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老杨哥…我们这样偷窥，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幽暗之中，似乎有人正在窃窃私语
“……偷窥？你在胡说什么呢？”
似是对同伴的言论感到疑惑，又像是想要强掩自己心中的自知之明…幽暗之中，轻咳之声略带着尴尬响起，“我们只是在进行新来小兄弟的面试考核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有哪一家店的员工面试考核，会像这样进行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小刘”
“既然如此……”似欣然接受教导，幽暗之中，传来了一阵拍肩膀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一声宛若带着笑意的言语，“那，你就别看了怎么样”
———毫无意义的威胁
身为一名正直的酒保，刘宇自然是选择坚守自己的本心
———因此，无需思索
他立即做出了抉择——
“老杨哥，我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声音铿锵有力，宛若义正言辞
这不禁让算是刘宇多年上司的杨志峰顿时一愣，甚至有点傻眼
不过，他也实在是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
毫无疑问，两人现在完全是某种意义上的『共犯』
于是，幽暗重新回归宁静
透过遮挡住员工区域门口的落地式挡帘缝隙，两双眼眸悄悄将视线投向了在左前方不远处吧台区域内，继续观察起了正在有说有笑地交谈着拆解调酒器具外盒包装的少年与少女
可惜……
由于角度问题，暗中观察的两人，就只能目视到少年与少女两人的背影
而且……
“老杨哥，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吗？”
哪怕已经屏息凝神，刘宇也无法清晰捕获到两人的声音，就只能隐隐约约偶尔听见一些根本不能连接起来的字符
“嘘…别说话”
虽然同样听不清楚少年和少女的交谈，可杨志峰却像忽然发现什么一般，微微出声，连忙制止刘宇继续发出声音
然而，也确实如此
他察觉到了新情况
“小刘，你过来看一下……”
声音略显低沉，杨志峰面色莫名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闻言，一旁直起身微微按压自己因偷窥过久而有些视觉疲劳的双眼的刘宇，不由带着困惑立即回到原位，再次开始起了暗中观察
好家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一瞧，哪怕只能看见背影，刘宇却也是不禁顿时目瞪口呆
这一刻，他重新认知到了什么是『调酒师』
……
琴声悠扬，委婉连绵
若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身处于悦耳琴音的温柔环绕，少年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刹那，酒瓶飞舞
宛若陪伴少年嬉戏的蝴蝶，酒瓶在少年的面前翩翩起舞，在他的左手与右手之间，乖顺地游动着，上下弹跳，温驯而矫情
明明近乎如出一辙的动作，却是不由让观者们再次屏息凝神，似在深怕着少年会不小心动作失误，导致前功尽弃
可惜……
他们的幻想，亦然再次落空
过了一会儿之后，似是已然尽兴玩闹，少年这才结束流程，用手指轻轻握住瓶口，将瓶中的酒水慢慢倾倒而出
宛若自九天流淌而下的银河，晶莹剔透的酒水以细丝姿态直落于正下方的调酒壶之内，逐渐汇聚成了足以能映照店内吊顶绚烂星灯的平滑镜面
琴声逐渐加快
酒壶逐渐充盈
『中章』将至
宛若手持指挥棒的奏乐指挥家，少年配合着节奏，时缓时快地晃动起手中轻握的调酒壶
看似笨重厚实的调酒壶，在少年手中却宛若轻巧便携的转笔，甚至仅需他使用五指拨弄就足以带着残影飞速地旋转起来
琴声越发激昂，却最终只能平息
酒壶越发颠簸，却最终只能静止
『终章』已至
琴声渐轻，酒壶渐停
一曲终了
近乎同时，一杯血色的鸡尾酒摆在了坐于少年面前，意识却还尚未从刚才调酒表演之中回过神来的少女眼前
“这杯酒，叫什么名字？”
“天蝎宫——天蝎之情”
注视着眼前饮下酒水之后神色略显迷离的少女，少年脸上缓缓浮现一抹温柔淡笑，以轻柔之声道出回应
“这就是…萧林先生你打算待会用来参加考核的作品吗？”
“不”
闻言，唐萧林轻轻摇了摇头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这杯酒，是我对维奥莱特小姐你的赔罪与谢礼”望着低头注视眼前空空酒杯有些出神的维奥莱特，他柔声淡笑道：“它，是只属于你的”
灯光璀璨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少女面颊上缓缓攀升出了些许清晰可见的红霞
“怎么样，维奥莱特小姐？”见少女楞楞注视自己一言不发，唐萧林不由淡笑着问道：“需要再来一杯么？”
“不不用了”
见少年朝自己投来视线，维奥莱特却是莫名下意识避让开了目光，“萧林先生你还是抓紧时间，调制用来接受考核的作品吧”
“毕、毕竟”
少女再次默默低下头
“以后可以一起喝酒的时间，还有很多”
声若蚊吟，越发微弱
不过，却仍然被唐萧林听得一清二楚
“嗯，说的也是”
见维奥莱特如此言语，唐萧林便是迎合道：“那么，若是改日维奥莱特小姐有空的话，还请务必要再次赏脸”
说罢，他身上的气势骤然变化，重新回归了宛若刚才花式调酒之时一般的气宇轩昂
乐声再次悠扬而起
伴随着委婉连绵的悦耳琴音，唐萧林再次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只不过，和之前不同
若是将他前面的花式动作称作『杂技』，那么，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在普通的调酒而已
他神态宁静，专注于手中的酒杯，手指以技巧性的手势握着银勺快速搅拌着杯中的冰块，却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随着银勺搅拌，杯中早已预备好的混合酒水缓缓陪同冰块开始起回旋，最终变成了一杯有着宛若极地冰海一般成色的冰蓝色鸡尾酒
不过，这并未结束
将已然调制好的鸡尾酒轻放在吧台上早已备好的托盘之中，唐萧林又是开始了新一轮的调制
瓶身倾斜，酒水倾倒
晶莹剔透的各色酒水，以细丝姿态直落于正下方酒杯侧壁依靠着的调酒棒之上，依附着流淌至了本来空无一物的杯底，渐渐将透明酒杯浸染成了美丽绚烂的粉樱色
同样，唐萧林也是将它轻轻放入了托盘之中
灯光下，两杯酒静静闪烁着它们独特的荧光
一杯蓝若冰海，让见者心旷神怡
一杯粉似樱空，让见者赏心悦目
相互衬托
点缀彼此
“这就是我参加考核的作品”
“所以”见少女看着托盘内的两杯酒不知不觉中已经出神，将吧台和调酒器具全部收拾干净了的唐萧林不禁脸上带着无奈微笑，轻轻出声道：“维奥莱特小姐，能麻烦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的老板吗？”
“当当然可以，请随我来”
“劳烦了”
轻轻端起托盘，没有理会周身，特别是身后传来的两道异常强烈视线，唐萧林跟随着前方带路的维奥莱特，缓慢走上了通向店内二层的阶梯
喧嚣气氛逐渐消失
踏入二层，唐萧林却莫名感觉有些压抑
并非由于周围的安静
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且道不明的『不明之物』
迈着无声步伐，两人静静步行在走廊之中
吊顶普通，简单无趣
地毯普通，纯色笔直
摆设普通，千篇一律
一条完全普普通通的走廊
然而，却是不禁让唐萧林被吸引而去了注意力
“这是”
听到身后少年的轻声呢喃，维奥莱特不由带着好奇转身望去，发现他的目光盯上了走廊两侧墙面上挂满的无数照片
“这些都是老板的东西”见唐萧林似乎对这些照片有兴趣，维奥莱特便是解释道：“据杨大哥所说，这些照片貌似都是老板在店开张之前，一件件亲手挂上去的”
“这样啊”
唐萧林有些惊讶
他发现，这些挂满了走廊两侧的无数照片，无不皆是二十世纪的时代景象——
摆拍的人像
随拍的风景
各式各样，目不暇接
时代的年久之感，伴随着沧桑的怀念氛围源源不断
行走其中，唐萧林莫名感受到一种自己宛若在游览历史回廊的错觉
走廊虽长
但，却并不让人感到枯燥
“我们到了”
若非听见维奥莱特的声音传入耳内，恐怕此刻仍然还在略微痴迷观赏照片的唐萧林，只会直接带着酒水狠狠撞上面前的厚实木门，最终迎来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退场
“你们老板就在里面？”
“嗯，这里是老板的会客房间”
回应着询问，少女缓缓抬起手
“叩叩叩——”
指节微弯，她轻轻叩响了木门
“何事？”
宛若早已知晓会有来客，近乎就在维奥莱特叩响木门的同一瞬间，宛若寒冰一般，带着莫名拒人千里之外感觉的冷漠之声也是悄然而响
闻声，唐萧林却不禁一愣
“老板，新的『调酒师』面试者已经带到”
说罢，维奥莱特双手交叠在自己的小腹前
站姿优雅，举止典雅
见此，本回过神来的唐萧林又是不禁再次一愣
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女，在不知何时被不为人知的给调包了
“辛苦你了，诺艾尔”
见出声之人是维奥莱特，门后再次响起的回应之声顿时增添上了一抹温暖轻柔，“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就好”
“遵命”
缓缓闭眼，欠身行礼，维奥莱特恭敬道：“那么，诺艾尔先行告退”
话音落下，抬头转身，望着眼前楞楞注视自己的唐萧林，维奥莱特不由嫣然一笑，随即轻声鼓舞道：“加油哦，萧林先生”
迈开步伐，她与他错身而过缓缓离去
最后，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宁静悄然回归
莫名的压抑，再次逐渐充盈在每一丝空气之中
“门没锁，直接进来即可”
得到允许，唐萧林这才抬手握住了面前之门上与众不同，似是刻意雕刻成沙罗曼达『火蜥蜴』造型的门把手，随即微微拧动
门，缓缓敞开
“打搅了”
单手托着盘中双酒，唐萧林慢步走进了房间之中
然而，下一瞬——
“————!”
强烈的个人风格宛若狂风骤雨一般向他席卷而来
望着眼前的房间景象，唐萧林不由自主再次一愣
挂满相片的壁面
造型怪异的桌椅
齿轮构成的吊顶
以及坐在房间中央，面带薄纱，以至于无法看清面容的身着一袭黑色礼服的曼妙女子
一切都充斥着违和感，却又莫名相处融洽
“名字？”
似是察觉到唐萧林打量自己的目光，女子恢复冰冷的询问之声再次响起
感受到女子透过薄纱投来的视线，唐萧林立即便是也做出了回答
只不过
“『双鱼宫』”
望着女子，他却并没有回答自己的名字，而是选择说出了酒名，“『双鱼宫——双鱼之慕』”
“不错是个好名字”
闻言，女子不仅并没有惊讶困惑，甚至还似因感到满意而轻轻点了点头
“酒放这里就好”
抬起白皙纤细的指尖，女子轻轻敲击着自身面前的茶会之桌，“面试结果，待下我会让诺艾尔负责通知你”
“了解”
依言照做，将托盘轻放在女子面前的茶会桌上，唐萧林便是缓缓倒退着朝向门扉处慢步而去
“您请慢用”
话音渐渐落下
门扉慢慢闭合
一切都再次回归寻常
……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双鱼宫』么”
声音中浮现出疲惫，疲惫中掩藏着无奈
素手轻抬，女子轮流拿起两杯酒，慢慢轻饮些许
忽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不由淡淡的笑了笑
“啊确实呢”
望着托盘内除去两杯酒以外额外放置着的空酒杯，女子宛若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被薄纱遮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懊悔与无奈，轻声低喃道：“太久没喝过，我都已经快要完全忘记这杯酒的喝法了”
轻语着，她将两杯酒缓缓举起
然后，共同倒入了空酒杯之中
相互溶解
彼此相融
最终，冰蓝色与粉樱色的酒水化为一体
变成了魅艳的暗紫色
宛若恶魔赠予的葡萄之酒
“干杯”
她将它一饮而尽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什么都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万物都在规定好的道路上前行着
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抬手，陷入回忆的女子轻轻扬了扬自己的乌黑长发
那是
哪怕直至今日，她也始终没办法改变的下意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