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死了
林惜安熬夜写文写到很晚,第二天顶着两大黑眼圈去了学校。
寿南路的樱花大片大片地开了,她一时贪看,险些迟到。
今天月考的成绩差不多该下来了,只要林惜安继续保持全学年前一百名,这个月就能继续安生地过下去。她转着笔,打着哈欠听语文老师抑扬顿挫地读着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鸿门宴》。这篇文章林惜安很早便读过,对那时的历史背景也有些了解,曾经林正辉问她,如果不从刘邦胜利的史实上来看,她更喜欢谁?
林惜安毫不犹豫地答了项羽。
重情重义,光明磊落。宁愿为气节尊严而死,不做苟且偷生之徒。
语文老师读了全篇后,抿了一口保温杯中的茶水,随后开始科普这篇文章的由来,和作者的人生经历。
她的视线随老师的指引看向注释:节选自《史记·项羽本纪》,作者司马迁。
“司马迁这个人,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大家都知道他创作了那本《史记》,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可大家知道司马迁这个人的生平吗?老师来给大家科普一下啊······”
林惜安打了个哈欠,司马迁,汉代人,武帝太初元年开始著述《史记》,后因被李陵求情,被捕入狱,武帝判他死刑,他自请受腐刑保全性命,后被赦出狱,终于在其晚年时完成了《史记》的撰写。
她想起曾经在史书中看到的关于司马迁的介绍,一个时代的伟人很少,可滔滔历史长河中,所有的伟人堆叠在一起,反而让幼年的林惜安没了其伟大的实感,曾经她看待这段关于司马迁的介绍,只觉得这人很惨,腐刑很可怕,他忍辱负重精神可嘉。
曾经的她从没想到,这个人物,在她之后的人生困窘中,偶然被记忆捡起,爆发出了多么大的力量。她也没有意识到,之后的她,会有多么深刻的体会到“忍、辱、负、重”这轻飘飘的四个字,真正承受的重量。
她困了一堂课,脑袋几次从拄着的手臂滑落,快下课时,她隐约听到前面申明嘉和靳博宇窃窃私语着什么,好像有什么很着急的事,直到她眼皮再次撑不住般合上,靳博宇传过来一张纸条,林惜安如梦初醒,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已经满头大汗,好像用尽了很大力气一般朝她笑了笑。
纸条上写着:“林惜安,你有热水吗?我肚子有点疼。”
申明嘉也转了过来,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用口型说道:“他不太舒服。”
林惜安赶紧点了点头,把杯子递给他,靳博宇说了句谢谢便接过了保温杯,将里面的热水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
林惜安见他实在是难受,就回给了他一张纸条,建议他直接和老师请个假上个厕所。
靳博宇看了纸条上的字,想了想,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怕老师吧,林惜安暗自叹气,有什么好怕的呢,任何时候身体的舒适态势最重要的呀。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语文老师也难得地没有继续讲下去,靳博宇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教室,可他刚走出班级没几步,就听走廊赵强一声大喝:“你干什么?我说下课了吗你就走?赶着去投胎啊你!给我滚回去!”
班级里刚刚响起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赵强那像是要把房盖都掀起来的声音响度实在让很多人吃不消。
林惜安刚趴下不到两秒便被吼醒,她看向后门处,靳博宇没去成洗手间,率先低着脑袋走了进来,赵强怒气冲冲地跟再后面,把一摞卷子往讲台上一摔,指着靳博宇就骂道:“我说下课了吗?啊?你跑那么快出去干什么?心思一点都不在学习上是吧?你爸妈供你来上学不是来让你玩的!自己现在什么成绩自己不知道吗?还好意思玩?不求个上进你!像你这样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林惜安困意全消,一股怒火冲上了脑门,蹙眉看向赵强的方向。
赵强走上讲台,居高临下地瞪着台下的同学,大喊道:“都给我把手背过去坐好了!!!”
未关的前后门不住地有别的班的同学门经过,各种看戏、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进来,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丢脸。林惜安想着。
靳博宇额角仍有汗水流下,他忍不住低声辩解了一句:“老师,我肚子疼忍不住才着急去的厕所。”
赵强认为这是在挑衅他,他立刻从讲台上跳下来,指着站在讲台边的靳博宇骂道:“说你你还不乐意了是吧,我说错了吗?就你那成绩还好意思天天下课往外跑?怎么着,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妈打电话?你妈在农村干活,来一趟容易吗啊?你就在这给她找事?一点也不体谅大人是吧?”
说着他就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靳博宇立马慌了神,赶紧向前一步跟赵强道歉:“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惜安放在下面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她的指甲陷进肉里,掌心火辣辣地泛着疼。
赵强的手停了一下:“还用不用上厕所了?”
“不用了不用了。”
赵强好像笑了一下,对靳博宇的态度很满意,于是他把手机往讲台上一拍,又开始了说教。
“月考成绩下来了,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考得是个什么东西?啊?一天天来学校干嘛来了?我每天从早到晚看着你们学习,所有心血都放在你们身上了,我身边同事朋友都劝我不要对学生太上心了,自己身体重要,我从来都不听,每天喝中药调理身体,我就跟别人说,我是个老师,我宁愿你们现在恨我严格,也不要你们以后怨我不管你们!但是你们呢?你们知道知恩图报吗?!”
随后又把矛头转向了班级最近的学习状况。他永远都是那么慷慨激昂,如果不是他有意提起,林惜安永远都不会把他和他口中的身体状况差的病人联系在一起。
赵强手舞足蹈地骂着,像个跳梁小丑。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训斥学生更能展现自己对学生的关爱了,对,再表现出自己因为关心学生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怎样的拖累,自己一直用中药调理自己的身体,如果学生不对自己怀有感恩,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他陷入自己编织的美好幻想中,他为自己加冕,丝毫没有意识到王冠之下掩藏的他肮脏的私欲。
后面说了什么,林惜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看着讲台前方生生忍着痛苦的靳博宇,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靳博宇下课时间去卫生间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骂?
辩解之后不仅得不到理解和道歉,反而要被用叫家长威胁,逼他道歉,为什么!
这是一个赵强口中一切为了学生的老师会做的事吗?
为什么他要道歉?他的尊严就可以这么被按在地上摩擦吗?
他的母亲在农村干活,来一趟至少要40分钟车程,来回路上就要两个小时,赵强竟敢这么、这么随便磋磨别人,靳博宇竟然还任它磋磨,凭什么!
赵强用卑劣的手段让人求饶,满足他的控制欲和支配欲,还把错误的原因转向别人,林惜安不理解靳博宇为什么那么懦弱,或许他也不想这样吧,如果赵强找了他母亲,他母亲不远万里来到学校承受赵强那些理论和说教,她会不会听自己孩子的解释?
他只是下课想去上个厕所就成了被发泄的对象。赵强一定也不会说自己只是因为他下课去上厕所而发怒,他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告诉靳博宇母亲,他是因为靳博宇学习状态不好,是因为靳博宇最近总让他担心,是因为靳博宇上课总是违反课堂纪律······
而靳博宇的母亲会不会把自己舟车劳顿的辛苦发泄到刘航身上说他在学校不省心,就知道给自己添麻烦,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学习,这么做对不对得起自己和他父亲······林惜安只是想想后续的事,就能够稍微理解靳博宇的顾虑和担忧。
她的胃里堵得难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又努力压抑着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