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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车晏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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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司马遹小名沙门。

    注2:贾谧是贾充小女儿与韩寿之子,因贾充无子,过继给贾充为嗣孙。

    近些日子天气愈发暖了,春雨连绵,河道水流涨涌,已是一年中水道好行时。朝廷派人修缮船只,持续不断地催促司马攸启程,齐王府那边全部以生病为由推拒。皇帝恼火至极,专派太医上齐王住处探了几回,太医们每次复命,都说:齐王只是有点虚弱,并无病症,不用吃药。

    简直不像话!皇帝愈发气急,强令弟弟进宫觐见。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弟弟还敢怎么耍赖。

    到了召见当天,司马攸穿着隆重的朝服上殿拜别,面色凝重,举止无异,只说向兄长辞行。

    “既然身体无事了,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吧。”皇帝着意到。尽管皇帝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清楚,明明是同一个娘胎出来,弟弟司马攸就是比他做哥哥的生得英俊讨喜,文成武就样样扎眼,朝中有半数以上的臣子看重这位前途无量的亲王。也正因如此,让司马攸生出了那不臣之心,妄想向宫中大统之位伸手。

    “臣弟遵旨。”眼看着弟弟在陛下朝着他规规矩矩地叩头辞行,司马炎如释重负:总算把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瘟神送走了,如果可以,他希望二十年内不再宣召司马攸回京。

    第二天,杨家监视齐王府的探子回报说,齐王昨天回家后不久就开始大口吐血,叫了十几名御医都没能止住,目前人是昏过去不知事的情况。杨珧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喜的是司马攸这要是一病不起,太子殿下面临的威胁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惊的是害怕齐王使出苦肉计,成功留驻京师,那么殿下的储君之位依然摇摇欲堕。

    以齐王的为人来说,这个猜测未免过于离谱,杨珧的想法,无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子夜时分,司马攸忽然苏醒,呼唤妻子的小名“阿荃”。贾褒哭着来到床前,紧握着司马攸的手,说:“听说河西有神医医术高超,我已派人将他速速带回,我马上进宫向陛下求情,咱们辞了王爵,搬到安静处休养,一家人平平淡淡度日便好!”

    “好啊,阿荃,齐地滨海,风景一定很美,我,替我,照顾好,孩子们……”他一字一句地回答,还想张口,却又昏了去。旁观的御医暗道不妙,不停地示意着王府长史,长史便急叫御医施针,然而一通运针过后,齐王仍然牙关紧咬、脸色铁青,渐渐已是气若游丝。族中长老、齐王的母家亲戚并宫中处理事务的几个长辈轮流上前探看后,竟预备开始为王府男主人“小殓”。

    看到一群人团团围住丈夫,动手给他梳头擦身换衣,贾褒理智全失,咆哮着扑上前撕扯人群的衣袖: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放开他……女人悲痛无法自抑,哪儿还有半分矜贵高雅?齐王四个儿子,最大的司马囧才十四岁,从来娇生惯养不见风雨,面对此情此景,早吓得说不出话。小的几个更是哭的哭困的困,在一旁东倒西歪,整个王府群龙无首,乱的什么似的,观者无不欷歔。

    年富力强的齐王急病死在了干瘪好色的皇帝前头,京城人听说之后,纷纷摇头表示不相信。司马攸之死在民间演绎出三十六个版本,但皇室中人显然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他们关心的是皇帝的态度。

    过了一天,太子妃问自己的亲信:“宫中是什么反应?”亲信回答:“听说昨日陛下早早下朝,独自悲伤哭泣,直到侍中冯大人劝陛下说‘齐王名过其实,天下归心,对太子不利。如今他自己病死,这乃社稷之福,何必如此哀伤’,陛下听后觉得有道理,今日如常听朝了。”贾南风一听,十分高兴地道:“还是冯紞有本事!”

    亲信又拿来郭府的信件给主人,原来是太子妃的母亲郭槐来信,催促太子妃和太子抓紧时间入宫请安,平复皇帝的情绪。贾南风最讨厌宫中的繁文缛节,她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礼仪出错遭人嘲笑,但是没办法,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想办法到陛下面前“尽孝。”

    贾南风不敢带女儿进宫惹皇帝眼烦,只能叫侄儿贾谧陪着自己和太子一起进宫。皇帝看到太子,惯常责备了一番,好在皇帝挺喜欢贾谧,叫了小男孩耐心问话,赏了好些物巧。贾南风心中暗暗得意。

    这边皇帝正准备让太子退下,晃眼一看小夫妻两带个男娃站在门口,俨然是一家三口的模样,司马炎心有所感,招手和自己的内侍说到:“去,把沙门(注1)带过来,是时候让小家伙回去了。”

    贾南风带着贾谧这个贾家的“假孙子”(注2)入宫请安,没想到竟被皇帝要求带了个“真庶子”回到东宫,消息传出,朝野哗然。人们在笑话太子妃吃瘪的同时,忍不住感慨皇帝是真能捂,太子有后这么大的事愣是瞒了五六年。有了这么一出,太子长子司马遹的身份就此铁板钉钉再无争论。

    四月初二,齐王出殡,琅琊王府大公子和二公子参加了葬礼。司马澹在宴上喝得乱醉,夜里一进院门就迫不及待告诉妻子:“……荀勖竟有脸前去吊唁,我看啊,颍川荀家的名声快被那厮败光了。”

    荀勖、冯紞两人既是皇帝近臣,也是太子妃同党,二人成天在皇帝身边诋毁齐王,搞的齐王在京都无法立足,忿恚而死。等到齐王去世,荀勖还跑去祭拜,确实算得上厚颜无耻。

    司马澹又道:“别看司马囧那小子从前什么都不懂,如今也学会阴阳怪气了,灵堂上当着荀勖的面痛骂御医是庸医,害了他爹性命,说要请求陛下把御医处死。齐王这一向身强体壮的,活脱脱就是被……咳咳,骂御医不就骂给荀勖听的嘛,这娃娃,怪能的。”

    “能什么能!你能不能闭嘴?”郭娜伸手狠狠掐一把丈夫的胳膊,拉着他回了卧房。不光百姓们不相信齐王是病死的,就连郭娜这个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同样很难相信里头没点什么。但郭娜起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司马澹尤嫌不过瘾,继续绘声绘色地道:“致奠时,宫里派了内侍来,那内侍哭得声泪俱下的,哭给谁看呐?都挺瞎的。”

    郭娜暗自嗤笑。她算是回过味来了,她的丈夫哪是撒酒疯,不过是在为齐王抱不平罢了,忒般心软,真不愧是以忠厚出名的琅琊王的种。丈夫偏是不明白,凭大房嫡枝兄弟几个如何闹呢,自己家只好看笑话便是,反正和自家没半点干系。

    和二弟大发诸多感慨不同,司马觐回府后,一如既往不发一语,来到父亲的卧室静静陪坐。不知过了多久,琅琊王从昏睡中醒来:“老大。”

    “阿父,您醒了。”司马觐弯下腰,从容熟练地喂父亲喝了几勺水。

    琅琊王稍稍有了些精神,因说:“我睡梦里隐约听着,街上有声乐,是什么事?”

    “大抵是谁家嫁娶。”司马觐小声应付到。父亲病势沉重,全家人默契地瞒住了齐王去世的消息。

    “我这还没死呢,急着要做我的主了吗,哪家人家嫁娶,会演奏蒿里歌?”司马伷一脸不耐烦。

    司马觐惶恐地支起身子,如实答到:“前些日子,齐王没了,说是急症,突然没的。”

    琅琊王顿时脸色一沉,许久,喟然长叹曰:“你十一哥,年底才满三十六岁。一家人,何至于此。”

    身为小辈,司马觐没法接这句话,双手在膝上攥着,心中止不住地难受。记得小时候众人一起在邺城念书,十一哥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照顾他们这些庶支子弟尤多,族里没有哪个孩子是不喜欢十一哥的。哪里料到,最后十一哥会是这般凄惨的下场,实在让人不忍……

    一时听父亲在问:“事情都这样了,那宫里有没有把那个小孩儿推出来了?”

    “您指的是谁?”司马觐有些疑惑。

    “还能有谁,那个叫司马遹的孩子。”琅琊王浑浊的眼珠中充满了鄙薄。太子唯一的儿子一向养在宫中,大家都没见过,但司马家的长辈们是早早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

    “您早知此事?”父亲料事如神,司马觐惊讶不已。坊间传说太子生母本是陛下赐给太子的宫女,这名姓谢的宫女怀孕后,怕被太子妃迫害,设法离开东宫重新回到皇宫并生下了司马遹。十一哥刚刚离世,后脚陛下马上宣布了司马遹的身份,很难说不是处心积虑地在给太子造势。太子的这个“沧海遗珠”,真是太子的儿子吗,会不会其实是太子的兄弟?毕竟,太子的这位生母,身份着实有些暧昧。司马觐越想越觉得整件事透着古怪,干脆将此事撂开了。

    司马觐随后去向母亲请安。诸葛王妃递给司马觐一封信:“你舅舅有件事交代过来,你去办了吧。”

    羊琇的病故比齐王早一个多月。羊琇一向无病无灾,陡然断了肋骨躺在床上起不来,兼而听说自己被降职,怨怒气急之下很快病重,捱到过完年就不行了。司马炎得知此事,大抵有些后悔,想要重新封羊琇为散骑常侍,旨意尚未到府,羊琇已经去世,皇帝便追赠他为辅国大将军,将品阶往上抬了好几级。朝中有人反对,被皇帝压了下去。

    诸葛靓收到消息后,请托姐姐向羊琇的家人致以哀悼。齐王已死,朝中再无党派纷争,王妃觉得这是个名正言顺交好羊家的机会,因而叮嘱司马觐说:“你挑个日子,到羊家去一趟。”

    过了二三天,司马觐正准备出门去办舅舅请托之事,不料临出发时被告知妹妹司马媛即将临盆,要借王府的马车使用。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司马觐惊到。

    “女人家生孩子,哪有个准数的。”收到消息准备前去禀告王妃的王府嬷嬷委婉解释到。

    “媛媛怎样了?”大公子不放心地追问报信人。夏侯家无长辈在京,虽然请了御医在府,司马觐总是觉得不够妥,今日的意外正好印证了他的担心,然而羊家的拜帖是早早就下好的,他亦无法轻易失信。正犹豫间,只见报信人带了苏苒从内院走出。

    “你——”司马觐不解。对方穿着粗糙的女仆服侍,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随着步幅左右晃动着,看起来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大公子。”谢苒低头行礼,急忙解释到:“小姐要我过去。”

    司马觐醒过神过,掩了尴尬对她说:“带上府里的医士!”

    早产一个月的司马媛在经过两天的痛苦挣扎后生下了一个小猫般大小的男孩。当她在繁星漫天的燥热夏夜中醒来,她对守候在一旁的谢苒说:“我好像,看见一座桥。”

    “小姐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吧!”谢苒勉强笑了笑。司马媛生产的血腥场景让她回忆起生老二时的样子,并不比司马小姐好到哪里去。谢苒充满怜惜地望着傅母怀中抱的新生男婴,思绪飞去了万里之外的江东。

    后来,很多人说这个男婴是个极为孝顺懂事的孩子,因为就在孩子得到外祖父的怀抱和祝福后不久,外祖父便过世了,仿佛这个婴孩的出生真的是为了让病重的外祖父提前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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