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青女的表情像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花酿意外,师父不是嫌丢人,不让对外说师徒关系。如今丢人丢到家门口了,反倒大方承认。
樾白摆摆手:“散了。”
青女抿嘴,狠狠挖了花酿一眼,十分不甘心地离开。
花酿正准备溜走,被樾白拦住:“哪儿去,回家。”
花酿老老实实跟着樾白,亦步亦趋。
五殿主同樾白走在前面,回望一眼身后低头的小尾巴,笑问:“带回家,准备如何管教?”
樾白抬起眼皮,一眼看到他别有深意的笑容,冷冷道:“你该先考虑,如何约束下属。”
五殿主撇嘴:“我说我不要青女,你非得将她归到我殿里。”
樾白:“还不是因为你没顶住天界的压力,非要任用她。”
五殿主不满:“少说我,云木呢?为何用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我们在自家的屋檐下,也得低头吗?”花酿冷不丁提出疑问。
五殿主沉默。
樾白顿了下,嘴角上扬:“不错,自家屋檐不用低头。”
将花酿送回公子府,樾白吩咐黄夕盯住她,不准她出门。
花酿嘀嘀咕咕不满,小手扒拉大门,不敢反抗。
樾白前脚刚离开,花酿立刻恳求黄夕放她出去。
黄夕义正言辞拒绝:“我做不来阳奉阴违的事。”
听着刺耳,花酿怀疑黄夕反讽。
黄夕一脸正气憋笑,花酿坐实猜测,气闷。
黄夕拍拍她的肩膀:“你一个月才几个钱,如今被罚去半个月薪俸,还有余钱接济甲丙他们?”
花酿惊讶:“你怎么知道?”
黄夕得意:“我无所不知。”
花酿迷惑。
“好吧,其实你从蒿里山回来第一天,公子就知道了。”
“无言判官说的?”花酿笃定。
黄夕坦然将无言判官出卖了。
“公子说了,不让你插手旁的事。你法术不精,自顾不暇,少操心不相干的人和事。”
花酿不服气:“他有爱心,我也有爱心。他帮大忙,我帮小忙。判官大人真是的,人家小甲乙特地嘱咐别告诉公子,少让公子担心,转脸给人出卖了。”
黄夕安慰她:“公子已派人送去多多的吃食衣物,你啊,安心在家修习术法。”
花酿回到房间,坐不住,新鲜热乎的主簿职位,自己还未上任,就被禁足。
她担心蒿里山的小鬼头们,自己承诺忙完任选的事便去看他们,同样没做到。
若是他们的父母知道孩子死后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该多伤心。
父亲和哥哥是不是也挂念她?
花酿想起无言判官的允诺,鬼差身份落定就能托梦。她当了主簿,自然能托梦。
不让出门,没说不能见人。
花酿将骷髅架提起,着急忙慌呼唤:“无言判官,判官大人。”
无言判官正同公子樾白商议事情,花酿火急火燎的声音突然回响在大殿里。
樾白示意无言连通。
一连通:“大人大人,您允我的托梦何时兑现?”
无言挠头:“待我忙完,我定然不食言,放心。”
花酿说风就是雨的焦急性子,展露无疑:“大人大人,您何时忙完?”
无言抬头看了一眼樾白:“马上马上,就这样。”
无言判官继续将余下的事汇报完,没等来公子樾白的指示,冷不丁听到公子说:“思念家人,人之常情。”
无言判官福至心灵:“关怀下属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这就去。”
西苑普通花草长势喜人连成大片,从仙山移栽来的稀有仙草似乎水土不服,孤零零的瘦弱娇小。
花酿正教育大簇花草友善团结,不能欺负新人。
花草簌簌,像听懂她的话,花叶抖擞。
无言判官来找花酿,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大人,要走了吗?”
花酿眼睛放亮。
“走哪儿?”
花酿拍拍手上的泥土,“托梦,走轮回道还是奈何桥?”
“没那么麻烦,现在方便多了,你看。”
无言判官掏出一支拳头粗半臂高的长条香。
“好大的香烛。”
“公子做的,燃香神游,意神离体,即可入梦。”
“没想到公子还有这本领。”
“你可知公子有个秘密小花园,种满琪花瑶草?”
花酿点头:“不让进,宝贝得很。”
“公子对各类术法皆有研究,这支香烛名为通感香,由降真香与其他香料混合,燃烧的烟笔直而上,能通天地,连接万物。”
“好厉害。”樾白自己就是香料高手,不知天天看自己小打小闹的香料术法,作何感受,会不会暗地里笑死了。
花酿颇为忧愁。
“术法日日新,生活节节高嘛。”无言判官对公子樾白很是叹服。
“你阳寿未尽落入地府,是我们的失职,所以,赠送你一次全息观察作为补偿,主旨是家人的一天。”
无言判官拿出一面铜镜,“看。”
惊喜来得太突然,花酿反而不敢看。直到老爹的脸出现在铜镜中,花酿才将铜镜接过来。
月余不见,爹爹消瘦不少,眼底乌青。
一早,按习惯到各处铺子巡查一番,听账房先生汇报进出项,又被管家接去城外的庄子查看香花香草长势。
风风火火,来来去去,忙忙碌碌,好似没什么不一样。
花酿心疼爹爹一把年纪还要打理生意,有些失落自己的离开似乎没留下一点点痕迹。
哥哥带着新炮制的香料请父亲评判,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因为哥哥一句“这个香味妹妹应当喜欢”而打破。
爹爹生气:“不在世的人提她做什么?”
花酿看到这,眼泪刷地流出来。
爹爹在怨自己。
她回想起自己生前装傻扮鬼吓走无数上门议亲的媒人,夙兴夜寐勤学苦读,誓要做出一番事业,被惹人耻笑痴心妄想。
她梗着脖子与爹爹争执,“大家同为人,怎么男人能前线打仗、封侯拜相,女人要相夫教子、无才是德。凭什么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凭什么不能建功立业?”
爹爹将茶碗摔到地上,抖着嗓子喊“逆女”。
爹爹应该后悔生了她,一身反骨养到大。还没来得及尽孝,早早命丧黄泉。
一场空。
“不看了。”花酿将铜镜还给无言判官。
判官收起铜镜,“等天黑,就能托梦。”
花酿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可说的。”
无言判官问:“机会只有一次,你确定放弃?”
花酿泪眼哗哗。
无言判官道:“不急不急,我先做准备,你再想想,腰牌给我。”
判官施法,腰牌发出极强烈的光束,聚集在香烛烛心,烟笔直而上。
花酿默默伤心,无言判官数次尝试,但烟云一直无法入梦。
“不应该,此时人间深夜,为何烟云入不了梦?”
花酿担心,不由自主胡思乱想,她急道:“大人,您看看生死簿,是不是我爹爹出事了。”
无言判官安慰:“别急,用铜镜看。”
铜镜显像,花酿父亲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头往前一冲一冲的,打瞌睡。
面前的桌子垒了半人高的书,头磕到书上,人立刻醒。调整坐姿,再打瞌睡。
半梦半醒,无法完全入睡。
“托梦的条件是做梦,你父亲不睡觉,没法托梦。”
花酿急道:“他为什么不睡,一把年纪,怎么熬得住。”
无言判官劝道:“别急,我来问问。”
判官施法,花酿父亲昏睡过去。
通过铜镜,无言判官问道:“天黑了,为何不睡?”
花酿父亲喃喃:“不能睡,没到四十九天,不能让我女儿路上不安心。”
花酿愣住。
无言判官继续道:“你女儿很好,不必牵挂。”
花酿父亲无意识回道:“我不睡,梦不见她,她就能安心投胎了。”
无言判官看向花酿,解释道:“人间有传言,鬼魂在地府要飘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重新投胎。人世间亲人的思念会引魂魄入梦,断了魂魄投胎的路。其实都是上古时代传下来的旧话,现在不这样。”
花酿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女儿命苦,做我的女儿,没一天自在。”
花酿瞪大眼睛,两行热泪从眼眶里涌出。
她止不住心酸,眼泪止不住流。
无言判官提醒她:“要入梦吗?”
花酿点头:“拜托了。”
香烛的烟雾在无言判官的引导下,将花酿笼罩住,花酿闭上眼睛,感觉浑身轻盈。
再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沉。
无言判官的声音:“花酿,呼唤你爹爹。”
花酿依言,三声后,她父亲的身影显现。
他看见花酿,惊慌不已,将花酿往外推:“我怎么睡着了,我怎么睡着了。孩子,你快回去,快走。别记挂家里,好好投个好人家。”
花酿哽咽,握住父亲的手:“爹爹,别担心,我很好。”
她勉强笑道:“您女儿可出息了,在地府当了大官。您和哥哥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们会有相见的机会。”
花酿父亲颤抖着手抚摸她的脸颊:“孩子,你受苦了。爹爹对不起你,不该约束你,不该责骂你。孩子,想做什么便去做,好好的,好好的。”
烟散,梦醒。
未尽之语千万句,句句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