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尊严的故事（二）
是啊，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需要尊严。
但是一个老教师的尊严，在无良记者那里，连屁都不是，只为了搏眼球就可以直接撕掉，然后给他自己的履历增加一点点尊严，更不要说跟铮亮的乌纱帽相比了。
也许现在这样想，有点不太厚道，可是，爸爸，当你此前，一直在用撕碎妈妈尊严的方式，以换取你一点又一点的尊严的时候，你，想到过今天了吗？
你又能想到，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一直不被你珍惜的女人，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赶回去，只为了帮你找回一点尊严吗？
张不凡无意中看了宋校长一眼，只见他一直在严肃地默默地开着车，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宋校长，在张不凡的印象里，宋校长一直在扮演着一个亲善儒雅型老板和领导的角色，努力不给任何人压力。
现在的这种严肃，似乎在他的身体上建筑出一层虚空的人形气体，比他本人大了一圈，让他变得有了威严从而也有了距离，连张不凡也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他的无形的压力。
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着什么？
那天张秋说，妈妈让宋校长把他那个微波炉带回去了，妈妈是一个不想拒绝别人善意的人，她没有收下这份善意，其实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为了防止宋校长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妈妈抢先把这条路直接给堵上了。
而且，从那以后，妈妈周五回家，都是让张秋或者张不凡直接开车接回来，没有再坐过一回宋校长的车回家。
如果这一回，不是走投无路了，估计她也不会让宋校长送过来吧。
张不凡有点不是很明白，宋校长是个儒商，他那么欣赏妈妈，为什么善良的妈妈，却宁愿伤害宋校长，就算宋校长有这个意思，毕竟没有直接表白，她完全没必要这么直接就施加伤害，她当然有资格决定爱不爱一个人，可是她应该有更妥善的处理方式，而不是胡乱伤害一个爱她的人……
现在看来，宋校长显然已经感知到了妈妈的想法，明显也受到了伤害，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直接驱车千里送妈妈，但这会不会仅仅是居于领导对下属的关心……
不知为什么，张不凡心中有些替宋校长难过，这个天生对女人有好感的贾宝玉一般的儒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适合他的女人，一起牵手走过？
奔驰车很快就上了高速，在高速路上稳稳当当的开着，确实比桑塔纳要舒适，妈妈坐在车上，也一直不曾作声，直到又一个电话打过来摘听，张不凡才知道她没有睡着：
“阿舒啊，你也知道了，我和你哥正在赶回去，算了别骂了，现在骂有什么用，没有搭上，坐的是宋校长的车，就是他自己开，好了，别说了，我有点犯困，挂电话了。”
才放下电话没多久，她的铃声又响了，再摘听：“哦，非非呀，嗯，已经出了市区了，嗯，好，好，好，你爸也去苍林了，好，好，没事，你放心，哦，忘了跟你爸说了，我们没有搭去银城的车，直接坐宋校长的车去苍林，你打电话的时候顺便告诉他。拜拜。”
她放下手机说：“阿凡，非非说，刚看到你的短信，打电话已经叫不通了，你没有必要跟她说的，她又得担心了，这孩子跟她爸爸年轻时一样，都是爱操心的，而且还积着不说出来。”
张不凡说：“我晚上要是不给信息她，她可能更操心，再说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也不需要我说，女特务不是白叫的。”
黄绮看了看宋校长，见他一脸严肃的一直没有笑容，而且一言不发，跟他平常的作风大相径庭，大概心里也有所触动，轻轻的叹了口气，但仍是什么也没说。
张不凡心里真希望她能说声对不起的。
在高速上大概走了不到二百公里，差不多两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服务区，宋校长把车开进服务区停好，说道：“在这里歇一下吧，你们母子需要上洗手间的话，那边有。”
黄绮说：“校长，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到了苍林，恐怕也没有东西吃的。”
宋校长说：“帮我打个包吧，我有点困，想打个盹。等一下还有一百公里吧。”
张不凡说：“只有五六十公里高速了。”
宋校长点点头：“那你们快去吧。”
张不凡下了车，关上车门，走出几步，发现妈妈还没下车，扭头看看，见妈妈侧头看着宋校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赶紧转回头，刚又走出几步，听到了身后的车门关闭的声音。
回头看，妈妈已经下了车，宋校长趴在方向盘上，似乎是在休息。
女士上卫生间花的时间总是久一些，张不凡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妈妈才出来。张不凡看到她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沙眼还是哭过。
黄绮一言不发的带着他进入了旁边的餐馆，这时是用餐时间，没想到餐馆生意不错，人很密集，大概是因为停着的几辆大巴的原因吧。
两人进来时，刚好有两个空位，就赶紧占了，张不凡要去买饭菜，妈妈让他坐下占位，她自己去买，不久就回来坐下，出神地想着什么，一句话没说，张不凡看着妈妈憔悴的样子，有点心疼道：“妈，凡事不要想得太悲观行吗？”
没想到这么一说，妈妈的眼泪却掉了下来，张不凡大感烦恼：“妈，你这是又怎么了，有完没完了？”
黄绮说：“我只是觉得，要是当时先不离婚，等你爸来了省城才离，会不会更妥当一点？”
张不凡说：“不是我多嘴，悲天悯人也得有限度吧 ，你不要真觉得自己是菩萨转世过来的吧。还有啊，你的菩萨心肠，为什么不可以分一点给宋校长？”
黄绮说：“你在胡说什么呢？”
张不凡说：“没说什么，算我什么也没说，反正这件事，本来就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这事跟离婚扯上关系的，想象力那么好，赶紧写小说，别花在这地方。”
黄绮说：“你是不是对你爸一点感情都没有。”
张不凡说：“这跟和我爸的感情没关系，我们都爱我爸，但都知道你们不合适，在这里我跟你说清楚，不管这次回去，爸爸以何种方式要求复婚，你都不能答应，这是我们四个儿女的共同决定，没得商量，不要心肠一软，把自己当菩萨了，菩萨也有底线的。我们是必须得爱他，但你没有必要，你们必须脱钩。”
黄绮着急地看着他，说道：“小声点行不行，小声点。”
张不凡压低声音说：“又不认识我们，你怕什么，妈，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二十七年的失败婚姻，根本就是你咎由自取……妈，我说错了，你别哭！”
原来他发现自己说完，妈妈的泪水一下子增加了不少，赶紧拿过纸巾，一边给妈妈擦眼泪一边道歉。
他这种发自心底的关心，唤起了妈妈的柔肠，苦笑一声，把他的纸巾拿过来放到桌面上，自己从包里拿出自备的纸巾，说道：“也不知道这种地方的纸巾干不干净……行了，别说这些了，我也没说过要复婚吧。”
张不凡说：“先打预防针，你可能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了，我还记得，有一年，你本来想离开的，结果爸爸劝你留下，说为了他的面子，要走也晚几年，然后你就留下了，一留留了二十七年，他的面子够了，你的呢，妈，不要觉得善良是可以滥用的，善良用得太滥了，也会伤人的，不是你滥用善良，你前夫，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
黄绮怔怔地看着他。
这时服务员把东西端了过来，一共是三份，有一份是用一次性的饭盒装着的。黄绮拿了一份，给了一份张不凡，看看张不凡说：“我多打了一份给宋校长，他也蛮辛苦的，唉，这么长的路，真是对不起他了。”
张不凡吃起来，一面吃，一面说：“那必须给他打一份啊，妈，有一点我不太懂你，为什么，你可以容忍别人的恶意，有时候却会狠心拒绝别人的善意呢，而且拒绝的，还是对你很好的人，你不觉得拒绝这样一个人的善意，也是挺残忍的吗？”
妈妈白了他一眼：“你们是不是瞎猜什么了？”
张不凡说：“我又不是瞎子傻子，不对，是我们，这还要猜吗？”
妈妈不理他，低头吃饭。
张不凡也吃，吃了几口抬头看看妈妈说：“妈，不要装聋作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想让我回答什么？”
“真的要我点名吗？”张不凡不想让妈妈继续装傻下去了。
“别说了，”妈妈有些无奈，想了一下才说：“你们，不觉得，这个事，挺，尴尬，的吗？”
“有什么尴尬，是你自己尴尬，我们没有人觉得尴尬。你现在是离了婚的人，你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张不凡说得有点心虚，其实他知道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只是，他必须装作完全看得开，让妈妈彻底抛掉顾虑。
不知不觉间，妈妈已经是半百之年了，她整整浪费了整个上半辈子，但她还有下半个辈子，她还得放下包袱，重新出发，她不能再浪费别人的善意或者爱意了。
妈妈下意识地看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这嗓门能不能控制一下……现在事情这么麻烦，不说这个行吗，管不住嘴巴是不是？”夹一块鸡肉过来，直接塞到了张不凡的嘴里。
两人吃过东西，拿着给宋校长买的那份走出餐馆，来到车旁，发现宋校长并不在，张不凡说：“可能上洗手间了吧。”
妈妈拿出手机来，拔通了电话：“毕恭，到了？什么？啊？后来呢，那现在怎么样？好好，我们现在服务区，吃过饭了，你吃了没有，要不要在这里帮你也打一份？谢谢你，谢谢谢谢，幸亏有你，
他呀，可能上洗手间了吧，刚才说要打个盹，我和阿凡去吃东西，回来没看到人，真的，我替孩子们感谢你了，哦，好，好，阿凡说可能还有一百公里左右，估计还得走……”
张不凡说:“一个半小时少不了。”
“走一个半小时以上。嗯，嗯，告诉他，孩子们都很关心他，一路上都在打着电话，让他自己开机就行，话费不用他担心，张秋负责交话费。见面再说。拜拜。”
她合上手机，心有余悸地说道：“你爸差点就跳楼了。”
“什么？”
“那个校长非常生气，觉得受了连累，拿到通知就去宣布然后指责他，他走后，你爸写了遗书，走上了楼顶，惊动了整个校园，就在准备跳的时候，毕恭赶到了，说我们也在赶回来，要死，也等见了我们之后再死，好歹把他劝住了。
现在已经回到了房间，但是还是很崩溃，毕恭都不敢走开一步，一直在安慰他，连饭都不敢出去吃。你快去再多打两份回来，都买好的。”给了一百块钱张不凡。
张不凡拿了钱，赶紧走向餐馆，在餐馆门口，看到宋校长从里面走出来，忙说：“宋校长，您怎么也在这？”
宋校长道：“来吃东西……”
“吃过了吗，我们帮你打了一份了。”
“那行，我也还没买，来到这里才想起刚才要你们帮打一份，这脑子也真是的，所以就没买，我马上赶回去吃。你又来干什么？”
“等下到车上再说，我要多带两份。”
“好好，我先回去，要不然让你妈在那里等着也不好。”
张不凡走进餐馆，点了之后站在柜台上等着，只见一个服务员拿了一份饭菜回来，笑道：“谁想吃这个呀，比我们的工作餐好多了，都是好菜，有钱人真是不一样，点了之后就一直趴在那睡觉，一口都没吃过，可以放心吃，真的，我看着的。”
几个服务员过来，笑声中一人拿一样菜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