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
27
西诺斯文字作为一种密码,复杂之余又能被自由运用,深得法师们的心,时常被用来写一些秘密信件、石碑或者书籍。
解读方式是唯一的,哪怕尝试用其他解读方式去解读另一套西诺斯文字,得到的也仍然是“密码”,除非……它们出自同一种西诺斯文字。
阿斯诺走时脑海里浮现出了早已经被他刻在记忆中的石碑内容。
他最后瞥了那笔记一眼,却让它与脑海中的一句西诺斯文字重合,形成了一个他认识的词语。
——这就是破译利比尔里安法师墓里那座石碑的解读方式。
“难道……每块石碑的内容都不完整,雅乐思·瑞嘉也发现了其中的一块。”
阿斯诺吸了口气,对应着那页解读方式,用最快速度读出了完整的石碑内容——
“黑色……巨龙复于黑渊复苏,人王之土终将沦陷……”
……
……
与此同时。
国王书房。
“诅咒?”
薇拉看着面前的男人,有片刻的诧异。可很快她便埋下头,笑得肩膀都在轻轻颤抖:“哈哈……诅咒。”
克雷多缓缓站了起来,他那双叫人感觉亲切的脸上此刻闪烁着某种不同寻常的神采,看似温和的琥珀色眼眸里像是突然蹿起了一缕火苗:“你果然知道——”
“你搞错了一件事,克雷多·苏瑞尔。那不是诅咒,而是……预言。”
女孩停下了笑,双眸仍然含着戏谑的神采:“诅咒是最恶毒的法术,但预言是命运,不可违抗——看来雅乐思·瑞嘉找到了塞丽娜的预言,可她无法承受这份沉重的阴影,而你认为它是诅咒……哈。”
——王座上的人坠入深渊。
不是诅咒,而是预言。
克雷多眉梢一挑,他有一瞬的意外,可这位国王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慢悠悠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要杀死你的人不是我……陛下。”
薇拉却不在意别人是否相信自己的话,她又走近了一步,走到了明亮的灯光下——那张脸看着确实毫无可取之处,然而笑容里的自信却极为耀眼,仿佛她才是这间书房的主角:“你甚至该庆幸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
“……你是谁?”
“这不重要。”
“……”
“雅乐思为了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欲望杀死了我所有的亲人——”
克雷多的眼睛多了丝叫人意想不到的锐利和执着:“我不会任她宰割,无论她是死是活……也绝不会让任何线索从我眼中溜走。”
说完,他缓缓抬起手。
薇拉相信只要那只手落下,外面就会冲入无数侍卫冲进来将她逮捕。
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反而再次笑起来。
“阿加莫尔之子克雷多。”
薇拉看着克雷多,眼睛一眨不眨,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刻在聆听者的耳中:“你身上流淌着弗雷冈的血,这似乎意味着你将继承他的事业……但事实上,你如今自身难保……真是悲哀。”
她想了想,眼一眨,再度笑起来……
“不过……如今还不是你的命运转动的时候。”
“还需要……一点时间。”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猛地燃起剧烈的浓烟!
一阵清脆的玻璃破裂声骤然响起,门也被轰然推开——
侍卫们推门进来:“陛下?!”
威廉森侯爵也在,他喊道:“有刺客!抓住那个刺客,杀了她!”
然而克雷多却忽然伸出手,喝道:“不可以!”
众人一愣,浓烟渐渐散去,站在办公桌后的高大男人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他们从未见过的迷惘。
他顾不上那么多,因为某些话语、或者某些遥远的回忆,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克雷多,站起来。”
“我做不到……”
“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身上流淌着弗雷冈的血。”
“弗雷冈?他是谁?我的父亲是阿加莫尔·苏瑞尔。”
“弗雷冈·金雀……人族第一位统治了赫波亚的国王——赫波亚大帝弗雷冈。”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记忆的最后,那个他到如今都记得的女人缓缓站起来,看着他道:“……我能看到。”
“怎么看?其他人也可以看到吗?”
“不……‘吾等皆为世界的罪人’——永远消失才好。”
那句话像是锐利的箭矢,让克雷多猛地按住变得无比疼痛的头。
“陛下?”
“陛下!”
他伸出手,阻止他们继续靠近自己。
其他人停下来,他立刻深吸了口气,看着浓烟消散后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找到她!”
……
……
只要薇拉愿意,她的速度会变得像是一阵没有人可以追上的风。
从书房离开后,她没有像是其他人猜测的那样往王宫外跑,而是一路朝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前进。
直到王宫里的一座,也是唯一一座高塔——被称为谢罗姆宫的最高塔。
哪怕谢罗姆宫大名鼎鼎,然而这里早就无人居住,路灯的光微弱,被修剪整齐的花圃后是一片茂密的树影,它们一起沉入夜色的阴影里。
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四下寂静。
薇拉沉默了一下,而后抬起眼眸,缓缓走进到了高塔的门口。
在外人、甚至巴兹利亚的居民看来,谢罗姆宫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塔,它数千年来屹立在王宫中央,象征着国王的荣耀。
然而在最初,它实际上是一个抵御赛提人的巨大法术装置,因为建造它的法师谢罗姆·汀恩而得名。
“法术装置……巴兹利亚里现在这种老古董可不少。”
薇拉走到它脚下,仰头道:“在这种法师失落的时代,每一个都会带来不少麻烦啊。”
不过好在谢罗姆宫的内部法阵似乎因为各种原因几乎已经完全荒废了,如今也仅仅被当成一座普通的高塔,被妥善地锁了起来,只有每年定期检修的时候才会开放——然而那扇原本紧锁的门却敞开着,露出里面月光也照不进去的漆黑大厅。
薇拉走进了高塔里。
整座高塔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当初留下的内饰,其余什么也没有。
她的目光扫过那漆黑墙壁上隐现的古老纹路,像是欣赏又像是在阅读其中的某些东西。
“晚上好。”
薇拉因为这声招呼扭过了头。
她此刻正好站在高塔中央,而向她打招呼的人——海姆格·威廉森,正站在门口。
她望着身着华服的青年,缓缓侧头,变容后的棕色发不会像金发一样流淌过肩头,可这个动作却莫名叫人忽略这一切。
“虽然闹出了一些小动静,但我想我们最厉害的流浪者已经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海姆格站着门口,背后是银白色的月光,他正逆着那月光微笑,“对吧?”
薇拉仍旧看着他,仍然没有说话。
她在想一些事情。
威廉森家族这条看门犬欺骗了他们的王——侯爵肯定为了救他的儿子触碰了什么“禁忌”。
可海姆格却迫不及待地往她脸上凑……
就在这时,那病弱的男人骤然提高了音量:“对吧?!”
凛冽的风将地面的尘土骤然扬起,将薇拉的裙摆吹得向后飞扬。
女孩这时才说:“原来国王的一支羽毛笔对您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海姆格没说话,看着女孩缓缓拿出那个蓝色的盒子,并打开它,里面躺着一支十分普通的羽毛笔。
笔尖一晃——女孩松开手,它便落在地上,滚到了一边。
薇拉摊了摊手,再次看向他:“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无聊的委托。”
“无聊么?不……不。”
海姆格却摇了摇头:“让一位从未失手的流浪者法师在她最擅长的事情上失败甚至死去,难道不是最好的复仇方式吗?”
薇拉说:“看来,我们确实认识。”
海姆格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张扬、越发疯狂,双肩颤抖,喉咙里溢出沙哑的声响,黑色的雾气缓慢地从地上升起,带着幽静而恐怖的气息,盘旋蔓延在四周。
“谁说不是呢?”
海姆格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手套,手腕出现了一圈非常明显的黑色痕迹——那黑色痕迹似乎隐隐被某种金色的东西所灼烧着——
他每天都会想起那场金色的大火。
从被唤醒再到恢复意识,它如同噩梦般,每时每刻都在灼烧着自己。
“该死……”海姆格用力握住那只手腕,任由着它被掐出红色的血痕,“人类……区区一个人类……”
“……是你。”
薇拉看着海姆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提灯。
那盏提灯被带走了,她知道它会到达谁的手里——却没想到在短短一个月后再次遇到了“它”。
还怀揣如此巨大的恶意。
“是不是非常惊喜?”
海姆格骤然抬头,满眼疯狂:“我要让你死……从苏醒开始,每一秒都只想让你死!”
就在这时,薇拉脚下忽然亮起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她看着那光,下意识抬起手,果不其然感觉到了某种限制。
这是能够禁锢法师力量的古老力量。
不过她却并没有感到惊慌,甚至忽然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你在恐惧我的力量。”
海姆格的神情骤然一顿。
“那火焰将永远烙印在你的灵魂里,可束缚你的东西却不只有我的火焰,”薇拉看着他的眼眸一点点睁大,“你被困在了这具病弱的身体里……哈,原来是这样……我还得感谢你。”
如果不是“它”自己突然冒出来,她还不知道威廉森家族的胆子竟然那么大。
女孩那稍微有些高涨的情绪一顿,突然平静地陈述道:“可怜的东西。”
“闭嘴!”
海姆格暴怒:“闭嘴!!”
一声轰然巨响炸开——爆裂的火焰突然吞没整座谢罗姆宫,整片区域都被火海吞没!
地面的震动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屹立了数千年的谢罗姆宫被瞬间摧毁,可海姆格却不在意,他站在火焰的边缘,背后是一片橙红色的滚烫火海,他想要表现得自己根本不惧怕它们,也确实没受一点伤。
但他知道火海中央的人将尸骨无存——
海姆格意识到这点,站在原地,肆无忌惮地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然而这样的畅快却未能持续多久他身后的火尚未完全熄灭时,一点戏谑的声音却叫海姆格的笑戛然而止。
海姆格猛地回过头。
女孩的轮廓在火中越发清晰,他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手中的黑色气息汹涌着涌上手中——却没能挥出。
那道人影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窜到了他的眼前!
巨大的力量将他踢倒在地,他双目狠狠瞪着眼前的人——薇拉整个人就蹲在他的身上,那只纤细的手却却控制住了一个猎物般拧住了他的脖子,使他动弹不得。
“看来……在莫比埃尔的事情还未能让你记住教训……”
薇拉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金色的眼眸从未有一次这般耀眼。
虽然她此刻其实稍微有些狼狈——那身衣裙上被火焰烧出了几个黑色的洞,身上各处也有血口,有鲜血从她额头往下流淌到面颊,那只机械臂更是在高温中变得如同一块烙铁,散发着可怕的温度。
她对此浑然不觉,压低了声音:“在莫比埃尔……我留了你一条命。”
海姆格瞳孔猛缩——
“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吗?”薇拉看着那神情变得不可思议的“人”,低声道,“你的真名是……对吧?”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带着对我的恨意活下去……让痛苦和疯狂如同诅咒般烙印在你身上。”
薇拉一字一字道:“——直到你死于那个你最恐惧,又最绝望的事情中。”
……
……
威廉森侯爵带着人赶到谢罗姆宫的时候,看到握着脖子跪坐在地上的海姆格,瞬间一慌。
“海姆格……我的儿子——”
他走上前去想要扶起他,却被猛地甩在一边。
“杀了她……”海姆格紧紧地掐着地面,语气森寒,“我一定要杀了她……”
复仇的念头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与此相伴的恐惧也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威廉森侯爵看着眼前的长子,在一瞬错愕后猛地看向身后的人:“去……去找到她——她摧毁了谢罗姆宫,试图刺杀国王,还伤害了我的儿子!”
身后跟着的人有王宫的侍从,也有威廉森家族的人,他们看着那被大火燃烧的谢罗姆宫,都有些恍惚,在威廉森侯爵的怒吼中才回过神,纷纷应“是”。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重大——
它就像是一个预兆。
预示着自从瑞嘉家族被讨伐,平静了数年的王国,又要产生巨大的动荡了。
威廉森侯爵自然也意识到了。
他看着他们离开,脸上的表情终于像是撑不住了,双手也开始颤抖。
就在这时,威廉森家族的人匆匆赶来,向他汇报:“先生……大人——”
他跑过来,低声在侯爵耳边说道:“他们……到地下城了。”
“按之前的安排。”
威廉森侯爵扭头看着那渐渐安静下来,像是失去了神智的儿子,狠狠咬了咬牙:“……不要出错。”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