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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赊账坐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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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叫黄氏心里一阵妥帖。这几个儿子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可大体上还是孝顺她的。

    徐德远当下叫住秋姨娘,命令道:“春禾,你去背娘。”

    春禾的女儿徐明绿立刻心疼自己亲娘,“爹爹,小娘生产的时候坏了身子,本就只能养着。这两日走路磨得脚上全是血泡,昨晚上疼得睡不着,您心疼心疼她——”

    “没规矩的东西!”黄翠娥早就看不惯二房懒散的模样,以前这几个小妾就看不起她是个乡下来的农妇,如今流放了,黄翠娥才不想再惯着他们,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你个小娘养的东西,长辈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一个个的还当自己是在汴京城里呢,怎么,让你代替你爹娘尽尽孝道都不肯?真是白养你一场!”

    徐明绿虽然是庶女,可从来自认家里除了二房生的那三个嫡女,谁也越不过她去,更何况是她向来看不起的大房。

    黄翠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徐明绿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张嘴便哭闹道:“大伯母凭什么打我,我爹爹都没有打过我一次,你自己不想背祖母,就让我小娘去。中午也是,给小娘就一口稀粥,却给几个堂哥满满一碗,小娘明明提出说要给你打下手,是你自己想霸着粮食才不肯让小娘帮忙,像做贼似的防着我们,现在又骂小娘懒——”

    “够了!”黄氏捶着胸口,额前冷汗直流,嘴唇有些青紫,脸上的褶子也抖了几抖,“放心,老婆子还有一把子力气,不用你们背。”

    这时徐振英却已经折返回来,徐家人忙着争吵,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徐振英的踪影,直到她打断众人的争吵:“祖母,李秀才家有辆驴车,我已经协商好了,您只管过去坐就行。”

    黄氏眼睛一亮,她记得李秀才那家,那家小妾嚣张得很,生的儿子让嫡母带,自己则坐在驴车里,每日还捏着嗓子跟个小妖精似得将那正房使得团团转。吃的喝的,全部由正妻生的那两个嫡女伺候。

    那小妾打扮得光鲜亮丽,那两个嫡女瘦得跟火柴棍差不多,往她身边一站,旁人还以为是她家烧火丫鬟。

    汴京城里的高门显贵,各个规矩大过天,最重嫡庶之分。这样没规矩的人家,就连黄氏都看不上眼。

    四婶却道:“这…他如何肯的?昨儿我也去问过,那李秀才张口便要二十两银子。说是一个子儿不少。”

    黄翠娥立刻叫道:“什么?二十两银子?他那驴车是镶了金边吗,他怎么不去抢?!”

    苗氏只知刚才徐青莺离开了一会儿,没料到她竟然是去跟人家打商量去了,她此刻也惊道:“那李秀才可不好说话,他怎么会同意?”

    徐青莺叹口气,一把扶起祖母黄氏就往李秀才的车上走,她本不想多管,可祖母对原主不算坏,不说血缘关系,就说是在上辈子她也见不得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受苦。

    这么长的路程,寻常壮汉都受不了,何况年过半百的黄氏?

    “祖母,你先去坐着,待会把腿绑了,否则明天后天会更难受。”

    黄氏却心疼那二十两银子,道:“六丫头,你先说清楚,你说不清楚的话我是不会去坐那驴车的。”

    徐青莺只好道:“方家那边马车我看了,四个车上都是物资,他们家虽然长辈少,可孩子多,估计也腾不出位置。只有李秀才在小妾的怂恿下买了驴车,却没钱买粮食,他们那车是空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肯让价的原因,就指着敲咱们竹杠好去买粮呢。”

    黄氏一听这话立刻不肯去了,扭着身子艰难的往回走,“那我不去坐了,二十两搁咱们乡下都能买两架驴车了,老婆子命没那么珍贵,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自己能走——”

    徐青莺只好拉住她,“祖母您先去过去吧。我跟他谈好了,驴车是赊账的,二十两银子五天之内给他。”

    “什么?”黄翠娥当下跳了起来,“六丫头你疯了不成,咱们现在哪里还有钱?就算是赊账,可咱拿什么还?”

    大伯父也道:“就是,你们三房自己答应的,那你们就自己出这个钱。反正我没答应,我也没钱——”

    徐德贵和苗氏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却也不就想就此认下这二十两银子。

    四房也保持沉默,两不相帮。

    “听我说完。”徐振英声音清脆,不急不躁,“这二十两是赊账,为期五天。这五天内我会想办法把咱们的东西要回来,到时候再还给李秀才便是。”

    有人跳脚,怒气冲冲道:“你说得那么简单,那些狗官怎么可能把咱们东西还回来?”

    徐振英偏头,眼睛很亮,“还不回来就算了,反正马车都已经坐了,李秀才又能怎样?”

    众人一愣,随后大伯母一拍大腿,“对啊,坐都坐了,能咋滴,难不成还让咱们还回来?六丫头,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四婶却一下抓住关键点,“可李秀才怎么就相信你说的呢。毕竟这么多银子,他就这么相信咱们不会赖账?”

    徐振英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却含笑看了二伯父一眼,随后道:“许是二伯父为官多年,美名远扬,李秀才对二伯父高山仰止,仰望二伯父名声,自然肯给咱们赊账。”

    显然徐德远对这番马屁极为受用,整个人连腰杆都挺直了两分,眼中很难得露出一抹对徐青莺的赞赏,却还假意谦虚道:“没想到为官多年,不曾做那沽名钓誉之事,却也难为有人记得我。你去转告李秀才,就说改日我愿登门答谢。”

    徐振英不置可否,只出声应下。随后苗氏和赵氏都扶着祖母往李秀才的马车上走,祖母却暗中扯着徐振英,一脸忧心忡忡道:“六丫头,你实话告诉奶,那李秀才真肯看在老二的面子给咱赊账?”

    苗氏安抚道:“娘不相信青莺,难道还不相信二哥吗?许是那李秀才以为二哥还要复起呢,这上赶着来巴结二哥?以前在咱们在汴京城的时候,不是也有许多富商上赶着给门房送礼吗?”

    祖母却不赞同,她种了一辈子地,临了了当了十几年老太太,却也从不忘自己本分,骨子里还是一个善良勤劳的乡下老太。

    “你可别糊我这老婆子,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以前那些解差们见了老二只怕都得排排跪,你看现在,咱们就那畜生差不多。都说风水轮流转,你落魄了,路过的狗都要踩你一脚,更何况那李秀才,人长得就一脸尖酸刻薄样,怎么可能看在老二的面子上就肯赊账给咱们。”

    “祖母不用担心,咱们一个光脚的,怕他穿鞋的做什么。大不了那李秀才提什么要求,咱们不答应就行了。”

    黄氏也只能这样想着,苗氏和赵氏扶着黄氏到了李秀才的驴车前。那驴车跟板车差不多,没有顶,只勉强容得下三个人。李秀才坐在前面赶车,他那小妾便坐在后面,旁边放着几个包袱。见了黄氏微抬下颚,算是打过了招呼。

    黄氏走进了,那小妾才闻着那味儿,捏着鼻子嫌弃道:“怎么一股馊味,老人家,你坐过去点。”

    黄氏有些不好意思的挪了挪屁股,“这两天老婆子身上出了点虚汗,是有点味道。”

    那小妾哼哼了两句,翘着手指,“要不是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我才不想跟你们这乡下人坐一起。你们不知道吧,我夫君是秀才,那搁以前,你们这样的人就是给我家做奴才我都是不要的——”

    黄氏心头嘀咕:你男人不过是个秀才,我儿子还是进士呢。这样宠妻灭妾的人家,她也瞧不上。

    不过人在屋檐下,黄氏是呵呵笑了两声,也不与她争辩。

    见黄氏不反驳,那小妾也没了显摆的心思,只挥了挥手冲一个瘦弱的矮小身影喊着:“招娣,我饿了,你待会去给我摘点果子来吃。”

    李秀才道:“吃什么果子,让招娣好好带她弟弟才是。”

    “招娣没空,那就让引章去嘛,反正大郎有姐姐和招娣带着呢,那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摘点果子,这两日大郎说喉咙痛闹着要喝蜂蜜水,这会子哪去找什么蜂蜜,索性吃点果子打发了他。”

    李秀才一听这话有理,也觉腹中酸渴,便对引章说道:“二丫头,待会到了驿站,你去那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果子,多采一些来。”

    徐振英撇头,看见李招娣和李引章两姐妹的鞋面上隐约有血,两人一个十六七,一个十二三的样子,都是羸弱不堪,听见这话也没流露出拒绝之意,只顾点头。

    倒是祖母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家二姑娘还这么小,看这小身板走路都难受,怎得还舍得让去摘果子?再说晚上出去也不安全,万一碰见了什么猛兽可如何是好?”

    那小妾可不乐意了,“你这老婆子,好心借你驴车坐,怎的还教训起我夫君来了?所谓父母之恩大于天,让她摘点果子都不肯,以后还指望她会孝顺父母吗?再说驿站那里那么多人,她不走远了不就行了?你那么心疼这两个丫头,为何不见拿点粮食过来,嘴上仁慈谁不会?她不去摘果子,咱们一大家人喝西北风啊?!”

    黄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后赌气不去看那两个小姑娘,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一个小妾也敢这样嚣张,放在汴京城里可不得被嫡母给打死。”

    四婶拉了拉黄氏,示意黄氏不要多嘴。

    苗氏也道:“娘在这里安心坐着,若渴了饿了,只管招呼我们便是。”

    黄氏坐上了驴车后,四婶走在后面,故意错开苗氏,随后拉着徐振英道:“六丫头,你那绑腿可救了大命了。我看刚才你大伯母他们正商量着待会休息的时候绑腿呢。”

    徐振英一愣,“他们哪来的布料?咱们东西不是全都被抢走了吗?”

    “哎……”四婶欲言又止,小声说道,“那个…不是还有个钱家姑娘吗?你大伯母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日钱家姑娘的行李都快被他们掏空了,我今儿瞧着那姑娘估计快只剩两件衣衫了。”

    徐振英想着那位钱家姑娘,能和李秀才家那位夫人说到一起的,估计也是个软柿子。遇上大伯母这么强势的婆婆,将来还指不定怎么受磋磨呢。

    “我就是想问问你,那李秀才怎么同意你祖母坐驴车的?你可别拿你糊弄你祖母那套来糊弄你四婶——”

    苗氏走在前面,却也听见后面赵贞兰和徐青莺的对话,当下耳朵竖起,似乎极为好奇。

    她还真以为李秀才是看在徐德远的面子上才同意的呢,怎么听四弟妹那意思,里面还另有乾坤?

    可看着赵贞兰跟徐青莺亲密无间的样子,苗氏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怎的自从下狱以后,徐青莺就不怎么跟她亲近,反而跟四弟妹聊得火热?

    徐振英一笑,见二房的人都远远的被甩在后面,当下也不隐瞒:“我跟李秀才说今天晚上二伯父会去找他签订二十两租金的协议,约定好二十两银子五日内结清。李秀才起初不肯,后来我就隐约透露出二伯父可能会复起的消息,他也愿意赌一把吧。”

    四婶吓得一激灵,当下拍了她的背道:“你这死丫头,胆子也忒大了。二十两…你二伯怕是不同意签字,你到时候要如何?”

    “四婶,凡事要看两面嘛。”徐振英狡黠一笑,“二伯父不签,咱们就给祖母争取到了半天坐驴车的机会。二伯父签了,那就能坐五天。至于五天以后,也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支付李秀才二十两银子。要么免费坐了五天的驴车。这结果怎么看都是有利的。”

    苗氏这回忍不住了,她胸脯起伏道:“莺儿,你怎可如此欺骗李秀才一家?咱们家现在明明没有二十两,你这样办事…不是让人家戳着咱们脊梁骨骂咱家人是骗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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