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
零八
俗话说女勾男,隔层纱。
我想我和许星河不是隔层纱,是隔了铜墙铁壁。
这铜墙铁壁便是许星河的传统与古板。
如果我猜的没错,许星河就是这世上仅存的和一个女人上床了就必得娶她对她一辈子负责的处男,且性之于他只关乎人类的繁衍,不在于欲望。
他并不想和我共度一生,所以也就无意有亲密行为。
我的魅力当然是存在的,勾引失败不过是许星河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若我实话告诉许星河,只是馋他身子,他会信我吗?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不会信。
我在他那儿恐怕早就是个企图拿身子一辈子赖着他的菟丝花了。
难道他还真的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不成,连生养我的母亲都靠不住,毫无血缘的他对我的耐心又能维持到几时?
但以许星河的为人,只要我不闯大祸,他那个“永远的家”的承诺是靠得住的,只不过听说枕边风是很厉害的。
正胡思乱想着,隔着被子,我的后背被有节奏的轻拍。
我知道,这是许星河见我不睡,开始催眠我了。
我咕噜:“我不困。”
许星河干脆拿手盖住我的眼睛,继续轻拍。
我似乎开口骂了许星河,又好像是在心里骂的,眼前的米黄色窗帘变成了一个沙尘暴的漩涡,我的思绪全被吸进去了,眼皮越来越沉,直至阖上。
这一觉睡得黑甜,实在是因为热饮喝了过多这才转醒。实在是不想从床上起来,下腹坠胀的感觉却越来越甚。
不适又纠结,我在床上扭来扭去。
突然间,熟悉的气息靠近。
轻车熟路,我眼皮也不抬地伸出双手,马上又意识到自己上身真空,连忙缩回手。
就在这时,许星河往我头上套了个衣料,扶着我的背,让我坐起来。
凭感觉我察觉出那是我的小背心,我配合地换好衣服,然后被许星河抱起来,以树袋熊似的姿势挂在他身上,由他带着我去洗手间。
我保持着闭眼的状态,坐在马桶上,额头抵在许星河胸前,想着常想的问题:即使把我当作是妹妹一样的亲人,许星河是不是对我太过溺爱了。
父母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疏于照顾我和许星河。
我的初潮是许星河第一个知道的,第一包卫生棉是他去帮我买的,第一条脏污的内裤是他帮我洗的。
头发被撩到胸前,许星河抚摸我的背脊,掌心如上好的温玉熨帖我的肌肤,将我的思绪拉回。
许星河开了口:“瘦了。”
我扭了扭背:“出去,我要换那个。”
许星河走了出去,关上门。
我睁开眼,转头瞧着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从卫生间出来,我已睡意全无。
许星河也不准备让我再睡个回笼觉:“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就像昨天一样,我们出去吃饭。”
我饿的前胸贴后背,当然接受了许星河的安排。
已是下午时分,许星河常订餐的餐馆暂时歇业,许星河终于肯被我拉着到学校附近的小馆吃砂锅米线。
许星河视察了一圈小店简陋的环境后,并没有出声批评,而是站在砂锅前严肃地查看老板的备餐过程。
在许星河的皱眉压迫下,老板不得不戴起了一次性手套抓米线。
许星河往后厨的储藏间去。
眼见后方要遭殃,老板企图让许星河落座:“帅哥,米线马上就好了,你和你女朋友坐着等就行了。”
我下意识去看许星河听到“女朋友”后,脸上的表情。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从侧面看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许星河回过头,对上我的目光。
我匆忙移开眼睛,用转移话题掩饰我的尴尬,并替老板解围:“小店子哪儿有卫生间,要去厕所外边左转就是了。”
许星河倒是知道顺坡下驴,竟真的出门往外左拐去了。
当然,走之前,还看了下斑驳的墙面上贴着的卫生质量评级“c”级。
方才一直在默默做卫生的老板娘出声道:“同学,你男朋友真有气质。”
我笑了笑,想否认男朋友这个称谓,却不知从何否认起。
许星河和我都穿了套米白色休闲服套装,在很多人看来的确是情侣服。如果否认他是我男朋友,那我应该将他称作什么呢。
许星河不是我亲哥,而称他为“邻居家的哥哥”又有欲盖弥彰之嫌。
没有一种关系能恰当地解释我们之间的状态。
许星河应当也有和我一样的烦恼。
没准儿方才他就是尴尬了,这才出去的。
砂锅米线刚端上桌,许星河就掐着点回来了。
我招呼许星河吃米线,告诉他:“我们的碗我用热水烫过了。”
许星河不置可否,让我等会儿再吃,说话间拿筷子将香菜末挑出来。
我不理会许星河,径直夹了一筷子米线进碗里,抱怨道:“许星河,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我都快饿扁了。中午你非得让我先睡觉,再吃饭。”
从医院出来后,许星河认为我那会儿最需要的是睡眠,直接将我带去了酒店睡觉。后来仅买来含糖热饮补充能量,他一向认为刚吃饱便睡,于健康无益。
许星河对养我之道很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比如他挑选了距学校1公里,邻居便是公安局的安防严格的小区作为居住地,以便回家和上学能够让我完成一日的基本运动量。
比如他经过考察,成了住所3公里内3个餐馆的会员,充值以解决我的吃饭问题。
比如他在住所门口和客厅安装了监控,以查看我是否有按时回家,早早睡觉。如果没有,他会不厌其烦地提醒。
还比如,他热爱熬中药滋补我的“体弱”,认为我的贴身衣物和床品必须是棉麻和丝绸,所有洗涤剂不能含香精,下雨一定得穿长裤,早上一定要吃粥喝牛奶,香菜是不能吃的……
还有很多古板又琐碎的做法,随时能令人火大。
说都说不完,简直罄竹难书。
许星河是个准则的制定狂,也是强力的执行者。
这也是生性爱自由的我没法爱上他的缘由。
当然,准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天高皇帝远,于管束我上,许星河有心无力。
即使现在许星河在我对面,他也没法阻止我吃有香菜的米线。
我大快朵颐,中途甚至来了瓶许星河口中易造成骨质疏松的碳酸汽水。
许星河见我横眉怒目,到底是没说什么。
出了小店我在学校后门这条小吃一条街穿行,许星河双手背在身后同我一起走,虽走路姿态像个老学究,但一步没落后。
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许星河,有男有女。
表情都写着四个大字:美色难敌。
我马上挽住许星河的胳膊,毕竟我无法自立,还不想让他被吹枕边风。
也许这样走路太别扭,许星河一直背着的手转而牵住我的手。
不少人又开始看我。
我扬起下巴,晃动手臂,展示给他们看。
同时又暗自腹诽,要是许星河长得没这么好看就好了,没准我对他肉体的执著能少一些,他被吹枕边风的危险系数也会降低很多。
许星河唤我:“小小。”
难道我太张扬了,我赶紧改为小幅度的晃动手臂。
许星河咳嗽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吃香菜了?”
我莫名其妙:“我一直吃香菜的啊?”
许星河说:“小时候不是不爱吃的吗?”
原来许星河每次不让放香菜,是以为我依旧不爱吃。我哭笑不得,如实说:“初三到高二不是在林招娣家住吗,吃习惯了也还挺好吃的。”
许星河紧了紧我的手,我莫名感觉他这只手在挤压我的泪腺。
我抽开手,转身过去。
恰好面对一个烤肠小摊,我买了两根烤肠,塞了一根到许星河手里:“我请你。”
奈何手机屏摔碎了,许星河阻止我触摸屏幕的动作,依旧是他付了款。
一刻钟后,他又付了一笔款。
款项是我的新手机支出。
回到家后,许星河帮我下载软件app,非常郑重地对我说他下了个定位软件,以便找到我,防止我出现今天的意外状况。
许星河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借着网购手机壳的理由,翻阅他的聊天记录。
许星河的微信置顶聊天是备注为“小小”的我,以及备注为“陈非池”的人。
陈非池应当是许星河口中的那位聪明有想法的合伙人,给他留有新消息:明天投资人来面谈,机不可失,如果你家……
犹豫良久,我没能点进去。
毕竟这会留痕。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情况,大多是工作联系,有个别大学同学聚会邀约,许星河回复有空便去。
许星河和林招娣的聊天很少,可谓客气生疏。最后的聊天是在前两日,林招娣主动同他提自己被我宰了一笔,许星河直接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时长一刻钟,紧接着便是转账1000元,林招娣收了,还回复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许星河没理。
好啊,你个林招娣,竟然讹我们的钱。
许星河将手机递到我面前:“好了。”
我心虚地将手机摁灭,接过自己的手机,朝许星河嚷嚷:“林招娣那顿饭不到600块。”话一出口,发现自己露馅了。
许星河对我偷窥他的聊天记录不以为意,对自己给林招娣转账1000元也毫不在意:“就当感谢她照顾你了。”
我从沙发上起身,跳着脚道:“她照顾我什么了?你别听她夸大!我们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许星河打量了我一会儿,摸摸我的脑袋,语气甚是欣慰:“小小长大了,还会替我省钱了。”
我拿开许星河的手:“给她还不如直接给我!”
许星河回避我的怒火,边往室内走,边唯唯诺诺地回复:“给你,都给你,我的都是你的。”
我跟着许星河进屋,正准备开骂,便见他在收拾行李。
瞬时就没劲了,我背靠上门,双唇闭上。
许星河解释:“我回去处理点儿事情,过些天再回来陪你上医院。”
我高声说:“我好的很,你顾好你自己吧!慢走不送!”
最终我还是送了许星河,即便许星河不让我送。
怎么说呢,拿人钱财,受人供养,表面功夫总得做足。
申城机场大厅,许星河放下行李,絮絮叨叨。
我低头翻着白眼忍受着,牵着许星河的衣角,作依依不舍状。
终于等到登机提醒,许星河给了我额头温柔的一吻,“等我回来。”
他自己却不作逗留,很坚决地转身离开。
我木然地望着许星河的背影,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儿,然后出了机场大厅。
我到便利店买了盒香烟,打了个车。
出租车司机和我确认地点:盛世豪庭洗浴中心。
我回复说是,点燃香烟,夹在嘴边。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表情带着不赞同和鄙夷。
我降下车窗,朝外吐出一口烟圈:“师傅,好好看自己的路,别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