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儒商（二）
大家坐下来，宋剑说：“文毕恭啊，你运气真好，碰上了我今天有重要的事要来学校，要不然你用这种方式在双休日找我，可能就得准备学刘玄德三顾茅庐了。”
文毕恭笑道：“茅庐如果能进化成这样，三顾四顾都没问题。”
宋剑说：“你是怎么找到的我，我以前做生意失败，听人劝说，找了个老先生，他说给我改个名字，改成了宋知秋，改了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碰巧，还真是顺利不少，但是很多老朋友都找不到我了，有时感觉就是我褪了一层壳，换了一个人在续命。”
文毕恭道：“你看你，现在是这个贵族学校的校长，大股东，可谓春风得意，还能不忘我们这些老朋友，真是让人感动。”
宋剑摇摇头：“说到这个就惭愧了，都是托朋友的福，你才是真才实学，一切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我知道你后来搞晚报，搞得有声有色，还培养出了几个很不错的作者，我是满心佩服啊，我想给你投几篇稿子，可是这文笔烂得，哪还敢献丑啊，特别是我看了你的书后，我想，该干嘛干嘛，班门弄斧干什么呀。”
文毕恭说：“别这么说，你的小说磨一剑，我也拜读了很多次。”
宋剑连连摇头：“别提它别提它，写得太幼稚了，玩深沉玩过头了，自己回头看都能看出一身冷汗，太虚了，文字真不能玩，情真意切才是最重要的，象你的散文，哇，太动人了，写到灵魂里去了的感觉。就说那篇《魂兮归来》，三十岁的时候我看了不哭，四十岁后，看一次哭一次……怎么写的，无声之泣，胜于哀嚎，没有一句煽情的话，可是常常看得我满脸泪水。还有小说《这雨》，细细品味，真是如饮甘醇。”
文毕恭说：“太过奖了，受之有愧啊。”
宋剑说：“可惜啊，你最近好像搁笔了吧，一直没看到你有新的作品。”
文毕恭说：“没办法，做了这个晚报，时间都被割碎了，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块，写不出来了。”
宋剑说：“深有体会，深有体会，不过，工作是一个原因，生活也是一个因素吧。”
“那是。”
“你这家伙还真是幸运，你的太太那么好，还有这么一个天仙一般的女儿，初恋的那个少女也这么迷人，好女人都让你碰到了，我为什么就碰不到呢，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呢。”他感慨一声。
“宋剑，你有钱，有事业，要是什么都有，那你还了得？”
“没有用，文毕恭，我跟你说，这些都没有用，钱不能陪你入眠，不能陪你吃饭，不能跟你说话，不能走进你的灵魂，人活着最需要什么，最需要花钱吗，不是，对我来说，最需要的，就是能找到一个能陪着你，在风风雨雨里，你帮我挡风，我帮你遮雨的，一路走下去的女人……但是我没找到，你找到了这样的，两个，还有了这么一个女儿，我太羡慕你了你知道吗。我看你的书的时候，我就会这么想，如果我是你，我得有多幸福。我可以不要这么多钱，够用就行，不饿肚子就行。”
这时，那个姑娘又走过来说道：“校长，他们来了，在一楼教务处等您呢。”
宋剑说：“好好，我马上就去。”对文毕恭说：“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在这里再等我一下，有公事需要先处理一下，可能需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等不及的话可以到外面走走，环境还可以的，务必等我回来，今天我请客。”
文毕恭道：“有公事是吗？那你先忙，不要急，处理好了再回来，反正今天这一顿饭，我就赖在你这了。”
宋剑笑道：“这才像老朋友说的话嘛，那我就不客气了，非非，里面有电脑，没有密码，想玩就玩，我先走了。”
邱素萍说：“宋叔叔，我想看书架上的那些书，可以吗？”
宋剑吃惊地看着她，笑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书架也没上锁……”又指一指文毕恭，无限羡慕：“怎么生的呀，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宋剑离开片刻，邱素萍和文毕恭都来到书架前，邱素萍把书架上爸爸所写的几本书全部拿下来，而文毕恭找的是有些心仪但没买到的好书，正在各自翻书时，听到楼梯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却是有不少人从楼下走上来，邱素萍不想被人打扰，赶紧过来轻轻把门关上，那脚步声却不停留，又一起直奔三楼去了，看来虽然是星期天，这里也是蛮热闹的。
邱素萍翻了一下书后，惊讶地说：“爸，看来宋叔叔不是客套，他对你的书是真的喜欢。”
文毕恭说：“哦？”刚才宋剑的一些话，容易给人一种浮夸的感觉，他本来也没有当真，听到女儿这么说，也很好奇。
“你看，很多都写了微批，你看这里‘文兄妙笔，美妙如唐诗宋词，吾自叹不如也’，还有‘佳人才女难得，得遇当浮三大白，文兄，你可羡煞小弟了。’还有‘情深至此，夫复何求，文兄泣绝时，却是小弟极羡处。’”邱素萍一边翻看，一边读出声来。
文毕恭从邱素萍手里拿过那本书，原来是他的散文集《秋池夜宴集》。
那是他平反不久后辑录的一本书，收录了文革末期到遇到邱瑞然之前的近三十篇散文，那时的他，被爱情灼伤的伤口不断作疼，被社会吞噬的惶恐与无奈如影随形，散文写得相当悲情，在自序上，自称是边舔着伤口，边盯着窗外，边流着泪水，从心底里发出的绝望的哀号。与他的另一本散文集《最是一年春好处》恰成一对。
《最是一年春好处》里的文章，写于大学期间到被打成走资派之前，那时他春风得意，跟相恋女友正倾心相恋，写得柔情似水，甜美如梦，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浪漫，但显然与当时的主旋律格格不入。
两本书的主要抒情对象，都是同一位天才少女，两相对照，把人生的大喜大悲，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了。
在爸爸拿过《秋池夜宴集》后，邱素萍又翻看《最是一年春好处》，里面的文章已经无须再看，看的当然是宋剑的批注，这里的批注没有那么密，都相当简单，但是划横线的句子很多，不少浪漫的，柔情的，浪漫的句子，都被划了出来。
她翻看《文毕恭中短篇小说辑》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张便笺，写的是：
“读文兄书，易诱发诗情，看《这雨》看得一脸眼泪，念自己商海浮沉，终日营营苛苛，究竟所得几何？忽然偶起三问，逐记录于此：
一问：
韶光空染少年头，花落无声叶也愁。
潮涨潮平多看了，不知谁与伴沉浮？
二问：
十年漂泊走红尘，成败兴衰总频频。
怕问沉沙折戟夜，枕边谁是揾泪人？
三问：
玉盏酒香情更长，朱唇语软夜犹香 。
一朝零落烟消尽，谁伴天边叹夕阳？
她小心地把便笺拿出来，说道：“爸，你看。”
文毕恭拿过来，看着看着，有所触动，轻声念了出来。
邱素萍说：“爸，原来这个宋叔叔还这么多情哪，写得好伤感。”
文毕恭说：“看来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被爱情和婚姻伤害了的文人，有很浓的悲情意识，你看，他是一年前才写的这个，看到日期没有，他刚才那些话，我还怀疑会不会有点矫情，看来并不是。这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婚，但是纵然再婚，在婚姻上，怕也是非常失败吧。这就难怪他儿子会是这个样子了……”
这个时候，楼上传来了热烈的掌声，虽然鼓掌人感觉不多，但因为响亮，父女俩还是听到了。
邱素萍说：“星期天的行政楼怎么也这么热闹？”
文毕恭说：“好像说的是有个什么活动，一大帮人上去了，这种贵族学校，还真是不太一样。非非，你要是好奇，可以上去看看。”
邱素萍说：“无非就是开会时领导讲话，一起鼓掌，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