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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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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旁的玻璃水壶里的中药煮沸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赵强打开壶盖,将药倒进自己的保温杯,慢悠悠地说:“我都不知道说啥了,你就跟我犟吧,你看谁能犟得过谁。”

    挑衅的态度刺激得林惜安眼前一阵发黑,只想冲上去夺过他的杯,将那沸水重重一扬泼在他的身上。

    林惜安冷着脸,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她静静地等高菲过来,等待身处高位的这些人的霸凌。

    没多久,高菲就踩着高跟鞋出现在了办公室。

    一见到林惜安,便指着她训斥道:“你又给我惹事。”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问我的罪,是不是挺蠢。”林惜安咬牙切齿道。

    高菲被她这样子激怒,赵强见状,添油加醋道:“姐你看看这孩子,啊?我还以为她就跟我梗着脖子呢,没想到跟你们也这样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们平时是不是太惯着孩子了!”

    高菲转而看向赵强,表情从愤怒转换为微笑:“呵呵,赵老师,不好意思啊,又给您添麻烦了。”

    赵强见状,高傲地摆摆手:“姐,你这是说啥呢,这是我本职工作,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不负责的老师,要是今天我说她她能听得进去,我就没必要把你叫来了,你工作那么忙,我也不好打扰,你说是不是?”

    高菲讪讪笑了笑,下一秒,表情变得严厉,她伸出食指在林惜安的脑袋上狠狠戳了一下,戳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随后还嫌不够似的,便骂边一下一下继续戳着:“你怎么跟我说话呢啊?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妈!有本事你这么跟你爸说话试试!你看他揍不揍你!你要是在学校好好学习,能天天有这个那个的事吗!”

    林惜安的头被她捅着,几次重心不稳,心中来了怒气,更有被当众揭短和威胁的羞愤,然而她还没开口,赵强便露出了极其得意的笑容,嘲讽且得意地笑道:“哦?她怕她爸呀,行了那我下次给她爸打电话,我就不信治不了她了,这家伙,刚才一个劲地怼我啊,不把我怼得说不出话来没完了,我带了这么多届没见过这样的学生!

    “姐啊,要我说咱孩子现在这么难管,就是小时候揍轻了,你像我姑娘,昨天晚上偷偷用那个什么,作业帮搜题,被我发现了,我两个大嘴巴就抽过去了,我那闺女刷地就哭了,我让她在门外头站了一宿,回来给我保证再也不搜题了,你别看她现在才五年级,这基础打好了,什么青春期叛逆的,在我们家那都不可能!别跟我提什么叛逆,敢提我就揍,再不服就饿着,断了经济直撑我看她还敢不敢不听话!”

    赵强说着,他的五官扭到了一起,一双眼睛瞪得像金鱼,狠厉与得意在他的目光中交缠,在这之外,又有一丝愚蠢和清澈。

    林惜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突地跳动着,她瞪着面前的两人,内心某种暴虐的因子被点燃,她的后槽牙磨出清晰的声响。

    她暴怒,但又不知道如何反抗。

    能反抗吗?她归根结底确实要依附林正辉和高菲生活。

    高菲抬手继续要戳,被林惜安抬手打掉了。

    愤怒与委屈在她眼中交缠,然而她的神经飞速运转,仍然想不到要如何才能将内心的情绪以一种合理的理由发泄。

    而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便让面前的二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赵强扯着嗓子尖叫道:“你还敢跟你妈动上手了!林惜安,你真能耐了是吧,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养出个白眼狼是不是!要不要脸了你!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了!你······”

    于此同时,高菲也怒极,骂道:“好啊你林惜安,你有本事跟你爸这么厉害一个······”

    “哗啦——”,林惜安把赵强办公室桌上的各种卷子本子全部甩到了地上:“都他妈给我闭嘴!”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林惜安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此刻的眼泪变成了火上浇的一把油,她认为眼泪是一种示弱,在对立面的人面前流泪,气势上就已经输了。

    她用力地擦着眼泪,试图把这恶心的东西逼回去,奈何它却越流越凶,她气极了,照着自己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她骂着自己。

    赵强像是被她这样子吓到,他后退了一步,让出了高菲,并斜眼瞥着高菲的神色。

    高菲的表情变得复杂。

    林惜安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们记住了,你们是两个蠢、货!”

    随后她甩手离去,留赵强和高菲两个人面面相觑。

    剩下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她跑上了天台,任由冷风灌满了衣袖。

    愤怒的气流在她体内肆意地冲撞着,久久不散。

    即便一个人的时候,她也讨厌眼泪像泄洪的堤坝一样流个不停。

    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包裹,像一个黑洞,将她席卷。

    没有办法······她很想戳穿高菲和赵强理智的假象,将真相公之于众——他们只是想赢得争吵的胜利,早就偏离了探讨问题的维度。

    可即便说了,又能怎么样?这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思,只会让他们在愤怒中更加肆意地施放权力压制作为下位者地林惜安。

    人性有时候很奇怪,每个人的世界里或多或少有一道屏障,将逻辑的矛盾,理智的弥散挡在人的意识之外,不去深思,就可以当作不存在,赢得争吵的胜利,就可以在自我的世界中完美地自洽,坚持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人会沦为直觉的奴隶,语言是情绪的工具,“真理”是争吵战争中任意亵渎的武器。

    指出问题有用吗?没有用。

    可明明是他们错了,他们拒绝了沟通,囿于自我的囚笼。哪怕偶尔的一次,他们未经反思便信任的理论恰好正确,这样的个人品性,也很难让他们这样的人靠近真理,靠近通达。

    为什么呢?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呢?

    这段时间一直盘旋于心底的荒谬感再次如利刃般扎进她的心脏。她又在愚蠢地发出疑问了。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校服的衣袖被泪水浸湿,冷风吹过在手臂上刮出一阵刺骨的凉,她才终于缓缓平顺了呼吸。

    ‘

    视线逐渐变得清明,瞳孔渐渐在前方聚焦,直到看清前方转角废弃桌椅旁的一道人影,她微微愣住了。

    “你······你一直在这里吗?”林惜安哑声问道。

    顾砚一只手撑在桌角,侧身靠在桌椅旁,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他才猛地抬起头,转向林惜安的方向。

    “是啊,你一上来就开始哭,我哪有时间提醒你。”顾砚沉声开口。

    林惜安的瞳孔颤了颤,顾砚说话时没有往常的笑意,显得有些凶,充满野性的气质无端呈现出一种攻击性,让林惜安摸不清头脑。

    直到顾砚朝她走近,林惜安才垂下头,找回自己的意识。

    “你······我······”林惜安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怔愣过后,掉眼泪被发现的羞赧逐渐占据了她的心神,她迅速抬手擦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瞥开视线不去看顾砚。

    顾砚在她身旁蹲了下来,一只大手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目光充满了担忧,正小心翼翼探向她的表情。

    林惜安这才明白,顾砚是在担心她。

    “我没事。”林惜安吸了吸鼻子,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顾砚见她面色和缓了些,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调笑道:“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林惜安抽回手,喃喃:“还能有谁,赵强呗,还有我妈,气死我了。”

    她把刚刚的事简要叙述给了顾砚。

    “他们非得死犟,说什么听听基础也有好处,是,我也知道,听听没坏处,我也能理解,就像小时候学写字一样,确实得多练才能扎实掌握。可是重要的是,什么程度叫掌握扎实?这个评判标准难道不是只有处在学习当中的自己知道吗?我觉得火候到了,就可以继续学别的,难道他们一个外人比我自己还清楚我会了什么不会什么?他们死犟死犟不听我说,就在那自以为是逼我按照老师的节奏来,那不是有病吗?”

    林惜安愤愤骂道,顾砚的眉头愈发皱了起来。

    “精神病精神病全他妈是精神病!自以为是!还摆出一副面对不听话的子女无奈又心酸的样子出来,让人恶心!我才心酸好吧,他们这群蠢货拿权力压我,他们才最卑鄙!”

    对上她的眼睛,顾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骂得挺脏啊,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脏话呢。”

    林惜安倏地抬眼,满含怨怼地看向顾砚:“让你失望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有素质的人,你别对我有什么好学生滤镜,我每天都想炸了这个破学校!”

    顾砚的嘴角咧得更大了:“挺好的,你骂人是为了不动手,你有什么错,对吧?”

    听到这话,林惜安也没忍住,嘴角翘了起来。

    经过顾砚的一番引导挑逗,沉重的情绪仿佛轻盈起来,飘在空中,那种窒息感也随之散去,转而变成一种诙谐的幽默。

    而真实、毫无伪装的她,在顾砚眼中可爱的很,把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完全释放,是一种信任,而顾砚珍视这份信任,内心温澜潮生。

    “顾砚,你好会逗我开心。”林惜安的目光怔怔看着顾砚深潭般的眼睛,无意识般地嘟囔道。

    顾砚站起了身,两只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好点了?”

    林惜安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她拍拍屁股上粘的灰尘,摊开两只小脏手朝顾砚吐了吐舌头。

    顾砚抬腿走到围栏处,远眺城市的风光,林惜安走到他身侧,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忘记了问,你怎么在这里?”

    顾砚抬手指了指废弃桌椅旁的一处空隙,那里摆放着一处画架,旁边还有一个工具包。

    天台的构造是一个“凹”字,因而画架的位置巧妙地处在林惜安刚刚的视觉盲区。

    “所以你是故意暴露在我面前的?”林惜安狡黠地说。

    顾砚坦然地点了点头,风吹过来,将他的发丝凌乱。

    “好吧,哈哈。”林惜安没想到他这么坦诚,还想看他发窘的模样,可惜计划失败。

    她撇撇嘴,视线落到繁华的城市之中。

    从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林惜安家的二节楼。

    她指着学校300米处的一家奶茶店:“顾砚,那家的奶茶可好喝了,虽然不是什么大牌,但她们的奶茶不是用奶茶粉冲的,也没有奶精植脂末什么,挺健康的,我常去买,就是······”

    林惜安微微颔首,斟酌用语。

    “就是什么?”顾砚问。

    林惜安勉强一笑:“就是老板娘脾气不咋好。”

    顾砚眉头一挑:“怎么个不好法?”

    林惜安咬了咬下唇:“嗯······不然放学我带你去尝尝?保证让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林惜安自信地点了点头。

    顾砚抬手随意抓了下头发:“行啊,我们一起去。”

    “嗯。”林惜安点头,目光飘向遥远的城市上空,半晌没有继续说话。

    她的手臂交叠搭在围栏上,细白的食指一下一下敲着铁杆,发出细微的声响。

    “想什么呢?”顾砚发现了她的异常,问道。

    林惜安的手指敲的频率更快了些,犹豫了片刻,道:“我在想······如果世界本来就没那么美好,在教育上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向学生展现丑陋的一面呢?教科书刻画的画面是,沟通就会交换意见,提出矛盾就能引发思考,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沟通是一件奢侈品,很多人以为自己保持着理性的思考,实际上他们经常只是在想尽办法寻找各种合适或不合适的证据,去迎合自己的直觉。”

    她看向顾砚,似乎想寻求问题的答案,可顾砚偏开了头,也在思索。

    林惜安只好再次把目光瞥向城市的上空,朝阳附近大片大片的流云聚了又散,城市陷入明与暗的交替,林惜安微微伸出手,她眯着眼睛,试图触碰遮挡朝阳的白云,像是想把它甩掉一般,而后又自觉这行为很傻,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用力甩开手。

    流云疏忽散去,大片大片的阳光照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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