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霸王镇上
山南东道,南阳郡,闰六月上旬。
龙潜骑上快马,非止一日来到了南阳郡的地界。
既然饶阳之事已经结束,他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南阳,越是临近目的地寻访义母的心情越是迫切。
这一日的申时,按着路人的指点,终于来到一处镇子,在入口处看到了“霸王镇”三个字的牌匾。
龙潜站在牌匾前心中暗暗祈祷:“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护佑,教祖慈悲,就算是在闰六月里,一定保佑吾在南阳顺利查访到义母的消息。”
牵上马,走进了霸王镇,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镇子的名称颇为霸气,这是与此处的一座山有关。
南阳有名山曰霸王山,属桐柏山的余脉,自古为兵家要地。
因楚汉相争时,此山在鸿沟以东,成为西楚霸王项羽的大后方,并在山脚屯兵而得名霸王山。
此山四处通达,可北通汴洛,东达皖苏,南抵江淮,西进秦关,是战略要冲关防重地,进可逐鹿中原,退可固守江河,且地形奇特,犹如一只卧虎。
霸王镇就在霸王山脚,镇子不大货栈却多,商贩集中贩货于此存储中转,显得比较热闹。镇外一溜的马车停靠着,要么是在等装货,要么就是在等卸货,各色的骡子、马匹夹杂其中喧闹异常。
镇内商贩云集,龙潜才一进镇就有不长眼的贩子来问,是要运货还是找货栈存货?
龙潜耐心一一解释,将人打发,终于看见一家饭铺,立刻钻了进去,一路着急赶路早就错过了饭点。马上点了半盘水盆羊肉,又喝了一碗胡麻粥,吃了个饱足。
汇了饭钱出了饭铺,顺着街面一直走,寻到了驿站,花了一百文钱将马匹在驿站寄养了,跟驿卒打听镇子的里正公廨所在,便兴冲冲地去了。
在镇角的公廨找到了霸王镇的里正,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背有些佝偻,脸上尽写着沧桑。
龙潜唱个肥喏便向他打听田云娥,那里正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却道:“本镇田姓之人倒有几位,但并无道长所询之妇人,您老既说不出她的宗族家祠,又不知其籍贯门牌,只怕难以查找。”
龙潜失望至极,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也是无奈,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看这个镇子也是人来人往的,未必有人在此常住,也未必有人能记得住这么多脸貌。
又或者是自己儿时的记忆有误?导致空跑一趟,唉龙潜重重地叹口气,朝着里正拱拱手转身走了。
出了公廨,才走了几步,那里正追了上来,龙潜听到背后有人呼唤,讶异地转身,看见那里正正招着手叫他留步。
里正是个热心人,追上来看着一脸沮丧呆立着的道人,安慰道:
“不过道长所询之人时间应该颇为久远,老汉充任本镇里正才六七年,所知有限。不如您老移步到西边两里之外有一霸王村,去找一位詹老丈人,他是上一任的老里正。嘿,多少年都没听到他的音讯了,您老运气好,听说他儿子最近病了,这才刚回霸王村,去找他问问或可探知一二。”
“福生无量天尊,多谢里正指点,贫道这就去问问。”龙潜再拜,问明詹老丈人详细住址便往霸王村而去。
西去的这二里路上,树不多,稀稀拉拉的,但龙潜心情开始变好,因为在道路两旁长满了紫色的飞燕草,黄色的鸢尾花,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把起伏的大地铺得五颜六色。
看见这花朵的海洋,任谁都想投身其中,先滚上几滚,再翻几个跟头,拉直了身体,仰躺下来,尽情呼吸着花香,哪怕被烈日暴晒着,心情都是愉快的。
花海渐渐向后移去,龙潜来到了霸王村。
这个村子有些与众不同,走进来会立刻发现这是两片不同的世界。
整个村子不大,分成了东西两部分。村东头,集中居住了三十来户,房舍较新,纵横两条街道,能见到有村民出入。
重要的是在街边,还有家家户户的门口、院坝、甚至房顶都种有各种花卉,显然这个村东头的居民热爱生活,无论你的视线转向哪里都非常养眼,任谁都会喜欢上这里。
尤其是其中还有很多紫色的花菖蒲和不同品种的菊花,这让龙潜很是惊讶和舒适,因为前者是自己喜爱的花草,而后者则是师父白云先生的最爱。
再看村西头却比较荒凉,一片杂草。
住户也稀疏,只有五六户人家散落在各处并不相连,且房屋多为茅草颇为破旧。若不是有村民介绍,龙潜都要误会霸王村只有村东头的面积了。
按照指点,詹老丈人家果然好找,就在正前方的村东尽头,一个竹篱小院,铺满了紫色的花菖蒲,院门朝着南面。
龙潜快步向那小院走去,离着还有十余丈远,看见有三个白衣白裙,头戴帷帽、手握着宝剑的女子从南边巷道的房屋后面走出来,直接推开竹篱小院的院门走了进去。
看穿衣打扮那三个女子明显是外地人,看着她们进了詹老丈人家,龙潜心想,不愧是曾经做过里正的人,都退而致仕了还有这么多人找。既然人家先来,他便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到院子边。
院子大门的门楣上贴着一张鲜艳的花鸟符,符上还盖着鲜红的官家大印。龙潜心想,果然是曾经的里正之家,连门头的辟邪符文都与众不同,还能享受皇家大印镇宅。
竹篱笆脚都是花菖蒲,篱笆编得比较稀疏,透过篱笆缝看去,院里是土阶木屋六间房舍,那三名女子正站在厢房门口。
听见那三名女子中有人说道:“还好意思自称是里正之家,这般不识礼数,快开门,把詹氏交给我们带走。”——听声音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
厢房里传出一个男子的怒吼:“你们这群恶女人还敢再来,都休走了,随老子去见官。”
房门拉开,从里面冲出一个六尺高,身形清瘦的男子,脸上满是悲戚,伸手抓向站在中间的女子,口中怒骂道:“恶女人,还我三娘的命来。”
那女子抬手抓住壮汉的手腕,怒道:“无知村汉,恁得无礼。”
旁侧的正屋大门打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走出,拄着拐杖,用颤抖的手指着院中的女子悲怆地道:“黑心恶妇,你们害死了詹家的媳妇,还想连她的尸首也带走,尔等年纪轻轻,怎的恶毒至此。”
“不就是具尸首嘛,你们留着也是无用,不如交给我们带走,还省了你家的麻烦,有甚可恼的?”中间那女子依然捏住壮汉的手腕,嬉笑道,“小红,给这家人五十两银子补偿,进去将詹氏带走。快着点,四天后宫主还要带咱们去给她的朋友出关护法,可别误了事。”
旁边叫小红的女子抛出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但没人接,滚落在地上。
小红进了厢房,经过那男子身旁时还笑道:“不但有银钱补偿,你家还省了丧葬的麻烦,多划算。”
男子拼命挣扎,但被那女子捏住了手腕竟也掰不动,情急之下提脚就踢,骂道:“毒妇,就是你们昨晚花言巧语骗三娘吃了那劳什子药丸,结果当夜她便气绝身亡。还敢抢尸,老子跟你们拼了。”
女子左掌挥出,将那男子打得倒飞回去,撞开了厢房大门,里面有一张桌子,桌后的床上果然躺着一人,身上盖着白布,是具尸体。
小红掀开白布,探了一下尸体的面部,似乎将一物塞进了尸体的嘴中。扛上尸体走出房门,向中间那女子说道:“时辰还够体温不算太低,已经喂了解药,班姊姊咱们可以走啦。”
男子跌到房里撞倒了桌子并未受伤,一骨碌爬起从门后抓起一把锄头,怒目圆睁再次冲出房门,向中间那女子当头劈来,叫道:“老子要你们偿命。”
那女子快速出手抓住锄头,男子怒气冲冲地运劲回夺,锄头被握在女子手中纹丝不动。
第三名女子笑道:“哟,这汉子看样子是准备跟班姊姊动手啦,嘻嘻。”
“凡皮俗骨的村汉,简直不可理喻,哪里知道我们仙子的好心。”班姓女子格格笑道。
“班姊姊,你看他腿脚都在打颤,如今的男人像是活倒转去了,一个个的像个娘炮似的,若不是仙子有令,奴都想将他们全部杀了了事。”
“青天白日强抢尸首,还有没有王法,恶妇,放开我儿。”老丈怒极,举起手中拐杖便朝班姓女子打来,叫道,“詹大郎快抢回你媳妇的尸首。”
班姓女子从詹大郎手中抢过锄头扔到一边,起脚踢飞老丈的拐杖,骂道:“简直不可理喻。”
老丈失去手杖支撑摔倒在地,詹大郎见状赶忙来扶,口中叫着:“阿耶,你怎样了,伤着哪里没有?”
班姓女子道:“詹氏若是不死也要被花鸟使带走,落入他们手中,这一生都别想再见到你媳妇。尸首给我们,嘻嘻,你还省了一笔丧葬费。”
龙潜在院外看到此时已然忍不住,这些女子不但明目张胆抢尸体,还对老人下手不容情,必得教训教训她们。
快速窜到三名女子身后,道:“福生无量天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贫道居然看见有女子在此行凶作恶,真是世风日下,奇哉怪哉。”
三人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身后站着一个年轻道人,居然没一个察觉,班姓女子喝道:“哪儿来的小道士,敢打扰姑奶奶们办事?”
龙潜稽首道:“贫道是路过之人,见到不平事,欲劝三位多与人为善,多广积福德。不想尔等不但害人性命,还要骚扰死者家属,贫道须饶你们不得,这就随贫道去自首抵罪诚心伏法,如何?”
“你懂个屁,少管闲事,最烦见到野男人,滚开。”第三名女子伸手来推,被龙潜一带,女子脚步踉跄身形不稳。
“嗬,还是个练家子嘛。”小红放下肩上的尸首,与那女子一起拔出宝剑将龙潜围住。
詹家父子忙将尸首抬到廊下,惊怒地看着院子里的变化。
小红朝第三名女子使个眼色,两人挽起剑花朝龙潜两肋刺来,叫道:“先问问姑娘的剑答不答应。”
“果然是恶女人。”龙潜大怒,居然一言不合就要行凶,看那两人的剑法飘忽,左右夹击配合默契,显然习练许久,而班姓女子则冷眼旁观。
龙潜双掌运起四行拳法,这是饶阳郡赵国泰老拳师的拳法,掌力运转一带一拉,那两人的剑都朝对方刺去,惊得二人娇斥一声抬高剑尖,双剑碰在一起。
这一掌并未让那两人双剑脱手,龙潜暗自点头,说道:“不错,有点道行。”
快速闪身欺近一步,双掌疾速下钳拿住了两人的手腕,手掌快速下移将两柄宝剑夺下抛在地上。
这一招快如闪电,一阵眼花剑已落地,那两人大吃一惊,急忙后跃双手护胸防备。
班姓女子眉头微蹙,叫道:“原来是依仗着手头有点功夫哦,看来也是道上的人,你且听好,‘清虚洞府银盘冷,广寒仙宫桂树繁’,何方道人报个万字。”
龙潜听出对方在叫江湖切口,但无意与其一争长短,说道:“贫道路见不平,欲行道家本分,论个是非曲直。”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知道是惹上了谁吧。”话音未落,班姓女子已经挺剑直击。
龙潜运掌封挡,试出班姓女子的功夫远在另两个女子之上。
正要施霹雳手段夺下其手中剑,突然那女子的一只脚不知从何处冒出,倏地踢向面门,就如凭空从地底冒出了一只脚来,招法诡异,被她穿的裙子遮挡了还绝无征兆。
旁边两位女子拍手叫道:“好啊,好一招‘裙底腿’,班姊姊果然得到了仙子真传,踢死他。”
说时迟那时快,龙潜迅速变招压臂,一个肘撞硬生生打在那女子的脚底上。
班姓女子“哎呀”惊叫起来,缩回脚,踉跄地退了两步,蹙着眉连声哼痛。