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幕(十九)
蛊虫源头已经找到,解蛊之事便容易了许多,不过几日的功夫,沉昀便培育了一批黄澄澄带着翅膀的虫子,将这些虫子与药草一起泡酒,便做成了解蛊的秘方。
长笙自觉愧对沉昀,主动请缨给沉昀打下手,可她笨手笨脚,不是将蛊虫放错了罐子,就是给蛊虫喂错了药草,没帮上什么忙,反而给沉昀添了一堆乱。
可以说,这堆蛊虫培育得相当不易。
长笙由此十分质疑自己的悟性。
“蛊术本就晦涩难懂,常人学上十余年尚且只通皮毛,你还指望这两日就能学会如何制蛊?”沉昀总笑着安慰她。
随着蛊毒逐渐平息,烟雨城的百姓逐步恢复了往常生活,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终于发现那久居东山之巅、神秘高冷的城主大人就是城中的神医“昀郎”,而暴雨中那个一袭红衣、带着他们收麦子修堤坝的小娘子就是被城主大人金屋藏娇的长笙娘子。
一时间,二人智勇双全、合力救城的事迹被传作佳话,百姓纷纷赞扬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当然,这也是长笙授意的。
尚云轩。
“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沉昀忍不住轻笑出声,随意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卷,将它合上。
卷首赫然写着——
如何驯化欲擒故纵的俊俏郎君。
沉昀失笑,无奈摇了摇头,将它搁在小案上,捻起茶盏抿了口。
凌烟一脸严肃,敦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气哼哼道:“城主,这话本子都在各家酒坊茶楼流传开了,经查实,就是长笙娘子写的。”
沉昀拇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他抬手慢慢撑起额头,懒懒斜靠在椅上。
“随她去写吧,忙了一阵子是该放松放松了。”
凌烟不服:“可她毁您清誉!按律应当严惩!”
沉昀幽幽抬眸瞟他一眼,默了片刻,他突然开口:
“那你把她寻来罢。”
“是!”凌烟中气十足地一抱拳,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长笙。
“砰砰砰——”
凌烟对着长笙的房门一阵猛敲。
“谁啊!”长笙不耐烦地应了声,抱起百岁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打开一看。
“作甚?”长笙惊奇地打量凌烟。
自从凌云因祭神节失职被沉昀责罚之后,这家伙就莫名其妙地和凌云统一了战线,平时碰面恨不得绕着道走,怎么今日突然来寻她?
“城主让你去主屋。”凌烟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长笙闻言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表情有几许玩味:“才刚分开一炷香的时间,他又要见我?到底是他太缠人,还是我的魅力太大?”
说着,长笙似是苦恼地皱眉思索,指尖挠挠怀中百岁的下巴,挑眉问它:“你说呢?百岁?”
凌烟表面镇定严肃,实则内心已经气得快要晕厥,他冷声喝道:“城主见你是要罚你!”
“罚我?我看是你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脑袋都不清醒了。”
长笙不屑地上下打量一身壮硕肌肉的凌烟,抱着百岁昂首而去,轻嗤一句:
“跟个门神似的。”
凌烟暗暗捏拳。
长笙悠悠走进沉昀的主屋,瞥见一脸淡静端坐在棋盘前的沉昀。
“我来啦,又要见我作甚?”
长笙笑问,阳光斜照,碎金满身,明眸皓齿,恣意张扬。
“听你这语气,倒是不耐烦来见我。”沉昀声音淡淡的,他指尖捻着棋子,正垂眸专注看着棋盘,羽睫浓长。
他对面尚有一处蒲团可坐,可长笙偏挤到沉昀身边,挨着他坐。
“你一句话我就来了,怎能污蔑我不耐烦?”长笙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凝神细细看他恬静下棋的样子。
墨发如瀑,肤若凝脂,唇不点而朱,睫毛像两片蝶翼,思索时会微微颤动,点缀着阳光的金色,展翅欲飞。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1。
长笙此时只想到这一句。
百岁被二人夹在中间,似是被挤得不耐烦,“嗷呜”一声窜出来。
百岁跃起一瞬,踏在倾出小案的棋盘上,霎时间,棋盘挟着满盘的棋子朝二人倾覆过来。
“当心——”
沉昀一挥袖,扭身挡在长笙面前。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一声闷响,棋盘砸上他后背,棋子飞溅,从长笙身旁擦过。
长笙一愣,沉昀两手撑在她身侧,身子近乎倾压在她身上,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
今日他饮的是乌龙茶。
长笙唇边溢出笑。
百岁见自己干了坏事,喵喵叫着逃出屋去。
沉昀发觉二人距离太近,他两颊倏地一红,垂下眼眸,撩起长发,欲起身离去。
长笙却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对他闪避的星眸轻吐兰气:“你找我来,就是想做这种事啊。”
沉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低低地说:
“不是。”
“哦?”长笙挑眉,故意拉长了带着怀疑的声音,她目光灼灼,眸底起了一抹恶趣味。
长笙趁他正忙于害羞,猛地一个翻身,二人交换了位置,她托着沉昀的颈,轻轻将他放倒在榻上,他青丝滑落在地。
沉昀耳尖充血,他垂下眸子,小声嘟囔:
“你是故意的。”
长笙指腹压上他的唇,轻轻摩挲。
他柔嫩的唇在她指下变作各种形状,渐渐泛红。
“你不是故意的?”
棋盘倾倒那一瞬,凭借沉昀的功力,不过是一道掌风的功夫就能挡开,可他偏要侧身来挡。
长笙倏地用力下按,沿着他的唇角滑下,慢慢滑过下颌、喉结……
隔着一层柔滑的丝绸布料,长笙的小手在他身上乱摸一气。
沉昀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眼神胡乱瞟着,有些气喘:“在摸什么?”
长笙蹙着秀眉,似是发愁的一叹:
“凌烟说你要罚我,原来是罚我帮你寻棋子,方才那些棋子溅起,我瞧有几粒滑进了你衣服里,怎么这会儿找不到了?”
长笙小手溜进他衣襟,寻到一处圆形突起,用力一捏,杏眼疑惑:“在这儿吗?”
沉昀浑身一颤,闷哼一声,他倏地拽出她的小手,用力一拉,长笙倒在他身上,二人面面相觑。
不知何时,他眼尾泛了红,潋滟的星眸变得幽深,似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丝丝蛊惑的气息从他眸底蔓延。
“你再不停手,定会后悔。”
沉昀凑到长笙耳边,轻轻呵气,声音沙哑。
长笙手脚并用,一骨碌儿从他身上爬下来,讪笑了两声:“我就开个玩笑。”
沉昀慢慢坐起,淡定地扶正小案,从容地整理凌乱的衣衫,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他抬手示意对面的位置,对长笙浅笑:“坐。”
长笙清清嗓子,佯作镇定地落座。
他这般云淡风轻,倒显得她像个干了坏事的登徒子。
沉昀替她沏了杯茶,慢慢推到她面前。
茶雾袅袅,沉昀的面容掩在朦胧中,长笙只见对面的人薄唇轻启:
“此前我瞒你身世一事,我思来想去,决定同你坦白。”
——
北黎申州。
幽黑的夜幕笼罩着这片荒凉的土地,苍山连绵,寂静如墨。
这里是出了黎都,前往南境的必经官道。
只听一阵急促沸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黑衣人策马奔腾而过,扬起飞石无数,有如雷鸣。
“王爷,坚持住!前面就快到望州了!”
金楠火急火燎,策马狂奔,时不时拍拍趴在他背上的黑衣骑装男子:“王爷!别睡!”
金楠马后跟着几骑黑衣侍卫,几乎个个都负了伤,但最为严重的还是金楠背上的丹晏。
他左背心口处插着断箭,箭身没入两寸,是臂力极强的弓箭手射来的暗箭。
他们刚出了黎都,就遭遇了暗杀,对方明显是冲着丹晏而来,想一箭收了他的命。
金楠恨恨地骂:“定是魏昌那老不死的!刚出了黎都就敢下手!”
金楠一行人好不容易摆脱追杀,不敢停歇,一路奔袭到望州。他们乔装成江湖散客,不敢直言身份,只说丹晏是被仇家门派所伤,请了大夫来看。
“程大夫,我家王郎君的伤势如何?”金楠瞧那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眯着眼,号了半天的脉也不言语,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
程大夫捋了捋胡须,缓缓长叹一声:“拔出的断箭上有毒,这毒蔓延速度极快,一炷香的时间就已侵入了心脉和肺腑,这郎君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金楠闻言慌了,忙问:“程大夫可还能救?我家郎君可不能死在这儿!你要是能救!我必有重谢!”说着,金楠俯身给老大夫鞠了一躬。
“这”程大夫无奈地看了眼金楠,又看了看榻上面如死灰、仅凭一口气吊着的丹晏。
程大夫沉吟半晌,从袖中掏出一个如玉瓷瓶,颤巍巍地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红色药丸,塞进了丹晏口中。
“这是一粒续命丹,可以吊住你家郎君的性命三日。三日之内,你必须要找到有涅毒蛊的巫师,否则你家郎君必死无疑,再无转圜余地。”程大夫唏嘘道。
“涅毒蛊?巫师?”金楠一头雾水,急道:“程大夫可否再说得详细些?”
程大夫奇怪地看了金楠一眼,说:“你们是江湖中人,难道不知涅毒蛊?传闻有一种蛊虫,可以吸出天下所有至毒,因而取名‘涅毒’。虽然巫师一族已经销声匿迹近百年了,但江湖传闻世间尚存巫师。”
程大夫瞟了眼榻上奄奄一息的丹晏,“能不能找到会炼制涅毒蛊的巫师,并且请得动巫师来治病,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
1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出自唐·司空图的《洗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