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59
珀尔娅从睡梦中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面石墙,不禁眨了眨眼,忍不住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
这里是“丽塔顿”的高塔之内。
……不像是幻觉,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回到了这里。
可重点不仅如此……
女人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一眼便能看到头的房间。
一侧是往上的楼梯,另一侧是可以通往外面的门——但不是指学院外面,而是丽塔顿的公共花房和老师们驯养的幼兽所在的温室。
——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哪怕在法师最被人尊敬的时候,他们都是一群“脾气古怪”又只顾沉浸在学术当中的存在,让他们照顾一些动植物尚且说得过去,对一个女孩就有些不够看了。
哪怕老师们会照顾她,可大部分时候都因为“麻烦”让她一直呆在这座高塔里。
她会到处跑之后,霍莱就教她如何认识危险的植物,如何和动物们相处。
渐渐的,她取代了原本的管理者,帮他们照顾这里。
可她直到能够上课的年纪之前,还是很少被允许离开这座高塔。
不过她并非完全没有离开过。
霍莱偶尔会带着瘦小的她到处走走,还有……
“嘿,珀尔娅。”
珀尔娅转头,视线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少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上披着过长的袍子,一头红发看上去乱糟糟的。
她有些错愕:“……安东尼?”
“走吧!你昨天不是想去看看森林里的那棵老树吗?”
他转头走入门中:“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可我调查过啦,老师们这几天因为那位橡木法师的墓忙得团团转……只要我们在太阳下山前回到这里就可以了。”
安东尼看起来很悠闲,语气中尽是没有烦恼的雀跃……仿佛这只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他总是这样,所以那些枯燥的学院生活从来不让她感到难过。
可是,安东尼已经……
“……”
珀尔娅有些恍惚,猛地回过神,喊道:“等等……你先等等!”
可安东尼没有停下,还在往外走。
她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等等,安东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珀尔娅追着那道身影,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加速、如何伸手都抓不到他,声音也仿佛与周围隔着一层水幕,怎么也传不出去。
她拼命加快脚步,顾不上其他,心跳也越来越快。
安东尼……还有那扇通向高塔外的窄门,越来越近。
画面骤然一亮。
珀尔娅被刺目的光照得眯起眼,等她缓过来,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雪地里。
同时,天空中挂着一轮血月,安东尼——是青年模样的安东尼,他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
“安东尼?”
珀尔娅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很快向他伸出手,中午抓住了他,可下一秒发现自己握住的袍子冷得像冰,寒意直直刺入掌心。
她下意识收回手,却看到满手的鲜血。
她的心头一跳,抬起眼发现一把匕首穿过了安东尼的身体。
“——安东尼!”
安东尼往下倒去,珀尔娅下意识接住,怒而抬头,却瞬间僵住。
“他害死了我……害死了很多人——”
握着匕首的人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眼神之中却写满了憎恨,“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维克多?”
珀尔娅瞪大了眼睛,用力摇头:“不……不是这样的,那并不是安东尼的……”
她努力地辩解,动作却是一顿,因为脚后跟被什么拽住,同样冰冷的触感让人禁不住回头。
身后的雪地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口井,井中伸出一只苍白浮肿的手,将她往下拖——
“不是他……不是他的话……”
珀尔娅猝不及防地被拽得踉跄了一下,视线猛地撞上一张从井里钻出的脸,眼珠几乎凸出眼眶:“那就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她坚持要将科顿带回丽塔顿,如果不是她疏忽了周围的一切。
珀尔娅呼吸一滞。
水井后的雪地突然多了“一座山”,那是……无数的尸体。
无数个安东尼、又或是维克多,童年时的,青年时的……以无数种面貌,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狰狞、虚无又麻木。
……
……
……
“科顿。”
男人睁开眼。
阴暗的地下监牢内,血腥与铁锈的混合,加上一些别的什么散发出难闻的恶臭,然而比这一切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其中弥漫的恐惧和绝望。
可他的眼神却在意识到这道声音的来由时,忽然亮了起来。
隔壁囚笼中有一个女人,她依靠在靠近这边的栏杆上,那双特别的青色眼眸正朝他望来。
疲倦,可又透着某些信念,更多是坚定,因而微微发亮。
他几乎要忘了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西加……”他站起来,紧紧望着面前的人,一时有些恍惚,“你——”
“我在这里感觉不到大地的气息。”
她纤细的手穿过栏杆,握住科顿的满是厚茧的掌心:“你的伤……拿着它。”
科顿才注意到腹部的疼痛。
然而温热的气息从他的掌心传来——那是带着西加体温的短笛。
男人陡然产生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这是西加的短笛,也是她向来随身带着的护身符。
所有沟通大地的办法在这里都失效了,她这么做,意味着她将自己最后的力量交给了自己。
“不,我没事。”
他脱口而出:“你应该带着它——”
如果她还带着护身符,就不会……
就不会……什么?
男人浑身一僵,竟然不知道自己想着的事是什么。
也不记得自己之前在哪,遇到过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很久没有见过西加了?
他们从草原来到王国,分明一直在一起。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一起。
“科顿?你怎么了?”
西加的声音叫他重新低下头,女人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手顺着他的动作,抚上他的面庞:“别怕,我在这里呢。”
“我在这里呢”——
几乎有些不受控制的,有湿润的东西涌出眼眶。
“诶?”
西加似乎有些错愕,却“扑哧”一笑,在科顿反应过来之前先替他抹去了那些泪水:“你从六岁开始就没再哭过了吧……小心被他们看到了,你现在可是族长了。”
科顿一时无言,听着她因为这个话题引来的更多的话。
“那时候你又瘦又矮,有一群坏孩子想偷走爷爷的拐杖,你想帮爷爷,可根本没有他们跑得快,抓不住他们,其他人都跑远了,只有你一个人……又孤零零地离开了。”
“但你长大得很快,就像种在罗尔河边的小树林,眨眼就变得很高很高。”
“科顿是怎么变得那么强壮的呢?一眨眼就能独自杀死座狼了……”
西加说着说着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脸上也带了淡淡的笑。
忽然,她身旁一直沉默的科顿缓缓开口:“只有成为‘最强大的’战士,才能够迎娶‘最强大的’巫师。”
部落的巫师守护着所有的人,必须是最强大的战士才能够保护她。
哪怕隔着栏杆,可面前的女人保持着仰头的动作,科顿因而看清了她变得惊讶的表情。
她很快笑起来:“科顿……你今天果然很奇怪——我还以为这辈子也听不到你说这样的话呢。”
永远沉默着,也永远站在身后,有时会想不起这个人的存在,然而转过身时他就在那里。
听不到……这样的话。
科顿知道他从来不会说这些。
可如果不说的话,就再也……再也什么?
“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这时,西加缓缓收回手,将沾了泪的指尖贴上自己的面颊,露出柔软又意味深长的笑:“就像那天我知道你战胜了所有人,来娶我的时候。”
“我——”
科顿望着她,却有刹那的惊讶——黑色的雾气爬来,逐渐将他们笼罩起来。
“西加!”他朝她伸出手,“快离开这里!我们——”
然而西加却退后了一步,他的手因此抓了个空。
黑暗降临。
当声音再度涌入耳中,科顿还感觉到了倾泻而出的刺目光晕。
不仅如此,喧闹声自不远处响起,那些咒骂一下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杀了他们!”
“这些野蛮人不该活在世上!”
“去死吧!去死吧!”
无数次战斗带来的仇恨和苦痛原本已经使他变得麻木,可不久前的柔和与希望仍未消失,反倒让他感到一阵茫然。
直到面前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索特人将“野蛮人”的搏斗视为乐趣,要么看着他们被敌人虐杀,要么要看他们自相残杀。
“……西加?”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握着匕首,缓缓朝他而来——她仿佛受尽了折磨,浑身是血,只有一双眼睛倔强地望着,等待着什么。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说。
看台上的人们发出震天的呼喊,像是一场狂欢。
“杀了她!”
……
……
哗啦——
两个被光晕笼罩着悬在半空中的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们看上去都没能完全从刚才看到的一切里走出来,跪在原地大口喘息。
“真不错呢。”
片刻后,两人耳边响起的第一个声音来自金发女孩:“恭喜你们。”
珀尔娅挣扎着抬起头,在看清薇拉的脸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怎么回事……这里是……”
——这里是“现实”吗?
“当然。”
薇拉似乎知道他们的担忧,轻笑:“今天是红之月第五天,这里是古树亚缇尔。”
珀尔娅有些恍惚,回过神后下意识的询问里藏着一丝不受控制的颤抖:“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一些你们感到很重要的事。”
薇拉回答:“亚缇尔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就像一场梦一样,对不对?”
“梦?不……它也太真实了——”
它真实地唤醒了自己脑海中的一些想法,提醒着她——那些是她“犯下的错”,她没能保护好重要的朋友。
……甚至连“安东尼”抓住她的动作都那么清晰。
“越重要的东西越清晰,甚至还会因此扭曲,”薇拉淡淡道,“这不是很正常么?”
“我不明白……我只觉得它是个坏家伙。”
珀尔娅虽然已经逐渐清醒了过来,可仍旧感到不解:“精灵为什么会生活在这种地方?”
“哈……精灵可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他们需要一些方式提醒自己那漫长的岁月中某些重要的事,也仅此而已。”
薇拉又笑了笑:“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挣脱了亚缇尔,不是吗?”
——挣脱。
“我……真的挣脱了吗?”
“当然。”
珀尔娅还是有些茫然,她的视线扫过这棵梦幻的古树,颇有些不寒而栗,再没有觉得这里有多漂亮。
其他人大概也是这种想法,至少当她转眼注意到角落里的莉莉——她正坐在角落里休息,脸色苍白得像是刚大吐过一场。
“莉莉……她还好吗?”
“她?她可算是你们当中跑得最快的呢。”可惜不算“完全成功”。
薇拉也看向了莉莉,笑容里有一丝深意:“‘朝着未来的勇气’、‘更重要的当下’以及‘足够坚定的自我’,对于人类而言,只有这三种办法才能让他们逃离亚缇尔创造的过去。”
珀尔娅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但是安东尼他——他已经死了,或许我真的做错了,可杀害他的凶手还在,我想还是更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而不是继续沉沦在那样的痛苦中。
薇拉弯了弯眼眸,扭头看向沉默的科顿。
他保持着坐在地面的动作,捂着那只青色的眼睛,却不是因为痛苦或是别的什么。
虽然那些画面很真实。
可他也知道,真正西加就在 “这里”。
“到了这一步。”
薇拉歪了歪脑袋,看着仍然悬在半空的两团光晕:“看来他们已经没法主动离开了。”
珀尔娅被提醒,看清光晕中的人之后却有些惊讶。
因为仍然被困在光晕里的人,是隆洛和阿斯诺。
他们……碰见了什么?
……
……
碰见了……一望无际的湖。
隆洛望着眼前几乎和天幕融为一体的黑色湖面,十分茫然。
那浓稠的黑暗给他极为强烈的熟悉感,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里。
然而同样的,他确实没有“见过”它。
湖水静静地沉在原地,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吹来一阵风。
他抬起头,视线中出现了一棵树的模糊轮廓,它藏在远处。
如果这里什么也“没有”,那么走向那棵树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少年沉默了片刻,试探着将脚踩进了湖水中,本以为湖水会漫过脚踝,然而他却——站在了那片湖面上。
隆洛有片刻错愕,小心地又迈出一步,发现自己确实能够在湖面上行走了起来。
深邃漆黑的湖水带来一点微妙的漂浮感,可他很快适应了这一切,得以继续向前。
“看,那个‘黑暗之子’。”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一步步向前的隆洛脚步一顿,片刻后他才发现声音来自“脚下”。
“但他会用白法术……”
“那又怎么样?你看他的头发,还有那双眼睛——”
“他一定是会带来灾厄的人,像黑棘一样可怕。”
少年的表情微变,不是因为他们所谈及的事,而是因为他透过湖面“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些人……居然在湖里?
隆洛弯下腰,指尖触碰到湖面,深入冰冷的水中,湖面因此荡开波纹,半透明的人影也变得扭曲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声音也没有因此消失,继续在耳边响起。
“真令人害怕。”
这是……特训吗?
隆洛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事,没有在意,重新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刚才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已经渐渐远去了。
然而却有更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
“托利……哥哥。”
他一愣:“费利?”
“你在哪?哥哥。”
“我找不到你,你说自己一定会回家,可却突然消失不见……学院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你,怎么会这样?”
“我一定要找到你,我知道你一定在这……”
隆洛低头追着那道湖里的身影,发现他奔向同样在湖里的倒影……那座高塔。
“不,不要去那里!”
他脱口而出,追了出去。
然而声音在“费利”踏进塔中时戛然而止。
少年望着隔着一面湖的世界,为他与他们的距离感到茫然又无措。
突然,湖水里再次传来声音——
【“必须解决这一切……可我们应该从何开始?丽塔顿与王国的距离已经变得太过遥远,介入他们的事务不过是自讨苦吃,真不知道霍莱是怎么想的。”】
【“克雷多也许想趁这个机会将丽塔顿一网打尽……”】
【“如果丽塔顿会失败,那我应该逃到哪里去?罗尔森林里吗?”】
【“这道汤的味道真不错!”】
【“安东尼就是个连累了大家的混蛋!”】
【“真不想做这些工作啊,难道没有能加快速度的法术吗?”】
【“我该怎么办?”】
【“薇拉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疯狂地涌入耳中。
这些全都是——他们内心的声音。
隆洛痛苦地皱起眉。
自从唤醒西加之后,他不再只是偶尔听到两句“心声”了——而是……能听到周围所有人心里的声音。
耳中像是钻进无数的人,开口向自己诉说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审判、愤怒、抱怨和哀叹……
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或将他抛置在阴暗潮湿的巨大蛛网上,动弹不得。
有时候几乎令他分不清他们说出的和心里的话。
周围没有其他人,少年才不太礼貌地将手放在耳边,用力地想按住它们。
然而毫无用处。
就像在学院里的时候一样,不管他如何想办法,只要靠近人群就会被那些声音包围。
他只能“逃跑”。
隆洛开始在湖面上奔跑,不知不觉间距离那棵树越来越近。
可就在这时候,面前有一道漆黑的影子缓缓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叫他猛地停下。
那是……一个骑着马的而来的“人”。
隆洛第一次看清黑骑士的模样。
“它”身着着厚重、颜色如黑夜的盔甲,骑着一匹同样颜色的马,手中握着一支锐利修长的枪,此刻踏步而来,关节处摩擦着发出空虚又恐怖的响声。
可也仅仅如此。
“它”拉着手中的缰绳,铁蹄踩在湖水上,瞬间凝成了一片坚硬的冰。
“它”仰头看来,那副头盔下一片漆黑,随着移动溢散出浓稠冰冷的雾气,
黑色的雾气……但那不是黑雾。
可又是什么呢?
隆洛没有思考的空间,因为心脏处忽然传来撕扯的疼痛。
【“她难道想去那个地方……”】
【“这次我一定能做些什么。”】
【“西加——”】
【“我要离开这里。”】
耳边嘈杂的声音,面前逼近的危险,心脏处剧烈的疼痛。
少年拖动沉重的脚步,哪怕往后退一步这样的动作也用尽了力气——可那一步却猛地往下沉!
他整个人瞬间坠入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灌进口鼻,隆洛浑身使不出力气,只能被渐渐吞没。
心脏的疼痛和窒息带来的痛苦纠缠在一起,视线中只剩下漆黑的湖水,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无比遥远。
他……会死吗?
“死亡”——某些对他而言极为遥远的词汇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了更清晰的重量。
渐渐的,周围竟然变得温暖起来。
隆洛无力地、亦或是无意识地伸出手,徒劳地伸向前方。
他不再痛苦、惊慌、恐惧或是愤怒,只像是在静候一切的到来,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面前的光一点点沉入暗色之中,仅剩虚无的寂静。
他的意识随之下沉,几近消失。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拉力袭来。
水流被拨开,在他的耳边掠过清晰的响声,湖面、树的影子、黑骑士和那无数的声音,都在转瞬间消散无踪。
隆洛被扯出那莹蓝色的光晕,就像离开了一个茧,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他无意识地低下头,骤然撞进一双金色的眼眸之中。
那是不包含一丝杂质的,极为纯粹而美丽的金色。
没有人会不觉得那双眼睛美丽,薇拉的笑则使它变得更绚烂,如流动的河,金色的湖光。
因而大部分也对她的笑印象深刻,从她身上感到了许多“鲜活”的气息。
可隆洛却不那么觉得。
此刻,女孩抬起头望来,“救出”少年的风流在身侧涌动,吹起一缕发丝、一角裙摆,可她也只是安静地站着。
好像无论她看着的是剧烈的狂风、奔腾的溪流、巍峨的高山、古老的城市或者无数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始终都用那双眼睛静静注视着。
……没有比薇拉更“平和”的存在了。
她既不会对发生的事感到惊讶,也不失望,永远不会愤怒,最重要的是……
从半空中落下的少年伸开手,顺势拥抱住金发的女孩。
——薇拉是他唯一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存在。
只有在她的身边,自己和众人之间才不会始终隔着一层湖,只能看到虚幻的倒影,也只有在她身边,嘈杂的声音尽数远去,那么地令他安心。
莫名的,他觉得自己始终在等待着这一刻。
一直在等待着,眼前的人。
“薇拉……”
金发间有十分特殊的味道,隆洛吸了吸鼻子,低声:“对不起,我没能完成‘特训’。”
“嗯?”
隆洛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比薇拉要高出几乎一个头,然而他此刻跪在女孩跟前,对方能轻易地触碰到他的头顶。
声音也从头顶传来:“谁和你们说这是特训的?”
不仅是隆洛,周围的人也因这句话愣住。
“我为什么要用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训练你们呢?”
薇拉低头,和少年抬眼对视,勾了勾唇角:“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呢。”
那些被扭曲和强调的过去……远远不够?
说完,薇拉拍了拍隆洛的肩膀,后退了一步。
“所以呢,你想撒娇还早呢。”她随手将吹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到时候你再做不到,我不保证不会有什么惩罚。”
薇拉向前走去,珀尔娅正好朝她看过来。
女人此刻满脸担忧:“如果这不是特训,阿斯诺他……”
在珀尔娅面前,剩下的是最后一个仍然被困在亚缇尔中的人——
珀尔娅忍不住低声说:“他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可怎么还没有离开……”
薇拉却不是很意外:“差点忘了,也有被过去困住的人。”
她望着那团光雾,这次是金色的火焰在她的周身燃起:“一般来说,这种人很容易成为……”
……
……
“一但被亚缇尔所创造的过去困住——就会慢慢成为它的养料。”
青年的脑海里浮现出文献中的描述,缓缓睁开眼睛:“精灵们的记忆不会被扭曲,因此不仅借用它提醒一些可能忘记的事,还用它保护驻地,以防其他种族的骚扰……他们离开的几千年后,女帝来到了位于罗尔森林的亚缇尔古树林中,意识到了这一切,因此砍掉了大部分古树,只剩下这最后一棵。”
他还想起来,记载中说道,亚缇尔对过去的创造会因人而异,可从总体的效果而言,每个人却都是“一样”的。
因为人可能不会被他人的过去所触动,但一定无法欺骗自己。
他们所要面对的,必然是自己最在意的那些事。
……只能说名不虚传。
此刻,他跪在一片雪原上。
一望无际的白色在阴沉的灰色天空下,周围只有响亮的风声。
人们畏惧风雪,实际上是畏惧与它相伴的黑棘五月。
可阿斯诺知道,雪山上一整年都是这个模样。
这片雪原似乎从遥远的古代开始便是如此,这里的一切都是终年不化的雪,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也不曾改变。
不曾改变……吗?
他垂下头,身后传来了平稳而威严的声音。
“她因你而死。”
“这份错误会伴随你一生,就有如你所肩负的职责。”
“阿斯诺,你是唯一一个绝不能犯错的人。”
阿斯诺没有看向身后,只是默默地又闭上了双眼。
雪粒落在身上,没过他的膝盖、双腿,在他的肩膀、头顶落下了厚厚的白。
青年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冰雕。
直到某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阿斯诺抬起眼,莹蓝色已经散去,他的面前出现了几张熟悉的脸。
“阿斯诺,你……”珀尔娅率先开口。
阿斯诺似乎并不意外,甚至也没有他们那样离开亚缇尔后的惊慌与茫然,只是平稳地落在地上,神情如常。
不……多少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一丝冰冷。
薇拉则抱着手臂,侧了侧头:“看来你认为自己一定会‘得救’呢?”
“你不会让我死在这里,”阿斯诺看向她,“毕竟你还需要一个‘向导’。”
薇拉笑而不语,珀尔娅却有些懵:“你们……在说什么?阿斯诺,你是根本没打算靠自己的力量从亚缇尔里逃出来吗……”
“哈哈,看来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逃出亚缇尔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开门吧。”
阿斯诺打断了她的话。
薇拉又笑起来,走到了那支黑色术杖前——它被插回了原本的位置——重新拿起。
和之前用它来“驱赶”黑棘时仅仅是拿着它不同,女孩抬起手,一个法术在她的脚下眨眼间成型。
莹蓝色的光芒忽然盛放,整棵古树亮了起来,光芒瞬间刺眼了十倍不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珀尔娅下意识用手臂遮挡眼睛,喊道。
阿斯诺仍旧注视着那棵树,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
“亚缇尔还是精灵驻地的守护者,可以用来充当某种入口的‘门’。”
“这是女帝将它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他的话音落下时,众人眼前的光芒也一点点消散,接着他们看到,那根粗壮的树干下居然打开了一条缝,恰好是一条能够一人通过的路。
通向一处漆黑的地底。
“这是通往哪里的……”
阿斯诺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那扇门”走了进去,很快消失在了那里。
接着是薇拉、隆洛和科顿。
剩下的人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珀尔娅只好咬牙跟上,莉莉刚恢复一些,也神情复杂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逼仄的走道,泥土潮湿生涩味道扑鼻而来,让他们有一瞬感觉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薇拉的提灯自然亮起,他们看着贴来的树根上深刻的纹路,一点点向前方走去。
渐渐的,道路越来越宽,气味也逐渐变化,似乎涌来了另一种浓郁的味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没有别的路吗?”
“这是最近的一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穿过了幽暗——来自血月的红光再次出现,照亮了走在最前面的阿斯诺。
——人们跟着走出去的面前,视野豁然开朗。
这竟然是一座漆黑的山谷。
出口是山谷的某处类似于山洞的出口,周围已经见不到罗尔森林里成片的古树和黑棘,只有陡峭的山壁向上延伸至很高的地方,狭窄的边缘渡上了一层血月的红。
这里到底是哪里?
阿斯诺沉默了许久,在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后扭过头,看着薇拉:“你是不是早就在打这里的主意了?”
“谁知道呢?可是……”
薇拉手里握着提灯,缓步走来,她望着眼前静静伏在月色下的山谷,轻笑:“谁不会为这里感到好奇和兴奋呢?”
“这里——就是丽塔顿众贤者们的葬身之所,贤者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