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平步青云
火药味有些浓,车千秋忙出来打圆场:“本次议会是要议论国策得失,修改国策中的弊政。应针对民间疾苦开展议题,而不应过分深究对匈奴是战是和。大家辩论了一日也都累了,先请休息用餐吧。”
整整辩论了一天,也到了中场休息吃饭的时间。
社会贤良提出的形而上的的问题被桑弘羊引《管子》的话,巧妙回避。且十分有技巧,无懈可击。
魏相有些乏了。本来是“问民间疾苦”的,现在从垄断讲起,讲到治国方法,讲到道德人心。讲到发展经济的适度性。社会贤良们跑题了。
可偏偏桑弘羊死扣主题不撒嘴,不断强调垄断经营的好处。
这场壮观的大辩论持续了五个月,整整六十个议题,真心令人头疼。
从会场出来,众人一道外出用餐,早有导官和汤官备好粮食和饼饵果实供官员和士子们享用。
魏相刚走出门,就被田千秋叫住:“弱翁留步。”
魏相回首,转身恭谨行过拜礼:“见过丞相。”又向长者身后的青年点头致意,“公子。”
田千秋微微颔首,邀魏相同行。
魏相陪着车丞相一道在复道上行走。为丞相推车的青年是他的儿子雒阳武库令。
车千秋指着自己的儿子,对魏相笑道:“我这个不肖子仰仗着孝武皇帝和当今陛下的恩德才得封去洛阳做武库令。看在我的面子上,底下人也许不敢上报他为政的过失。非要有个似弱翁你这般治郡严厉的长官去河南管管他才好!”
武库令听到自家大人的说话,愧怍的低下头,不敢言语。
魏相则受宠若惊,伏身而拜:“丞相谬赞,公子克己守法必不会有负陛下和丞相所托。相不过小小的茂陵令,又岂敢指责公子车丞相说笑了。”
车千秋摆摆手,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弱翁不必过谦。我今日就是想叮嘱你看好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我已年老,能再活个几年都不知道,就只对这个小儿子放心不下。”
谈论生死之事,田千秋却神色淡然,毫不避讳。魏相恍惚间觉得面前的老者才是真正参透道学之人,而并非单纯的儒生。
田千秋不疾不徐的开口:“你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上次桑弘羊的门客冒充御史的事你处理的很好。老夫觉得,若无差错,年终‘会政致事’之后你则升迁有望。”
“‘三年大比’过后,你就是新任的河南太守。”随后乜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再过三四年,茂陵令可就成了你的直属上司。人家不过廿几的年华,便身怀经世之才,平步青云。你这竖子,白白虚长弱翁几岁!”
又转头微笑对魏相道:“如此,小儿还有望茂陵令多加提携了。”
魏相连忙作揖拜礼:“丞相折煞小子了,日后公子若共事相需,相必定竭尽全力。”
车千秋满意的点点头,武库令却因父亲的话对魏相存了深深的忌惮之心。
他早知魏相惩治豪强的风光伟绩,深深惧怕若是日后魏相做了河南太守,自己会有过失被整治。可转念一想,父亲尚在,还有人为自己撑腰。惧怕之心倒是稍减,面色缓和了些。
用餐过后,有太官递送果品。
魏相偷偷留了两个苹果,笑的温柔,眼中满是柔情与宠溺,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对案席上的大将军长史邴吉的眼中。
会议尚在继续,休息后众人的关系有些缓和,不再是要吵起来的地步了。
所谓辩论场,驳斥对方,并无法真正使得己方胜出。胜出,都是基于自身逻辑的完善,能自圆其说。一方所谓错的再离谱,都无法证明另一方是所谓正确的。
而这一场辩论之精彩程度,纵使张仪苏秦重生再世只怕也不遑多让了。
这使得角落里抱着竹简偷偷记录的恒宽兴奋不已、奋笔疾书。他决定,即使今日所谈事涉国家机密,也定然要记录编撰成书,多年后传至后世!
到了最后,桑弘羊和贤良方正们都累了。
这是大汉开国以来历时最长的朝会,从辰时到戌时,有关货币、官体、文化、礼仪、农业等几十个议题在这五个月内被拿到台面上由两派针尖对麦芒展开精彩讥讽和机智的反唇相讥。
当御史大夫讥“文学裒衣博带,窃周公之服”时,贤良文学当即反讥“文学窃周公之服,有司窃周公之位。”这使得这场辩论不仅有思想的交锋,还显得分外生动。
虽然,到了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最明确的结果。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桑弘羊年已古稀,他一个人对战这股六十位贤良文学集结的年轻力量,早已力不从心。
争论不出输赢,只能将两方的意见综合,定一个最合理的治理方案。而现实是,孝昭一朝再也不是先朝时的光景了,穷兵黩武不及休养生息。
中山的刘子雍作为贤良文学代表,也做了最后的陈词:“现在天下统一,成了一家。为什么还去与民争利、盐铁专营政府上下都在人民身上打主意,逐利找钱,盐铁专营,酒类专卖。现如今国家要倡导社会道德,不与民争利,最终做到“藏富于民”。这才是真正的盛世永昌。”
桑弘羊摆摆手,强打精神做最后总结,叹道:“辩论国家政事,探讨执政得失,老朽是不会藏有私心的。议题说到最后,也都与盐铁专营有关,但专营实在难罢,也不该罢。听之于否,在于诸位。老朽告辞。”
贤良文学全部起身,躬身行拜礼恭送桑弘羊。
来自九江的祝生回应桑弘羊:“鄙人固陋,希涉大庭,狂妄多不称言。以逆执事,竭尽身死。御史大夫苦口婆心,忠言逆耳,在下谨记。”
闻此,桑弘羊苦笑,缓缓被人抬了出去,望着他落魄而苍凉的背影,魏相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弱翁。”
听见有人叫自己,魏相回首,却见是邴吉和萧望之。
躬身行了拜礼:“学生见过老师,萧公。”
邴吉微笑:“你的学问不差,怎么未见发言初荐你做贤良时,可是因对策优秀担任的茂陵县令。”
魏相知是老师揶揄自己,笑着回应:“连长倩先生这般的大鸿儒都不曾多言,小子又怎好班门弄斧呢?本是已经注定的结局,多说也无益,只要最后得出利国利民的结果就好。”
“哈哈,老夫算是服了。”邴吉开怀,侧身对萧望之说,“长倩,我没说错吧,这是个聪明有才的小子!”
萧望之一身傲气放荡不羁,却也对魏相青眼有加:“用在下做挡箭牌聪慧机敏,果然不错。少卿、弱翁,赏光去寒舍痛饮如何”
“好啊!”邴吉拍手称快,“兰陵美酒有幸一尝,快哉!”
三人聊的投机,却忽而听闻墙角传来裾裳绊倒之声,不禁纷纷侧目。
“喵~喵~”
猫叫声传来,萧望之道:“该是野猫在捉老鼠,不妨事。”
魏相的嘴角却上扬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弧度,他转身对两人行礼:“在下尚有些私事,恕不能陪二位先生开怀痛饮,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邴吉看了看魏相,又将目光转向墙角,几不可闻的轻声一笑:“如此,我便独享这兰陵萧氏祖传佳酿了!”说着,携萧望之离开。
萧长倩有些看不懂:“邴公,走的这么急做什么”
邴吉朗声大笑:“哈哈,急只怕那多情的女郎嫌我们走得慢呢!”
“哈”萧望之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少年风流啊,邴公倒时可要叫上我去喝喜酒!”
邴吉笑道:“等那竖子成婚之日,定要灌得他酩酊大醉,报偿今日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