉得棘手。
对方不走寻常路,实在敌我难辨。
裕王默默听晏珣和张居正话语间暗含机锋,将他们摆在空中无形的棋盘上。
内阁中,袁炜已无力跟徐阶抗衡,未来要提一个人上来,高拱还是李春芳?
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高拱的好友,会站在哪个位置?
晏鹤年去见胡宗宪,晏珣又跟戚继光搭上线,这两人该怎么用?
下棋这种事好难,父皇才是高手。
“殿下?”晏珣留意到裕王走神,小声提醒。
裕王回过神,眨眨眼睛:“我方才想到,令尊离开也有好些天,不知到何处了?你跟令尊分离,会不会很不习惯?”
嘿嘿!
我最近时不时隔着帘子屏风能听到父皇的龙音,你连爹都看不到。
让你整天在我面前炫爹!
晏珣沮丧地数着手指:“一天、两天、三天……唉,十个手指都不够数。实不相瞒,家父离开家的前十天,我去太白楼洗脚、去大正有德听学子们论政、还去……咳咳,那啥听曲。
这小日子过得真潇洒,跟我出门的阿豹都说,没有长辈在家就是自由。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竟然感到空虚寂寞冷。
每次快活过后,总觉得少了什么。回到家里,发现爹的书房冷清清。”
裕王认真听着,想到这些年皇帝的冷落,唏嘘而感伤。
至亲至疏父子!
张居正沉默片刻,发出灵魂一击:“你不用去翰林院当值?一天天的去过那么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