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
直到中秋节前两天,穆言将白芍身亡的消息传到穆府,府里死了个下人丫环,就如同死了只猫儿狗儿一样寻常,除了石燕和白芍伤心了一段时间,其他人都淡淡的没反应。
祈棠被安排在京城郊外丁家村一户不起眼的农家,只一个哑婆婆陪着,温小姐的包袱箱笼都在这里,中秋节这天,哑婆婆领来一个小姑娘,姑娘一看到祈棠,情绪激动的又哭又笑,不住的磕头,祈棠皱着眉,心想这姑娘入戏太深。
秋雁端来水和一个葫芦,她倒出葫芦里粘稠的汁液,轻轻的擦拭祈棠脸上的疤痕,擦干净后接着给她梳妆打扮,看着镜中的自己,五官明艳,褪去疤痕的脸庞如白瓷一般细腻,漆黑的眼眸像两颗黑宝石镶嵌其中,眼尾略微上挑,媚眼浑然天成,翘挺的鼻梁,嫣红的双唇,她清楚自己的容貌长相,总以为这会是自己最大的武器,没想到这把武器再无用武之地。
祈棠眯着眼睛看秋雁将手中的葫芦收起,自己还有什么秘密是穆景煜不知道的呢?
用完午饭,打发了秋雁,祈棠靠坐在床边想仔细的再看看纸上的内容,还没看两页,昏天暗地的睡意袭来,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梦到自己在一间潦草破瓦颓垣的屋子里,自己瑟缩在角落,旁边有一男子和自己说:“月儿,你再等等。”男子一直看着她,可是烟雾缭绕着,她努力想要看清男子的面庞,却怎么也看不到。只能一遍一遍的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可是男子一句话都不说,突然伸手抚上她脸上的疤。
祈棠被惊醒,秋雁听到动静,立马来到床边,关切着询问,听到祈棠说没事,又跑去厨房端来晚饭,两人扒拉吃着,秋雁絮絮叨叨的说,八月二十是赵老太太要到白象寺礼佛对的日子,到时候带着信物去认亲,赵老太太常年礼佛,是个慈悲妇人,肯定不忍赵家血脉流落在外,等到了赵府,到时候有信物为证,赵大人敢不认的话,咱们就去告御状。
祈棠刚到嘴的茶水一下子没忍住,一不小心喷了一些出来,秋雁一边拿帕子擦拭,一边又絮叨着小姐老太爷走后的这几年在温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太太一走,大爷二爷就将你赶了出来,但凡他们有点良心,小姐您哪里能受这些罪。
经过几日的相处,祈棠大概摸清楚秋雁的性格脾气,只是这丫头入戏程度让祈棠很好奇穆景煜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
二十这天,祈棠由秋雁领着,一步一步往白象寺走去,到白象寺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八月的日头依旧毒辣,主仆两人被晒的浑身通红,祈棠更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模样狼狈的似乎立马就要倒下,眼看就要支持不住时,远远看到一个小沙弥跑过来,将两人搀扶到树荫下躲避,又端来茶水给两人下暑气,这才让主仆俩缓过了神。
秋雁顺过气,对小沙弥说要见白象寺的主持,小沙弥说主持现在正在陪吏部侍郎赵大人的母亲礼佛,不见外客。秋雁掏出包袱中的一枚名号章,让他交给主持。
小沙弥将两人带到厢房休息,拿着名号章去见主持,另一小沙弥送来了斋饭,两人用过,只继续耐心等待。
一个时辰后,厢房门被打开,白象寺主持了然大师站在门口,双手合十,朝祈棠两人道:“阿弥陀佛。”
“了然大师。”祈棠见了礼,眼圈微微发红,拿着帕子佯装擦拭眼角。
两人坐下后,了然大师问了些温家的情况,又问了些赵意与温夫人之间的事情,便出了门。了然大师俗家岭州人,未出家时与温老爷是好友,两人年轻时均是豪迈性格,不拘小节,了然大师被一烟花女子所伤看透红尘遁入空门后,林老爷惋惜了很多年,谁曾想,这辈子未能再见一面,只余一方名号章为证。
过了不一会,两个嬷嬷搀扶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来到厢房,了然大师随行在旁。老太太身着绫缣华服,亮灰色褙子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银杏叶,梳着常见的老妇人发髻,一顶小小的金冠箍住,插着两根碧绿玉簪,虽年逾古稀,却精神抖擞,看上去慈眉善目。
来人便是赵意的老母赵老夫人,刚踏进厢房,祈棠和秋雁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秋雁大声的抽噎着,祈棠哭不出来,只半低着头呜咽,旁边的赵老夫人主仆三人也被她二人情绪感染,眼泪朔朔的不住往下流。几人哭累了,两个嬷嬷扶赵老夫人坐下,赵老夫人顺好气,拿帕子掖了眼角,擦去泪水,一句一句问着,祈棠也按照纸上写的一句一句回答,直到日落西山,赵老夫人才让嬷嬷搀扶着走出厢房,叮嘱秋雁好好照顾祈棠。
赵老夫人礼佛本应至少七日,如今只能匆忙拜别了然大师,先行一封书信着人快马亲自送到赵意手中,又带着祈棠和秋雁返程回京。
赵府管家将老夫人手书送来的时候,赵意正琢磨下月初八吏部尚书张大人的寿辰,是送手上这幅吴凡子的《寒鸦图》呢,还是王横的《秋鸟》,犹豫不决间看完手书里的内容,站在旁边的管家眼看着老爷神情越发呆滞,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抚一下,赵意一把将手里的书信揉到掌心,吩咐管家去城外接老夫人。
他想起十几年前由于岳家的偏见,自己外放到岭州,郁郁不得志,机缘巧合下认识的温妙娘,妙娘如一朵解语花般融化了自己当时的戾气,顺理成章下两人珠胎暗结,又因胆小懦弱忌惮岳家势力只能一走了之。这些年自己早就将这桩风流韵事忘却到九霄云外,没曾想妙娘居然给他留下一个女儿。
赵意见到祈棠后仔细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丝妙娘的痕迹,祈棠不急不慢的将赵意当年留给温小姐的三件信物拿出。
一副温小姐肖像,由赵意当年亲手所绘。
一把加盖了赵意私印的骨竹折扇,上题咏莲诗一首。
一枚玉珏,当年离任在即,赵意心存愧疚,特地差人将跟了自己多年的玉珏送到温妙娘手上,却未留下只言片语。
赵意看着三样信物,急切的询问着温家现在的情况,祈棠都一一说明,又将温老爷两个侄子霸占温小姐家产赶温盼兮出门之事娓娓道来,老夫人在一旁边听边抹眼泪,口中念叨着赵家对不起温家母女。
赵意眼圈发红,略微佝偻着身子,有些哽咽的轻轻拍着祈棠肩膀,口中不停的说着惭愧,抱歉,又与老夫人商议将温妙娘牌位迎回赵家,让温盼兮认祖归宗。
赵老夫人心疼流落在外的孙女是真的,娘俩的遭遇让她愧疚也是真的,但一说要迎牌位,入族谱,那可不行,自己儿子成天只想着写写画画,来往的都是些自命不凡的穷酸书生,这次回京述职,托岳父丁老太傅的说项才在吏部谋了一个侍郎职,贸然将这事捅出,丁家那边且还不知怎么磋磨她这儿子呢。
老夫人将祈棠抱在怀里,将赵家与太傅府丁家的关系与赵意在朝中的艰难捡着要紧的说了一些,问她愿不愿意以自己娘家外甥女的身份住下,对外称一声表小姐。
祈棠心里冷笑,这母子俩自私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面上却依旧恭敬称是,老夫人不免又心疼了她一番,拥着她低低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