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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塞翁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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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卿,皇曾孙。”许广汉醉眼惺忪,喃喃道,“我年轻时是昌邑王的郎官,跟在藩王身后,出行骑的都是高头大马,神气到不行!“

    刘病已眉眼都眯起来,笑道:“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许广汉人都醉得伏在案上,转而抬起头,“酒呢?怎么还不快摆酒上来。”

    刘病已饮一口酒,却将他的耳杯收了起来:“我小时候在史家住过一段时间,鲁国离昌邑很近。“

    摸不到酒,许广汉也不恼,眼神迷离起来:“那时候我是昌邑王郎,张贺是太子舍人。昌邑王的舅父想让昌邑王争太子,张贺忠心护主受蛊巫牵连,还是他弟弟张安世去跟孝武帝求情才将死罪改为宫刑。

    那时候,我们分属不同的政党,各自为营。可居然有一天,我也会因为从行而盗受宫刑成了张公的下属,和卫太子的孙儿结亲!这事,还是掖庭令先与我说的,要将平君嫁给你。

    兜兜转转一大圈,太子、昌邑王都输了,继位的是小儿子孝昭帝。可是孝昭皇帝没儿子,做了大将军一辈子的傀儡,同样也没有赢。“

    “是很神奇。“刘病已点评,“卫太子、昌邑王、孝昭帝都输了,甚至连刘贺也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退了场。”

    “二十七日的天子!多可笑!”许广汉醉酒大笑,絮絮叨叨的继续道,“霍大将军收拾了上官桀他们。我没有找到麻绳,就从宦者丞被罚去掖庭做鬼薪,后来又升了暴室啬夫。然后我就遇到了你,我的女婿。那时候你还那么小,住在掖庭宿舍里,跟随东海澓中翁学习诗三百。”

    刘病已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岳父,你会恨吗?孝武帝和大将军,他们让你受宫刑、做鬼薪,你恨吗?”

    “今天之前,我会恨。”许广汉遍寻不着耳杯,索性放弃了,“现在不会了。”

    刘病已将自己的耳杯也收了起来,揽着岳父的胳膊,把他扶到榻上。许平君在父亲发酒疯之前就被丈夫安排抱了儿子下去,如今床榻很是宽敞,刘病已在上面早就铺好了柔软的被褥。

    许广汉握着他的手:“病已,我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我没有拿错别人的马鞍,如今会是什么样?”

    刘病已不再说话,轻轻帮他掖好被角。

    “我今天终于知道了!我会死的!死很惨!“许广汉又道,“菜市口,在杀人!杀的是昌邑旧臣,两百多个,全都是我曾经做过的昌邑王郎!一地血淋淋啊!

    原来,受宫刑、罚鬼薪、做暴室啬夫,这些都不算苦难,而是在帮我避祸!拿错马鞍,不是我的不幸,原来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我继续做郎官,一定会在昌邑哀王死后追随刘贺,也一定会成为今日菜市口屠刀下那两百多条亡魂之一。可现在,我还能跟你喝酒,还能抱抱我的小外孙奭儿,何恨之有?”

    许广汉大笑起来,刘病已没有笑:“原是我浅薄,岳父豁达,你说得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广汉倒了下去,门口却传来熙攘的声响。

    “你们找谁?”许平君抱着儿子,看到自家门口乌压压站了一堆人,疑惑道。

    未几,一位精神矍铄的青年站了出来,身着曲裾深衣、腰佩绶带,道:“在下宗正刘德,特来尚冠里接皇曾孙的。”

    许平君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刘德含笑道:“大将军霍光特派我等来接皇曾孙入未央宫去的!”

    “平君,出什么事了?”刘病已服侍许广汉睡下,出门伸了个懒腰,却被门口的景象给镇住了。

    尚冠里小夫妻的门前停了一整队车马,车饰华美,乾猎轻车为主,后还有两辆从车,皆是双马驾辕,装饰奢华。

    车前车后侍从足有百人,将大门外的道路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刘病已皱眉,望向刘德:“刘宗正?”

    他在宗室们公卿朝会的时候曾见过他。

    刘德见正主出来眉开眼笑:“皇曾孙别来无恙啊。”

    “次卿。”许平君轻轻拽刘病已的衣袖,“他说要接你进宫!”

    “!”刘病已心下一惊,随即恢复了镇定:,“曾叔父光临寒舍,多有怠慢,请上座。”

    刘德眼中闪过赞许,同身旁的两位长者点点头,随即进入内室。

    登堂入室,刘德为他介绍起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光禄大夫邴吉,这位是太仆杜延年。”

    刘病已见过杜佗的父亲,却看邴吉面善,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随即连忙招待,为他们的耳杯中添上香茗:“见过邴大夫、杜太仆。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多有见谅。”

    刘病已举止端正,谈吐有礼,给三人心里加了不少印象分。

    刘德并未饮水,开门见山道:“请皇曾孙沐浴更衣,随臣等入宫觐见太后!”

    一只匣盒被打开,御衣就这样静静躺在里面。刘病已认出了那是什么,瞳孔都瑟缩了一下。

    他望向宗正,刘德肃穆地重重点了点头,刘病已一颗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与我婿饮,幸好你不是天子。”

    刘病已忽然回想起刚刚和许广汉的对话,只觉得天旋地转、恍然如梦——衣裳士冠、御府特制,刘据、刘髆、刘弗、刘贺都输了,现在换他赢了?

    他一阵瑟缩,不敢触碰。却又忽然下定了决心,目光坚毅地接过匣盒。

    宗正刘德来到尚冠里刘病已家中,侍奉其洗浴,更换太后所赐御衣,由太仆用轻便车辆将刘病已迎接到宗正府进行斋戒。

    骏马飞驰,刘病已坐在车上,新潮一阵澎湃。从刘贺被废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七天,这二十七天里国家没有皇帝。

    他猜到了某种可能,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初,卫太子刘据纳姓史的鲁国女子为良娣,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刘进,号称史皇孙。史皇孙娶涿郡女子王夫人,生一子名叫刘病已,号称皇曾孙。王翁媭生下孩子几个月,就赶上巫蛊之祸,卫太子刘据及其三子一女连同他的诸妻妾全部被害,只剩下刘病已一人,也因连坐被关入大鸿胪所属的郡邸狱。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在监狱里,却不知为何平安健康地长到了五岁还被人送去了鲁国。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当一辈子落魄王孙,就连许母最开始也因为相士所言的大贵人之命而不愿将平君嫁给他。

    可现在不同了,他生逢巫蛊、流落民间,却有机会重回皇宫甚至荣登九五。

    他知道霍光为什么扶持他,一个身份尊贵却毫无背景的皇曾孙,也许会成为比孝昭皇帝更好控制的傀儡。

    他没有势力,也就没有人会重蹈刘贺那两百多个昌邑国官员的覆辙。

    子夜,长安,宗正府。

    刘病已在看琐碎又麻烦的登基流程,邴吉为他掌灯,眼中闪过赞许。

    “邴大夫。”刘病已忽然叫住他。

    邴吉回首:“皇曾孙有何吩咐?”

    “我看您面善。”刘病已微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邴吉抚须而笑:“这世间相像之人很多,我想皇曾孙是认错人了。早些休息,明日白天,还有两个时辰可以学习礼仪呢。”

    刘病已点点头:“多谢邴公。”

    子夜,长安,尚冠里。

    许广汉在床上滚了个身,嘟嘟囔囔说着梦话:“与我婿饮,贺汝为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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