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小荷(文案)
黑夜孤寂,跑车声响彻长风旷野,惊心动魄。
簌簌的风穿过耳边,如冷冽峻岭的刀刺穿软骨,脑海中无数画面重叠在一起逐渐清晰,棱角锋利。
答案触手可及,陈羡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目前为止一切都是他的妄加揣测,万一呢?
他一秒钟也等不及,一定要现在问个清楚。
从山庄到陈家足足两个小时的车程,陈羡紧咬一口气,片刻也不曾停歇。他知道家里办答谢宴,陈泊宁一定会在。
今夜月亮极圆极亮,莹莹凛光慷慨落到每个人身上,车子驶入陈家庄园,筵宴早已落幕,此刻只剩暮色寂静。
陈羡疾步进屋,目标明确上楼去敲陈泊宁房间的门。
无人答应。
于是转头走到沈恩慈的房间,耐心等待几分钟后,同样没人作答。
剧烈跳动的心脏无从停歇,他大喘两口气,倚在墙边垂眼拨通了陈泊宁的电话。
铃声从走廊隐隐传来。
望不到的走廊尽头渗透微弱浅薄的黄色灯光,被廊壁明灯大刀阔斧掩盖下无尽的荒诞。
楼下古董壁钟沉重有力的秒针节拍在此刻无限放大,脚步踩在节点上,陈羡一步一步朝尽头的房间走去。
冷淡木质玫瑰香从关紧的书房缝隙倾泻奔涌,和不可名状的凛冽寒意交横绸缪,盛气凌人得让人心慌。
走进才发现这门口缝隙留得并不小,陈泊宁这样万事谨慎的人怎会留下如此纰漏。
陈羡宁愿是自己多想。
他心存侥幸正欲抬头,却见沈恩慈平日里最爱穿的那件苏绣披肩坦诚灼灼地散落在地上,红底高跟斜压在针脚细密的殷红牡丹上,而旁边那只流光溢彩的白猫在灯影下跃然而生。
心中的弦绷得更紧。
陈羡推门而进,看见沈恩慈坐在陈泊宁腿上低声喘气,柔弱倚赖,只留娇慵背影,她脚尖点地,脚踝处的勾线玫瑰纹身竟比披肩上的绮丽牡丹更刺眼夺目。
从骨肉里横生出靡丽浮艳的花。
沾血断骨,珠翠环绕,绚烂到残忍。
一瞬间,紧绷的弦被人轻易挑断,陈羡僵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陈泊宁衣物完整,他单手掩覆沈恩慈裸||露背脊,从容淡定抬头看向陈羡,眉头微挑,上位者气势无法忽视:“出去,把门带上。”
声音极其冷淡。
陈羡落在两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可沈恩慈从头到没为他说一句话。
站在哪边已经明了。
他紧咬后槽牙,一字一顿:“等下聊聊。”
陈泊宁没说话,眼中神情晦暗不明。
两人僵持不下,沈恩慈咬牙出声:“滚出去。”
她扯断了手腕缠绕的粉白珍珠手串,坚硬圆润的珍珠四散落地,咕噜噜滚到陈羡脚下,大有逐客的意思。
陈羡无奈转身退出。
关门前,他听到响亮巴掌声。
即使是陈置,恐怕也不敢甩陈泊宁耳光。
虽只是坐在陈泊宁腿上接吻,衣裳也穿着工整,但沈恩慈还是对陈泊宁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感到不悦。
气上心头,等陈羡关门的声音刚起,她的巴掌就结实落在陈泊宁侧脸。
利落,脆响。
陈泊宁也曾在这间书房因为她的事给过陈羡同样干脆的两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陈泊宁丝毫未动摇,腰间的手越叩越紧,陈泊宁俯身将头埋在她掌心:“你可以再打,打到尽兴。”
疼痛感让他落地,让他感到真实。
所有的惴惴不安都在这样的瞬间得到安抚。
沈恩慈气笑了,抬手轻拍他的脸:“你自己去跟陈羡说。”
气头只在一刹那,今天她才发现陈泊宁这个人挺绿茶的。
陈泊宁半蹲在地上给她穿鞋,又帮她整理好头发,裹好披肩。
出去时看见陈羡靠在墙边,沈恩慈没说话,从他身边走过去。
室内静极,真相早就摆在面前无需赘述,陈羡用力踢在沙发上,咬牙切齿:“凭什么?”
“你才回来多久?明明是我先认识她,是我跟沈恩慈认识得更久。”
陈泊宁看他,气定神闲:“错了。”
“什么?”
“我认识她远比你更早更久。”
陈泊宁语气不疾不徐,“我跟她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陈羡诧异抬头,居然从这两句话中听出隐约炫耀之意。
陈泊宁是十几岁才回的陈家,他之前遇到过什么人什么事,陈羡一无所知。
陈泊宁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撒谎,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警告他,陈泊宁和沈恩慈的过往外人永远无法得知,永远无从参与。
他们好像越拧越紧的麻绳,排挤他人,直至滴水不漏。
旁人无从窥探,也不能插足。
青梅竹马的感情,哪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超越的。
况且,他之前还对沈恩慈那么坏,更无胜算。
陈羡深感无力,他哀求:“哥,你以前从来没跟我抢过东西。”
甚至于父母的偏爱,陈泊宁从来都不争不抢,他接受得心安理得。
“最后一次,你把沈恩慈让给我,好不好。”
他和沈恩慈中间唯一的变数就是陈泊宁,只要陈泊宁肯主动放手,沈恩慈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话落,陈泊宁极短的笑了一声:“我不跟你抢是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
“不重要。”
“小荷不一样。”
小荷。
这个陈羡极为陌生的称呼,他能猜到这大概是沈恩慈的小名或是什么。
又感觉被排挤,这是陈泊宁和沈恩慈的秘密。
他不配知道,不配参与。
为什么沈恩慈从来没告
诉过他?
哪怕是他觉得沈恩慈最爱他的那几年,也从未听沈恩慈提起过。
仔细想来,沈恩慈似乎极少在他面前提过关于自己的私事。
唯一那次在海岛,沈恩慈喝醉了靠在他怀里醉意朦胧间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小荷呀?
那根本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陈泊宁。
陈羡如梦初醒,终于迟钝察觉到,沈恩慈似乎从来没喜欢过他。
浑然天成的撒娇。
沈恩慈对他和陈泊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
他头痛欲裂,抱着头:“可我们已经快订婚了,你不能……”
“陈沈两家联姻,从来都没说过是哪个陈。”
陈羡再次愣住,他像得不到糖就在商店撒泼打滚耍赖的顽皮孩童,破釜沉舟道:“爸妈一定不会同意。”
仗着偏爱肆无忌惮,他确信陈置一定会站在他那边。
陈泊宁极冷淡地笑了一声:“你试试。”
晨光初至,陈泊宁敲响沈恩慈的房间门,递给她一张黑卡:“等下何助接你去逛逛,想买什么都可以。”
这是要把她支开。
沈恩慈收下银行卡问了密码,没多说,自顾自回房间洗漱穿衣。
她不担心,陈泊宁一定会把事情解决得很漂亮。
何助的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正遇上陈置徐妍夫妇回家,两辆车子擦肩而过,沈恩慈看了眼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一片晴好。
只不过身后的房子里很快便会掀起惊涛骇浪,风暴将至。
十几分钟后车子快要驶出陈家家私人地界,沈恩慈突然出声:“开回去。”
这么多年,陈泊宁总能靠一己之力妥善处理所有困难。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包括今天。
哪怕亲生父亲在场,也不会与他站在一起。
自从苏京粤离世,再也没有人没理由偏爱他,众人怕他惧他,向来对他趋之若鹜,从没真正有人与他并肩。
可陈泊宁只是看似淡漠凌厉,又不真是无欲无求不需要爱的神明。
他也一定在某个寂静的夜渴望过被人托举。
何助劝阻,理由客观头头是道。
可沈恩慈从未这样坚定过,她再次重复:“回去。”
语气不容商榷。
才至门口,便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谈判已经开始。
“你忘了小时候你弟弟有什么东西都要分你一半,你现在反咬他一口?”
“就非得跟你弟弟抢?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陈置大声呼喝。
声音不自觉提到极高,掺进纷杂说话声中,连有人进来了也没察觉。
他还在高声怒骂,却被沈恩慈冷声打断:“凭什么不争?”
“陈羡被你们偏爱,什么都有,当然不用争。”
“陈泊宁如果不
争,他有什么?”
沈恩慈站到陈泊宁面前,替他挡住陈置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
一直满不在乎的陈泊宁此时表情终于有几分松动,心被人攥紧。
沈恩慈在他眼前,薄瘦背影让她看起来像只拼命张开羽翼的幼鸟,用尽全力妄图帮他挡住大半风雨。
徐妍难以置信,指着沈恩慈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苦口婆心开口:“恩慈,如果你现在认错,妈妈可以原谅你。”
“毕竟羡羡有错在先,就当扯平了。”
沈恩慈没看她,倔强开口:“我没错。”
风雨快要集中至她一人身上时,陈泊宁突然拉她的手坐下来,安抚地摸了摸她手背。
而后他起身,语气波澜不惊:“我和恩慈的订婚照常举行。”
陈置吹胡子瞪眼,冷笑一声,对沈恩慈道:“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你不过是他用来报复我们的工具。”
“他因为他妈妈的死在记恨我们,任何能让我们不顺心的事他都不会放过。”
话落,沈恩慈却只是冷眼看他:“陈叔叔,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我。”
“我比你更了解陈泊宁。”
“而且你这种始乱终弃背信弃义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
和陈泊宁在一起之后,苏惊月怕她会因为陈泊宁之前不辞而别的事与他始终有嫌隙,主动告知了她陈泊宁离开的苦衷。
沈恩慈下定决心替苏阿姨和陈泊宁出口气,说起话来不管不顾。
“不肯对落魄的苏阿姨负责却要抢她的孩子,害她东躲西藏,后来泊宁哥哥生病,她走投无路去找你们……”她顿了顿,气到语序失措,“你们竟然说什么……”
“去母留子。”
苏京粤下定决定把陈泊宁送回陈家再次远走他乡,却在回家路上心神慌乱之际,与汽车相撞,当场毙命。
“如果不是你们,苏阿姨怎么会死!”
沈恩慈愤恨道。
话落,陈置愕然看向徐妍:“你说过这种话?”
徐妍仓皇失措低下头:“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很多事情考虑得并不妥当。”
片刻后她抬头,怒视陈置:“你也少装好人,你要真有情有义,当初怎么会选择与苏家割席娶我?”
陈置无可辩驳。
事情脉络逐渐清晰,最难接受的是陈羡。
他一言不发,最后朝陈泊宁深鞠一躬说了句对不起后逃似地离开了现场。
风雨过后,开场气势汹汹的众人纷纷离场。
沈恩慈俯身抱陈泊宁,小声安慰:“我会一直在。”
“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